鄒承魯先生是在11月23日早上5時22分,因為淋巴癌手術後白血球過低,引發肺部感染而逝世的,享年83歲。下午,在鄒承魯先生家,飯廳改成了靈堂,鄒先生的照片上掛著黑紗。楊福愉院士和梁棟材院士來了,中科院生物物理所所長楊星科、中科院物理所趙柏儒研究員等人送來了花圈。
鄒承魯先生的女兒鄒宗平9月份剛剛從美國回來,她說:「本來準備這段時間在家好好陪陪父親,沒想到他走得這麼快。」
女兒的話
父親一直都敢於接受挑戰
她說,父親這幾年身體頻頻遭遇挫折,2003年,查出了淋巴癌;2004年,在辦公室裡從電腦椅上摔到地上;去年在家裡不小心摔斷了腿,躺了4個月。這一次,由於淋巴癌壓迫心臟的主動脈和主靜脈,醫生建議手術治療。在女兒的印象中,父親一直是個勇敢的人,敢於接受挑戰的人,在治療中他一直很堅強,醫生和護士都非常佩服他。手術雖然很成功,只是最終還是沒有扛過去。2002年,鄒承魯夫人、著名物理學家李林院士逝世後,骨灰埋在了她曾經工作過的單位院子裡的一棵樹下。父親曾說:「以後我也這樣辦,把我的骨灰,一半埋在生物化學所,一半埋在生物物理所。」因為他在兩個所都工作了相當長的時間。有關方面已商量好,決定遵照他的願望,在明年5月17日他生日那天,舉行個簡樸的儀式。
就是在這樣不斷與傷病鬥爭的過程中,鄒承魯先生一直在思考科學界如何才能更健康發展。他寫了不少文章,提出了許多中肯建議。劉江紅在鄒承魯先生身邊工作已經有十多年。她說:「國慶節之前,先生都還在上班,每天到單位兩三個小時;他的學生很多,今年國慶節時,大家一起趕到先生這裡聚會了一次,拍了一張『學術全家福』。鄒先生有個小錄音機,有什麼想法,他就錄到裡面,然後我再幫他錄寫成文,然後他再修改,最後覺得沒什麼可再修改的了,才投交出去。今年6月份在一家科學類媒體上刊發的長文《我國科學在自主創新方面為何舉步維艱》就是這樣寫出來的。我知道他心中一直還在琢磨著想寫一篇關於科技體制改革方面的文章,可惜先生受著淋巴癌晚期的折磨,沒能寫成就走了。對他的走我們有心理準備,但是真的發生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鄒承魯座右銘
你要是老想著在科學上出名,那就永遠做不成一個好科學家
鄒承魯是1951年回國的。他說,我回來,是覺得作為一個中國人,要為中國科學做點事,使中國科學能夠早點站起來。
1965年9月17日,在上海生化所一間不足十平方米的頂樓上,伴著科技人員一陣陣的歡呼聲,人工合成胰島素宣告成功,這一項目與「兩彈一星」一起,成為20世紀中國人最引以為豪的科技成果。鄒承魯先生是親身參與這項著名科學研究的重要成員。為此,有人認為,中國在上個世紀最有希望獲得諾貝爾獎而未果的幾名科學家中就有鄒承魯。
人工合成牛胰島素研製成功,當時在國際上的影響絲毫不亞於中國引爆了第一顆原子彈,從而成為人工改造生命的一個重要裡程碑。
這項課題是1958年上馬的,按當時的國情,條件相當差,不過這個工作得到了領導的大力支持,在經費上各個方面都給予保證。當時的新聞報導是這樣說的,人工合成胰島素重要的價值,就是在於它是世界上第一次打破了生命與非生命的界限,是由實驗室代替了生命體。
那麼當時在實驗室裡,他們做了多少次實驗?鄒承魯表示,因為一開始就走對了路,我們是很仔細地查閱了文獻,查閱人家做過的實驗,看人家是怎麼失敗的,我們想失敗原因會在哪兒,因此找對了路。做實驗的次數並不是很多,有些地方報告什麼600次、800次,我記得沒這回事,第一次成功了不是像後來做得那麼好,但是畢竟路是走通了,以後就是怎麼樣改進,走得更順利一點,得到的產量更高一點罷了。
1965年人工合成牛胰島素的工作完成,當時就在國際上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但是在國內廣大公眾對此一無所知。近年來,許多媒體重提舊事,紛紛指出這一成果當年就差點兒獲得諾貝爾獎,而鄒承魯作為主要當事人,更被媒體稱為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的人。
研製工作完成一年後,諾貝爾獎化學委員會化學組組長Tiselius來華訪問,當時他說過一句話:你們可以從教科書中知道怎麼造原子彈,但是你們絕不可能從教科書中學會人工合成胰島素。當時人們很自然把他來訪與物色諾貝爾獎候選人聯繫在一起。那麼當時鄒承魯是否也認為這項研究成果有可能獲得諾貝爾獎呢?
鄒承魯說,做的時候沒有想過,假使一個人做科學研究工作,他做工作就老想得諾貝爾獎,我想他永遠得不到。搞科學是第一位的,得獎是第二位的。一個科學家應該是真正熱愛科學的,真正熱愛科學才能夠把科學搞好,為了名利去搞科學是搞不好的。假使你是為了熱愛科學,是為了探索真理去研究科學,也許有一天你就真能得上諾貝爾獎。
在文革後期,楊振寧教授向諾貝爾獎評審委員會推薦了人工合成胰島素的研究成果。中國申報了四個人,但是按照諾貝爾獎評審委員會的規定,單項科學獎最多不能超過3個人。因為知道楊振寧會推薦,所以聶榮臻就在北京開了一個會,討論推薦什麼人,因為已經申報的四人也是經過各單位提名、最後平衡得到的結果,所以沒法更改。結果四人未能獲獎,中國的科學家再次與諾貝爾獎失之交臂。
鄒承魯說,你要是老想著在科學上出名,那就永遠做不成一個好科學家。這是他在《自然》雜誌上發表第一篇文章時,導師對他的教導,也是他科學人生的座右銘。鄒承魯的學生在寫完第一篇文章之後,署上了老師的名字,而鄒承魯則毫不猶豫地刪掉了,他說,當年在英國念書的時候,他的導師就是這樣做的。
他常常引用白居易的兩句詩:「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才須待七年期」。他強調,科學上的評價要講究可靠而不是快速,成功不能一蹴而就。
鄒承魯
「一直到我死為止,還要說」
作為科學界泰鬥級人物,近些年來,鄒承魯勇敢地站出來抨擊很多科學界不良現象,呼籲科學道德和責任心。人們稱他是「一位敢於說真話的知識分子」、「學術上的反腐先鋒」。生活中的鄒承魯其實待人溫和寬容。鄒承魯性格中的那份尖銳和鋒芒,只有在面對科學上不講道德不負責任的行為時才展現出來。他不怕得罪人,只希望中國的科學能夠更健康地發展。
從1957年提出「對有海外關係的人不應予以歧視,應允許研究生和導師相互選擇」開始,近50年來,他不知說過多少類似這樣的真話,他受到的不公正對待、打擊報復、埋怨辱罵也不在少數,但是他不在乎,他憋不住。他說:「我就是看到我覺得不對的東西就憋不住,這個現象不得到根本糾正,我就一天不會放棄,一直到我死為止,還要說。」
他最終用行動實現了自己的諾言,去世前20天,他發表了最後一篇文章《必須嚴肅處理學術腐敗事件》。
他一輩子都在說真話,不僅對同行說,不僅在報告裡說,他對中央領導說,他在大眾媒體上說,他對最普通的人說。他讓千千萬萬的人知道了什麼是「科學的精神」,什麼是「科學的良心」。
鄒先生不留情面,不諱直言。他的夫人、著名地質學家李四光的女兒李林院士曾開玩笑地說:「鄒先生沒有出息,做事不給自己留後路。」
在評選院士的時候,有候選人來找他,他不客氣地說:「院士選舉條例有規定,如果個人搞公關,就取消資格。你最好別再找我了,這次我就不給你公開,下次再這樣我就公開了,這樣你的資格就會被取消。」
鄒先生走了,但他說的真話留了下來,他堅持的科學精神留了下來,他堅守的科學道德留了下來。
(綜合新華社、《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