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倫敦西南郊,基尤植物園溫室,一隊中學生由講解員大衛帶領著到一顆樹前。學生們的臉上都寫著四個字:漫不經心。大衛對此沒什麼反應,只是做了個安靜的手勢,說:「接下來你們可要認真聽,我只能用很小的聲音說話。太大聲會讓它傷心的!」
學生們都盯著他,一個女生說:「它只是一棵樹,哪裡聽得懂人話。」「如果你活了120歲,說不定也能聽懂樹的語言了。」學生們紛紛打量起眼前這棵長得像棕櫚和芭蕉混合體的樹來。「這棵樹有120歲?」「至少。」大衛講解起來:1895年,植物學家伍德在南非考察。在靠近海岸的森林邊緣、向南的一片陡坡上,發現了四棵從未見過的樹,樹形高大優美,主莖粗壯,枝葉濃綠。他將其中一棵的吸芽運回英國,種在這兒。
★吸芽:植物營養器官之一,靠近底部,生長於地下球莖之上。進行營養繁殖時,只需切下它進行栽種,便可長成一株新的植物。
學生們算了算,真超過120年了。有個男生提問:「這並不罕見。美國紅杉已經兩千多歲了!」「沒錯。可它祖先曾經和恐龍生活在一起。」哇!學生們嘰嘰喳喳起來。「這種樹到底叫什麼名字?」
「學名叫做Encephalartos woodii,因為發現者的關係,又叫做伍德蘇鐵。 」原來它既不是棕櫚,也不是芭蕉。大衛招呼學生們向前一步,指著展示板上的世界地圖對他們說:
「2.8億年前,蘇鐵起源於印度次大陸,並在侏羅紀到白堊紀期間達到全盛時代。那可是蘇鐵的王朝,它們佔據全球植物的五分之一,世界幾乎每個角落都有它們的身影。在一些恐龍化石的消化道,科學家就曾發現過被吞下的蘇鐵種子。它們保留著較為完整的種皮,證明蘇鐵種子並沒有被咀嚼咬碎就囫圇吞下。可以想像,蘇鐵等植物的種子被吞下後,較硬的內核會隨糞便排出。」
「但現在很少聽說哪裡有蘇鐵。」一個男生不屑地說。「說的對,蘇鐵王朝沒落了。它們跟不上時代,逐漸被擠出了歷史的舞臺。」「它們發生了什麼事?」「太多事。三次生物大滅絕、走了又來的冰河期,還有更重要的。蘇鐵生長太慢,對環境的要求也很高。另外碩大的種子,還會導致傳播困難,且種子的發芽率也低。以致競爭不過長得更高更快的被子植物。於是數量減少,又減少,再減少。伍德在南非發現它的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會是世界上的最後一棵伍德蘇鐵。」
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前排幾個學生不斷向大衛確定,這就是是最後、唯一的一棵了?大衛聳聳肩:「嚴格來說,我們還在繼續尋找,但是過去一百二十年我們也沒能找到第二棵伍德蘇鐵。」「等等,你說的有矛盾。」一個女生忽然插話,「剛才你說伍德發現它時,一共有四棵,這會兒怎麼又說是最後一棵了?」「你聽得很認真。」大衛不禁為她鼓掌,又道,「伍德的確是發現了四棵,但我要告訴你們,那四棵其實都是一棵樹。」
學生們的表情轉變成茫然,直到一個學生大喊一句「營養繁殖」,他們這才「哦」了一聲。「四棵裡面只有一棵是主莖,另外三棵都是由主莖生出的吸芽長成。現在分枝和主莖都已經被移走,種在其它植物園內。」
★營養繁殖:直接由根莖葉等營養器官發育新個體,用時短,常應用於農林、園藝業。
「幹嘛這麼麻煩,你們為什麼不直接弄點種子來種?」一個女生問。「噓……」大衛擺擺手,又指了指伍德蘇鐵,意思讓他小聲點,別被它聽見。女生一臉無語,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因為它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後代。」學生們都看著大衛,等著他說下去。
「伍德蘇鐵是一種雌雄異株的植物。也就是說必須同時有雄株和雌株,才能進行有性繁殖產生後代。營養繁殖雖能產生新的個體,但那永遠都是自我的克隆。這棵伍德蘇鐵是一棵雄樹。我剛才說過,現今世界上的伍德蘇鐵……只有這最後一棵了。」大衛道。
「也許憑藉我們人類的力量,能將這棵它不斷地移植下去,一直旺盛地生長著。但自始至終,它都是孑然一身,沒有同伴。」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剛才還漫不經心的學生們,不知不覺中開始為一棵樹而心酸不已。「你們還在找嗎?」一個女生問。
「當然,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地球那麼大,森林那麼多,也許在某個角落,正好有一株雌樹,也在孤單地等一個同伴。」大衛對這名女生笑了笑,「我這麼說,有沒有讓你好受點?」女生撇嘴,搖搖頭。過去一百二十年都沒找到配偶,可見希望已經十分渺茫。「那這麼說吧,過去的二十年有我一直陪著它,在我之後還有別人繼續和它作伴。它從來都不孤單。」
大衛回頭,伍德蘇鐵竟像聽懂了他的話一樣,將自己的枝葉搖了一搖。
★基尤植物園:原為英國王室植物園,收集了超過3萬種世界各地的珍稀植物。
這麼看,珍稀的「快樂」獨特往往隱藏著單身的「悲傷」獨特。和這孤獨之最比起來,人的根本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