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疲勞綜合症」最突出的表現是汙染面前,視若無睹,習慣成自然、麻木不仁、得過且過、無是非觀念、無道德判斷、無行為準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意無意地忽略和認可甚或想當然地將其納入常態化範疇。
隨著環境意識越來越深入人心,低碳環保的生活方式越來越受到人們的推崇,「從我做起」也成了環境保護的熱門話題。
但在日常生活中,很多人還是將環保二字停留在口號上,水、土壤、大氣的汙染,時刻困擾著基層民眾,環境汙染,已經成為當下社會不和諧的重要音符。
於是,一些先知先覺者,拿起手中的筆,以小說、散文、紀事等多種文學形式,對現實進行無情的批判和鞭策。
一
山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哲夫,就是先知先覺者之一。當記者問及過去的環境,他說:有一個順口溜已經對此概括的很好:50年代淘米洗菜,60年代洗衣灌溉,70年代水質變壞,80年代魚蝦絕代,90年代之後,已經是無水不汙,無土不流,無山不禿,無處不垃圾了。
「對於我這樣一個出生在淘米洗菜時代的人而言,這種感受尤為突出,我出生在一個北方小城,古舊斑駁的城牆,繞城有十幾裡之遙,四個城門完整而且巍峨,出了城門就是布滿泉眼和水塘的河灘和長滿了各種茂密的野草和雜木的綠色地帶,泉水和溝渠中的流水以及井水,是即掬即飲也不會鬧肚子的,各種小動物和各種鳥類,不可勝數。因為所以,城牆後來被堂而皇之地拆掉,那些褐色的古老而巨大的城磚被人們拉去蓋豬圈,豬從此與歷史同在,燦爛與輝煌也淪落若豬糞。我離開,幾年後回去,樹林被破掉了,泉眼被填平了,河流乾涸了,井水汙染了。草灘不見了,蟲鳴鳥語聽不到了,代之以各式建築。到處是人類的繁榮,自然卻不見了,人類似乎是富有了,可自然生態環境卻貧窮了。小的區域是這樣,大的環境就更是在劫難逃,功過自有評說,環境由好變壞見證和毀壞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上。」哲夫不無遺憾地說。
自然受到肆無忌憚的破壞,環境受到前所未有的汙染。面對現實,哲夫以一個文學家使命感拿起了手中的筆,在上個世紀的1979年,寫了個電影劇本,名為《山林的女兒》,故事大意是寫一個林區女孩進入大城市,因反差巨大而造成的生理和心理的不適應。也不外乎是順應當時的世界電影潮流,謳歌歸真返璞。西影廠的導演滕文驥對此感興趣,跑到山西找到哲夫,要他去廠裡改本子。
「我去西影廠改了一稿,算是基本通過。這時寧夏電視臺找了來,要我把本子改成電視劇。我當即將其改成上下集電視劇。寧夏臺表示滿意並邀我一起去大興安嶺和長白山出外景。先去寧夏,在那裡結識了剛剛從牛棚走出來的張賢亮,全國剛剛熱播過他的電影《牧馬人》,他那時還在《朔方》編刊物。他晃蕩著一個瘦瘦高高的身軀走來看我,和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妹妹張賢玲。」哲夫說。
「我們在一起海聊一陣子,還和劇組人員一起吃了個飯。然後我隨劇組一起去北京選演員,在中央戲劇學院見到了還在上大三的嶽紅。那時的嶽紅青春亮麗,還沒有『賣花生』。她身上有一種氣質讓我為之心動,我斷言嶽紅以後一定可以走紅。遺憾的是,時隔數年嶽紅真的得了大獎,可那時我們卻斷了聯繫。劇組最後選定的女主角是剛拍過電影《紅牡丹》的長影廠女演員趙鳳霞和如今很走紅的男主角王巍,還有中央歌舞團的闞麗君等人出演。演員定下來便先行去選外景地,首選當然非長白山和大興安嶺莫屬。」哲夫說。
「始料不及的是,等待著我的是無限的遺憾和悵惘。為了找一處好的外景地,我們先後去黑龍江的大興安嶺和吉林的長白林區踏勘,所到之處,景色十分破碎。到處都有人類刀鑿斧砍過的痕跡,到處是次生林帶和人工林,原始森林幾乎看不到。過後,我把這件事寫成一個中篇小說,名為《森林的性格》,有朋友看了說我寫的是生態小說。這可以算是我的環保處女作吧。」哲夫說。
二
面對現在無處不在的汙染,哲夫有自己的簡介:「其實我認為,能夠成為汙染事件的並不可怕,因為它具有相當的偶發性,而且是顯性的,發生在明處,相對好預防。最可怕的不是就是發生在身邊的汙染,人們已經習以為常、熟視無睹、每時每刻、無所不在、潛移默化的全面汙染的態勢,年年都是局部在好轉而全面在惡化,比方河流地下水和大氣乃至魚、肉、禽、蛋、糧食、蔬菜中的汙染指數,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超標,生活日用品的汙染的逐年加重等等,這才是最可怕的,慢性殺人且可以殺人於無形。它關乎每個國人的生命健康的大事,因其隱蔽而且很容易被漠視和忽略,有若溫水煮青蛙那樣可怕。」
現在,似乎人人喊環保,個個說低碳,但汙染形勢卻越來越嚴峻。根源究竟在哪裡?哲夫給出了這樣的答案:「我覺得環保疲勞綜合症非常可怕。過去,清澈河流、蔚藍天空、綠色山川是過去自然的常態。河流變色、大氣汙染、生態破壞是後來發生的事情,這種自然常態化的喪失使人們發出吃驚和憤怒的聲討。如今幾十年過去人們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局部好轉、整體惡化、十河九汙、無土不流等等,許多無奈。環保疲勞綜合症如同審美疲勞也似應時、應運而生且已經成患。」
那麼該痼疾的表象是什麼?哲夫說:「環保疲勞綜合症最突出的表現是汙染面前,視若無睹,習慣成自然、麻木不仁、得過且過、無是非觀念、無道德判斷、無行為準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意無意地忽略和認可甚或想當然地將其納入常態化範疇。藍天連狗見了都咬。環境汙染生態破壞在常態化的掩護下正在合理合法地演進,地獄具有的某些景象堂而皇之地在人間安家落戶並獲得了永久居留的綠卡。這種因環保疲勞引發的環境汙染常態化的論調是不是有點可怕?還有什麼能比視若無賭,明知故犯,同流合汙更可怕?已經遠非強化環保意識那麼簡單。我想改孫中山先生的一句話與大家共勉:環保尚未成功,民眾仍須努力!」
一直關注環保的作家哲夫,也經歷過幾次難忘的事。他告訴記者:「具有警醒作用的一件事是我走黃河時在銀川看到和感受到的,黃河汙染斷流,孩子們不知道,他們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充滿信任地望著父母、老師、官員,乖乖地呆在各自的家裡或託兒所以及教室之中,他們天真的以為,現在和未來,篤定都會是『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人,我一個』的美好。事實卻不是這樣,以日新月異的宇宙觀來考量,說地球是一個村都有點抬舉自己。」
他說:「事實上,地球只是一艘人類有幸搭乘的宇宙飛船,相對國家與民族無非一間一間比鄰的艙房。大家都在一條船上,都無非是宇航茫茫太空的乘客,一切以飛船的利益和安危為重,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有誰敢於反其道而行之,損害這飛船,無異於陷人類於危境,無異於人類之公敵,是會招致群起而攻之且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有了這個前提條件,國與國之間,家與家之間,人與人之間,如何相處,似乎就不用多說什麼了。具體到國家或民族,也就是居住在不同的艙房的乘客,自然也有所不同。有的艙房大有的艙房小,有的艙房豪華有的艙房簡陋,有的艙房富裕有的艙房貧窮,這不能怪自家人,要怪曾幾何時的自然分配不均。自己的東西自己知道,如何發展,如何愛惜,那是一家之長或是一艙之首應時刻在心的。中國有句俗話,看菜吃飯,量體裁衣,發展經濟也應該瞻前顧後量力而行。國外有許多朋友不明白,為什麼中國人急著要把自己腳下的那點東西都急吼吼地要挖出來賤賣了呢?為什麼非要經濟發展那麼快?我認為,作為父母的我們,一定要自尊自愛,不能巧取豪奪超前消費原本屬於孩子們的自然財富,不要見利忘義肆無忌憚地汙染本該孩子們擁有的生態環境,不要急功近利得寸進尺地超前透支孩子們的未來,不要為富不仁損人利己地偷竊孩子們生存的希望。」
三
哲夫的文學作品不僅是在寫環保,用他的話來說:「其實,我不僅是在寫環保題材的小說,而是一直在致力於描寫人類的各種具體的生存狀況,如果非要以題材分類,我覺得可以稱之為生存文學,文學即人學,人學說穿了說到底是生存之道,生存之學。生存二字最接近人類的本質,也最接近文學的本質。文學的本質是提升人類的精神生活描摹人類社會的人與事以及各個歷史階段的各種場景,它是藝術地見證和再現人類社會生活的一種手段,是人類社會的藝術的集大成者,距離人類的生存本質也是最近的。環境題材的文學創作原本是沒有的,它是因為環境與生態的汙染和破壞而浮出水面的。基於這個前提,它的誕生便具有了使命性,它的使命就是拯救人類的生存環境,說它是生存文學,似乎更準確。不妨充分打開思路來說,我們說地球如同太空飛行器也似在太空宇航,在這個太空飛行器上誕生的環境文學題材的作品,無異一種另類的宇航生存筆記,不僅是簡單或繁雜的紀事,還有一種誘導和警醒乘客的作用,這是文以載道的另一個花色的翻版,不管時人是否喜歡它的危言聳聽,但這種使命感是客觀存在的。它被迫成為了文學的前沿和一切學科的基礎,因為,生存環境一旦潰滅,玉石俱焚,一切學科都將蕩然無存。我以為,這是當下作家的使命,也是當下文學的應當擔當起的責任,更是每一個人的自救行為。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每一間艙房都是飛船的一部分,保護每一間艙房的安危等同於保護飛船的安危,保護飛船的安危就是保護自己的安危。」。
哲夫說:「我一直認為,環境保護不是慈善家居高臨下對芸芸眾生的關懷,也不是佛家悲天憫人的慈悲為懷,而是一種自覺自愿不得已而為之的自救行為。上帝即自然,慈航普渡的船出了問題,人人皆危殆,你不自救誰還會救你?從抽象到具體,從宏觀到微觀,都要竭盡綿薄。個人是這樣,國家是這樣,作家更是這樣,沒有職業之分貴賤之分,只有責任大小不同。文學也需要打開創作思路,文學可以有機地滲透入生活的各個層面,生活也可以攝入文學的各種要素。法律和政策是剛性的,文學具有化繁複為簡單,化艱深為通俗,化枯燥為有趣的功能,它是柔性的是潤物細無聲的。文學可以倡導和詮注各種環保法規和生態政策,把那些被專家學者們整艱澀和繁雜了的環境理論和環境學科文學化,比方,那些被專家學者們整繁雜和艱澀的「循環經濟」的理論以及「低碳經濟」的概念等等,文學可以使之變通俗變淺顯。文學可以人性化地誘導綠色追求,有趣地引領綠色消費,使環境文學化,讓人們更容易接受。這一點文學可以做到。文學還可以賦予自然以多一些的美好意象,儘可能地給天地萬物多一點擬人化的靈性,有助於人與物的溝通,儘可能地給枯燥的環境保護和綠色生活添多一點激情和浪漫,給未來世界多一點想像空間以警醒自己,讓文學真正發揮文學的作用,融入到人類生活中。我想,這就是生存文學的意義。」
面對當下的發展模式和環保現狀,哲夫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說:「正本清源是惟一的方式。發展第一階段的增長動力主要來自資本積累;第二階段的增長動力更大程度取決於對先進技術的模仿,第三階段即以自主創新科技取代陳舊落後的仿照技術,兼得魚與熊掌。竊以為目前中國正處於第二階段與第三階段的結合部,任何一個靠仿照他國技術吃飯的國家,都註定只能屈居於跟風的行列。這不以某些部門或利益集團的意志為轉移。」
哲夫不無感慨地說:「中國目前有許多自主研發的科學技術,不僅沒有得到重視和推廣應用,而且舉步維甚至窮途末路,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我近年一直在追蹤和思考這類具有獨創的自主研發的科學技術,感受非常深,準備據此寫一本書,以期能引起注意。不客氣的說,我們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繁榮是在超前消費原本屬於孩子們的自然財富,我們已經超前汙染了本該孩子們擁有的生存環境,我們的吃穿用項已經在透支孩子們的未來。必須認識到,我們節約每一塊煤,每一滴水,每一度電,每一分錢,都是留給孩子們的財富,也是可持續發展的保證。」
哲夫簡介:
哲夫,1955年生。武漢大學中文系畢業。1977年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第一本處女作長篇小說《啊……》,已經出版發表作品千餘萬字,主要作品有生存文學系列長篇《黑雪》、《毒吻》、《天獵》、《地獵》、《極樂》《天欲》《地欲》《人慾》等,長篇報告文學有《中國檔案》、《黃河追蹤》、《怒語長江》《帝國時代的黃河》《世紀之癢》《執政能力》等,中篇小說有《長牙齒的土地》《船兒也曾有過舵》《魚蟲》等百十餘部,短篇有《孩兒眼系列》《畜牲》等,電影有《毒吻》《零點行動》等,獲過中國圖書獎、冰心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北京文學獎等。1997年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哲夫文集》十卷本。2003年《哲夫文選》十卷本由美國強磊出版社出版。中國作協會員、山西省作協副主席、太原市文聯副主席、黨組成員、太原市文學院院長、《都市》文學主編、一級作家,中國政治協商會議太原市委員會委員、中國環境文化促進會理事、山西省環境文化促進會副會長,連續6年參加全國人大「中華環保世紀行」記者採訪團活動。2007年「6·5」世界環境日被評選為2007年環保「綠色衛士」,在人民大會堂受表彰並進中南海與國務院領導座談。為「山西省首屆環保形象大使」、「山西省首屆環保獎」獲得者、山西省「德藝雙馨」優秀文學藝術工作者等。
《環境教育》雜誌2010年第七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