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左一)李吉均院士
1933年,李吉均出生於四川彭州的一個書香門第,從小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他,以優異成績讀完初中和高中。20世紀50年代,在「開發礦業」的號召下,無數熱血青年把「為祖國尋找寶藏」作為人生理想。
深入祁連
1952年,他考入四川大學地理系,一年後轉入南京大學地理系。那時候,他的夢想是騎一匹白馬,漫遊在祁連山深山幽谷之中,為祖國探礦。他心中認定,煉鋼需要煤炭,礦產是工業的糧食。
李吉均高中畢業時身體比較羸弱,大家知道他的「探礦理想」後,都覺得他身體肯定吃不消,幹不了地質這行,於是勸他改學地理。李吉均不氣餒,為增強體質,大學校園的操場上常常能見到他的身影。他堅持天天跑步,晚上洗冷水澡,如此下來,練就了一副好身板,更為日後的野外工作打下了基礎。
1956年從南京大學畢業後,李吉均被推薦到蘭州大學地理系攻讀研究生,師從留德博士、著名地理學和地貌學家王德基教授。
1958年前的祁連山腹地,冰封千裡,人跡罕至。直到一支趕著犛牛和駱駝、穿著笨重老式棉襖科考隊的到來,才開啟了中國冰川科考的序幕。25歲的李吉均就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員。
這是我國第一支高山冰雪利用考察隊,由施雅風帶隊,率領100餘人向祁連山進發。冰川位於高寒地帶,不僅海拔高、空氣稀薄,而且常有遭遇雪崩、陷入冰裂縫的危險,但高山冰雪利用不僅有重大的經濟意義,還將促進相關一系列學科的發展。
「我們當時都是首次研究冰川,在七一冰川現場聽了蘇聯學者道爾古辛講課,初步掌握考察方法,大膽分頭進行。李吉均領導黑河分隊,經兩個月艱苦工作,實地觀察5條冰川,應用地形圖與航空相片,統計到186條冰川,面積104平方公裡,計算得冰儲量21億立方米,寫有很詳細(包括冰川、地貌、氣候、水文等資料豐富)的考察報告,圓滿完成任務。」2005年,施雅風在《青藏高原隆升與亞洲環境演變——李吉均院士論文選集》一書的序言中這樣寫道。
這是李吉均與冰川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壯美的冰川深深吸引了這位熱血青年,他此後的生活和工作再也沒有離開過冰川。從現代冰川到古冰川,從大陸性冰川到海洋性冰川,從祁連山到青藏高原,李吉均徒步考察了全國大部分典型的現代冰川和古冰川遺蹟。
1959年,李吉均在參加第二次祁連山冰川考察時遇險。
當時沒有地圖,考察隊在祁連山深處迷路。隊員們只能憑藉羅盤和山脈走向行進,眼見隨隊帶的口糧所剩無幾,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出去。幸好一位會打獵的蒙古族嚮導,獵殺了一頭野牛,才解了燃眉之急。
但是,考察隊後來發現那不是一頭野牛,而是當地牧民跑丟的一頭犛牛。隊員們非常內疚,通過電臺聯繫到當地縣政府,當面表示歉意並按當時的市價賠了牧民60塊錢。而當走出茫茫的祁連山時,考察隊只剩下一頓飯的口糧。
「那時候條件比較差,沒有什麼先進儀器,工作筆記都靠手繪。雖然地理條件艱苦,但是對於我們搞地學的人來說,卻是很好的資源。」李吉均後來回憶說。
高原之夢
1972年,李吉均與費金深合作,不到半年就編寫出一部10萬字的科普讀物——《冰雪世界》。施雅風評價這本書文字流暢、科學性較強,引人入勝,很受讀者歡迎。
1973年,李吉均重新開始了對冰川更深層次的研究。他加入中科院青藏考察隊並擔任冰川組組長,負責西藏以及橫斷山脈的冰川考察研究。
得知李吉均要去青藏高原,南京大學的楊懷仁先生怕他身體受不了,勸他不要去。「我確實身體不好,但是我現在不去,等老了再去嗎?」李吉均回答道。
青藏高原雨季的傾盆大雨幾乎伴隨這次考察的全過程。在西藏東南部察隅地區,李吉均終於看到了慕名已久的阿扎冰川。二三十人的隊伍駐紮在一棵七八十米高、大傘如蓋的冷杉樹下。到了晚上,他們就伴著雨聲風聲,在樹下入眠。
冷杉所在的冰磧,會不會是300年前那次小冰期的遺存呢?這棵遮風避雨的千年冷杉,突然給了李吉均靈感。他採集了冰磧上的朽木,帶回去做了碳十四測定,卻發現那是三千年前的新冰期時代遺存。
李吉均把這處曾經的冰川定名為「雪當冰進」。而這次科考,印證了李吉均20世紀50年代考察祁連山時留下的一個推測:西藏東南部是中國最集中的季風海洋性冰川分布區,那裡山高谷深、冰川融化強烈,夏季常形成冰湖潰決及冰川泥石流等地質災害。
1974年,在西藏羊卓雍湖畔的冰川上,李吉均積勞成疾,患上了高原反應引起的嚴重肺水腫,由此落下了病根。
歷時4年,李吉均帶領冰川組,對東起雀兒山西到阿里與西崑侖山、南起喜馬拉雅山北至羌塘高原的冰川,進行了艱辛的長途考察,其中包括冰川性質、雪線變化、冰川發育與地形、大氣環流關係、海洋性冰川與大陸性冰川的劃分標誌和界線、第四紀冰川變化與高原隆起關係、冰川與洪水及災害防治關係等一系列問題,取得了異常豐富的區域性資料。
而經過10多年的艱辛考察,李吉均更是對冰川發育的自然條件、冰川的分布與性質、成冰作用與冰川運動、冰川水文特徵、冰川變化和發展趨勢等進行了系統研究,他把中國大陸性冰川和海洋性冰川的界限劃定在丁青—嘉黎—工布江達—措美一線,確立了這兩種不同類型冰川的各項氣候和其他指標及成冰作用、蝕積過程和地貌特徵。
1973年—1980年,李吉均與他人先後撰寫了《西藏冰川》《橫斷山冰川》兩部專著,全面深入闡述了青藏高原和橫斷山脈的現代冰川分布、性質、變化及其與氣候和大氣環流的關係。
雪域豐碑
1978年,李吉均迎來了自己科學事業的又一次重要節點。他隨施雅風、謝自楚等學者組成中國冰川代表團,第一次走出國門出訪英、法、瑞士等國,並參加了在瑞士召開的國際冰川學術會議。在此期間,李吉均與英國地貌學家德比希爾等外國專家進行了深入的學術交流,極大地開闊了自己的科學視野。
1980年,李吉均邀請德比希爾到蘭州大學講學,並舉辦了為期三個月的全國高校冰川沉積學講習研討班。研討班組織學員到廬山、烏魯木齊河源進行實地考察,由此引發了關於中國東部古冰川的爭論,並開始了中國東部第四紀冰川問題的研究。
「中國東部第四紀古冰川」曾是我國地學界爭論的熱點問題之一。1922年,中國地質學界泰鬥李四光先生提出華北地區和歐美一樣,曾經發育過第四紀冰川。李四光及其後繼者歷時半個多世紀,在中國東部陸續建立了一百多個「古冰川遺蹟點」,北到大興安嶺,南至西雙版納、海南島,高如廬山黃山,低起海平面,均發現「古冰川遺蹟」。
從20世紀70年代後期開始,隨著我國第四紀沉積和環境研究的逐漸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懷疑中國東部低山地區在第四紀發生冰川的可能性。為此,李吉均三上廬山,1983年在《中國科學》上發表《廬山第四紀環境演變與地貌發育問題》一文。通過實地考察,他用熱帶亞熱帶地貌發育理論正確解釋了廬山等中國東部山地的第四紀沉積現象和地貌演化,自成一家之言,得到了地理學界的廣泛認可。
1989年,李吉均和施雅風、崔之久等30多位學者一起,編寫出版了專著《中國東部第四紀冰川與環境問題》。他們在被李四光稱作第四紀冰川遺蹟的廬山「大姑冰期冰磧物」中,找到了屬於亞熱帶和溫暖帶的孢粉,由此證明,那些被李四光判定的冰川沉積,實際上是泥石流沉積。這本書出版後在學術界產生重要影響,困惑中國地學界多年的東部古冰川成因之爭,大體被澄清。
在研究東部第四紀冰川的同時,李吉均還一直關注「青藏高原隆起始於何時」。青藏高原隆升問題的研究意義不僅限於其本身,中國乃至整個亞洲的地理環境形成與演變無不與之有關。
關於青藏高原隆升,20世紀70年代末,流行國外學者西尼村的觀點。西尼村認為,上新世末,青藏高原已達到3000~3500米的高度。1977年11月,中科院青藏考察隊約集了20多位學者在山東舉行「青藏高原隆起學術討論會」。會議中,大家就青藏高原隆升問題達成多項共識,並由李吉均牽頭,借用中科院地理研究所一個房間,僅用10天左右時間,就撰寫完成了《青藏高原隆起時代、幅度和形式的探討》,發表於1979年《中國科學》第6期。
《青藏高原隆起時代、幅度和形式的探討》明確指出,青藏高原地區在始新世晚期脫離海侵成陸以後,曾被兩度夷平,至上新世末,地面高度僅1000米左右,其後至第四紀初的構造運動為大幅度整體斷塊上升,但在空間上有差異性,在時間上有三個劇烈隆升階段,且後期有加速隆升趨勢,累計上升量達3500-4000米。施雅風評價說:「這是有裡程碑意義的集體創作。顛覆了國際上主流關於青藏高原形成的觀點,開創了青藏高原研究的一個新階段。」
《青藏高原隆起時代、幅度和形式的探討》至今仍被廣泛引用,經久不衰,成為青藏高原隆升研究的經典文獻。
自此之後,李吉均對青藏高原隆升問題的思考研究更進一步。20世紀90年代後,他提出「青藏運動」的概念。他發現,180萬年左右發生在高原東部和黃河流域的構造運動十分顯著,綜合黃河切穿三門峽東流入海,溯源切穿循化積石峽進入循化盆地等一系列地質證據,提出了「黃河運動」的概念。他還發現並命名了晚更新世一次重要的隆升,這就是「共和運動」。這次運動導致龍羊峽大幅度下切,高原上升達到或接近今日的高度,喜馬拉雅山成為印度洋季風的重大障礙,中國西部進一步變幹,冬季風更為強大,奠定了當今亞洲自然地理的基本格局,使青藏高原隆升的學說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
作者:宋喜群 劉曉倩
人物名片:
李吉均,1933年生,自然地理與地貌學家,199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長期從事冰川學、自然地理學、地貌學與第四紀地質學和乾旱區人地關係的科研工作。在具有西部特色的青藏高原冰川、黃河起源與地貌演化、第四紀黃土、高原隆升及其對我國自然環境形成的影響等方面提出許多有國際影響的觀點,對中國乾旱環境的形成演化有獨到見解。出版專著10餘部、發表論文350餘篇。
(文章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