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態萬象,有時候真的很難想像,每個人對待感情的態度會那樣大相逕庭。有人總能瀟灑地穿行於每一段感情,仿佛總能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而有些人,卻甘願終其一生,將身心囿於一段情,一個人;有人總能從一段感情裡華麗轉身,波瀾不驚地離開;而有人,卻要歷經剝皮抽筋般的疼痛,才能從一段情傷裡抽身。
相較於陶淵明歸園田居的返璞歸真,王維隱於輞川別業的參禪悟道,林和靖的隱居生活則更多了高士的雅趣,多了幾分超然物外的清逸。他隱居西湖,結廬孤山,一生不仕不娶,梅妻鶴子。他留下的那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清麗出塵,冠壓古今,千百年來,詠梅的詩句浩繁卷帙,卻無人能出其右。可就是這樣一個超然塵外的人,卻留下了這樣一首纏綿的相思詞。
《長相思》 林逋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我總是相信,在他年輕時,也曾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也許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他們如世間所有陷入愛情的男女一樣,有過初見的心動,有過小心翼翼的試探,有過羞澀甜蜜的相處。他們的故事如同世上所有的愛情故事一樣俗套,他們又像浮雲萍水般最終離散。
在悠悠的歷史長河裡,我們看過戎馬倥傯的英雄,看過奼紫嫣紅、風情萬種的紅顏,看過塞北朔風凜冽的雪,見過江南詩意情韻的雨。而在孤山,有一段關於梅花的往事,一個關於放鶴的傳說。
據歷史記載,林逋通曉經史百家,性子孤高,喜恬淡,不趨名利。也唯有西湖的山水,能承載起他的風流清雅;唯有孤山的不與俗流能襯託這位白衣卿相的落落風採。放鶴亭中,一曲悠揚的清笛迴響在歷史的岸邊。
他時常駕小舟徜徉於西湖的山水裡,踏月訪友,和高僧參禪論道;烹茶煮酒,醉臥清風,閒看白雲,和詩友談古說今,看花賞月。每逢有客來訪,門童就會縱鶴放飛,林逋見鶴必棹舟而歸,一懷明月,一蓑煙雨。
而我相信這首以女子口吻寫下的《長相思》,必定與他的感情經歷有關。那些泛黃的回憶,那些老舊的時光,那些曾遇到過的人,總會在某個清寒的月夜,某人雨打殘荷的午後,便凝結成一段淺淡的閒愁,裝點著如流的時光。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吳山和越山立於錢塘江的兩岸,兩兩對望,青山隱隱,綠水悠悠,吳越自古山明水秀。一片青山,看過世間多少悲歡,一曲流水,嘗過多少離合的眼淚。在這片江上,曾有過多少往來行舟,而江邊的渡口,曾上演過多少場難捨的離別。
其實兩岸的青山早已看過萬古的滄桑,人世那些清淺的悲喜,輕如飛羽,緲如塵埃。無論是多情的女子,還是風流的行客,連同那些有關離別的情意,都終將落入來往的塵埃裡。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紅塵裡,每天都有無數的離別在一一上演。滿眼離愁的情人眼裡,風景也染上了哀愁,江水亦是無情催逼,同心結尚未打成,便催著行舟早發。君問歸期未有期,其實就算打下多少同心結,許下多少誓言,也結不成一個地老天荒的宿命。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有深有淺,人與人之間的情也有長有短。多少曾發下誓願要一世相守的人,卻陰差陽錯地成了陌路。有些離別,轉身便是一生,看似漫長的人生路上,卻等不來一次重逢。這是宿命,青山綠水的宿命,是相守相望,靜看滄海桑田;而人的宿命,是一程程山水,一路路情長裡,學會淡看花開花落,接受離散悲歡。
羅帶同心結未成。多少人同夢同心,卻不能相守相伴,相愛卻不能相忘,相思卻不能相親。情深緣淺的遇見,註定便是一生的遺憾。
佛說,這是一個婆娑的世界。或許正是因為有了凋零,有了殘缺,有了離散,有了相思,人生的起伏裡,才有了平仄,似水流年的歲月裡,才有了詩的韻腳。
林和靖隱居孤山,在清淺疏影裡看一樹梅開,品一抹暗香幽浮。他守著他的高情雅趣,他守著他的梅妻鶴子,不問煙柳繁華地的故事。而那個曾為他淚溼青衫的女子,那個為他編織同心結的女子,或許已經嫁作他人婦,在日色花影裡過樸素安靜的日子。
於紅塵中的眾生而言,幸福不是天邊流雲,而是指尖花開;不是金風玉露的相逢,而是剛好你也在這裡。在山高水長的日子裡,有人陪你看日出日落,有人陪你等牛羊歸家。
林和靖不孤獨,他有梅妻,有鶴子,有山水閒云為伴,有高僧一起參禪,有志趣相投的好友一起圍爐夜話。人生很短,人生很長,幾次花開,幾次燕來,光陰便倏忽而過。而那些在回憶裡越走越遠的人和事,也只是偶爾月下賦詩的一次眉彎,冬夜煮酒的一杯閒愁,不染悲,亦不染傷。
一卷清詞,一支玉簪,便點綴了清淡的歲月,訴說著光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