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人民的生存困境成為近兩年亞洲電影熱門的關注點,回望2018、2019年斬獲坎城金棕櫚的兩部電影,枝裕和導演的《小偷家族》和奉俊昊掌鏡的《寄生蟲》,他們都將視角聚焦於草根階層。
相比《小偷家族》中試圖探討的原生家庭關係問題,《寄生蟲》為我們呈現了更為尖銳的社會現象——階級固化越來越嚴重的環境下富人與窮人的關係。
講好一個故事,一定是衡量一部電影是否上乘的核心標準。
從《殺人回憶》、《母親》、《江漢怪物》、《雪國列車》到《寄生蟲》,商業片外殼裡包進一個好故事且兼具對社會議題的深刻思考,一直是奉俊昊所擅長的。如果說最迷人的地方,還是節奏緊湊的敘事中層層遞進的各種反轉,以及背後令人細思極恐的深意。
《寄生蟲》傳遞的信息非常多元,既有對韓國階級固化現象下眾生相的生動描摹,也有對高失業率這類韓國現實社會問題的映射,更有對南北韓、核武器等問題的嘲諷,在舞臺劇般的鏡頭語言裡暴露的殘酷真相足以讓人不寒而慄。
看不見的界限
《寄生蟲》的故事圍繞兩個「極端」家庭展開,一個赤貧,一個巨富。
無業游民金基澤和妻子及一雙兒女住在潮溼陰翳的半地下室,家裡最高的地方是洗手間的馬桶。一家人最渴望的陽光,在樸社長的大宅子裡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按二八定律的極端化論調「10%的人掌握90%的社會財富」來說,樸社長屬於10%裡的前排,金基澤無疑是90%裡的底部份子。如同磁鐵兩極一樣遙遠的兩個家庭,因為金基宇的朋友介紹他去做樸社長女兒的英語家教開始有交集。
當金基澤一家人像寄生蟲一樣,施計逐漸清除掉樸社長家的「免疫細胞」,牢牢地吸附在宿主身上的時候,他們虛妄的以為自己擁有和有錢人做朋友的可能。所以金司機會在開車的時候問樸社長,「你愛夫人嗎?這種很私密的問題,在樸夫人請求他不要把前幫傭得肺結核的事情告訴她老公的時候,主動去握樸夫人的手。夫妻感情的問題即便是好朋友也會謹言相問,而握手意味著成為盟友。
金基澤可能忘了,成為朋友的前提,是雙方能夠平等的相處。
殊不知,他自以為是嘗試能「平等」相處的行為,在樸社長眼中屬於「最討厭的越界行為。」
除了社會地位、收入、教育水平等顯性差距在為這條界限打標籤以外,氣味——連小孩子都能嗅出來、滲透到人DNA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最殘酷的標籤。
片中多次表現了這一看不見的界限,樸社長和妻子在沙發做愛前聊天說到金司機的氣味一臉嫌棄、樸夫人在從超市購物回家的車上捏著鼻子開車窗……
樸社長覺得前幫傭做得好的地方,便是做事很懂分寸,不會逾越界限。保持適度的界限,底層邏輯是對自己所處階層的清醒認知。
像動物圈佔領地一樣,人會對自己的圈層充滿保護意識。片中通過樸社長多次強調對「階層領地」的戒備心理。比如片尾殺戮戲前,樸社長和金基澤扮成印第安人商量小兒子派對的「奇襲」環節,金基澤說「反正您是愛她的。」樸社長的眼神馬上變冷淡,「你就當今天是加班。」他意識到另一個階層想要與自己情感溝通,也就是越界,立刻明確界限,無形之中讓金基澤的自尊從動搖到土崩瓦解。
「改變」可能會發生,但有些「改變」註定不會發生
知識改變命運,是回顧全片能夠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正能量。
片頭基宇的朋友敏赫因為自己作為交換生即將出國,找他代替自己做多慧的家教。可以看出,敏赫和基宇相識已久,不過敏赫考上了大學,基宇卻是服役前後一共考了四次還沒考上……設想一下,如果基宇和敏赫一樣也順利考上大學,命運或許會不同。
面對階層越來越固化的現實,讀書也許是為數不多的階級晉升的通道。這一暗示在片尾基宇對未來的美好想像可以看出,幻想自己上大學、工作賺錢,買下了那套大房子。
如敏赫對基宇說覺得他來教多慧自己比較放心,言下之意是你這樣的估計多慧也不會喜歡。但諷刺的是,「等她上大學後,想正式和她交往。」這句從敏赫口中講出來的話,到後面被基宇說出來。(所以說,男人千萬不要把自己喜歡的女人託付給好兄弟照顧……)
雨夜,一家四口在主人家喝酒,金基澤開玩笑說這是你未來老婆的娘家,基宇媽媽說那我現在豈不是為親家公洗內褲?全家人哈哈大笑後陷入沉默,因為他們心裡清楚,這不可能。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像基宇、基婷兄妹倆,生在這樣的家庭,人生逆襲的概率有多大呢?答案我們心裡都清楚。
某一刻,多慧讓他心生「打開階級上升通道」的想像。而多慧喜歡上基宇,除了這家教太會撩以外,缺少父母的關愛也是一大原因。片尾混亂之際,樸社長一家完全不顧「傑西卡老師」的生死,只顧著喝令金基澤馬上開車送暈倒的小兒子去醫院,多慧背著腦袋受傷的基宇跑了出去,也算整部影片能夠感受到溫暖的片段之一。
與美國商業片所傳遞的個人主義核心價值觀相比,《寄生蟲》對價值觀的表達更為客觀,有的「改變」可能會發生,但有些「改變」註定不會發生。
人性的陰暗面
金基澤一家幾乎把《七宗罪》都犯了一遍:懶惰、貪婪、色慾、貪食、嫉妒,憤怒、傲慢。從兒子基宇成功搞定樸夫人和多慧開始,導演通過蒙太奇手法在快進般的節奏裡展現這一家人如何一步一步精心「計劃」,趕走司機和幫傭,寄生在富人家的。
計劃,一個在片中高頻出現的詞。
「人不該有計劃,沒有計劃就不會出錯。」大雨過後,從已經變成汙水潭的家裡勉強拿出一些家當,筋疲力盡的金基澤躺在木板上對兒子說。
片尾,基宇回信,「我今天立下了計劃,最基本的計劃。」
雨夜金基澤帶著兒子女兒從樸社長家跑回地下室的路上,女兒基婷大聲問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
……
處心積慮得到的東西,最後都需要加倍的付出奉還回去。
計劃本身沒有錯,不過是建立在沒有侵犯他人利益的前提下。欲望的膨脹,總是在人們意識到擁有更好的可能性開始。
面對人性,富人和窮人並沒有什麼差別。他們一樣自私、一樣偽善,只是相比窮人不會那麼處心積慮,畢竟「因為有錢所以善良」。
片尾,與片頭一樣由上而下的長鏡頭,從夏天到冬天,依舊在那間陰暗潮溼的半地下室裡,基宇一邊寫信一邊想像著終於有一天他變成有錢人買下了那棟奢華的房子。
這一幕讓我想起了安徒生的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明知道願望渺茫的絕望感。混合了悲哀、憤怒、憐憫、不可思議等多樣的情緒在132分鐘的觀影經歷中,漸漸變成深深的悲傷,如奉俊昊在接受採訪時所說,「這部電影在情感方面,悲傷是大於憤怒的。」而更為悲傷甚至讓人感到恐懼的是,影片中所探討的社會兩極分化的問題,並不會在未來得到改善。
PS:身為一名從不靠臉吃飯的男演員,餅叔出神入化的演技……真香
2003-2019,從《殺人回憶》到《寄生蟲》,已經五次合作的兩位昊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