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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鰲府」這個詞的錯,一開始挑錯的人明白反被明白誤,後面科普的人也大多浮於形式,這裡還是更深層的說一說吧。
其實新版《鹿鼎記》被人吐槽的何止是一個「鰲府」的錯誤,那些經典高分古裝劇裡,有幾個能如此嚴謹的,但唯獨新版《鹿鼎記》被人詬病至此,大多是因為這部劇可吐槽的地方太多無處下手吧。
備受爭議的「鰲府」
至於這個挑錯呢也是糾結錯了點
一個一個說,鰲拜當然不姓鰲,但見了面也不是說瓜爾佳這那的,很多人都知道,清代滿洲人有「隱去自己的姓氏而只使用名字」的習慣,當時民間稱之為「稱名不舉姓」。
在這種習慣影響下,他們名字裡的第一個字,可以理解為一種「假性姓氏」,通俗的說這些都是「假性」,因為它並不是姓氏,真的姓氏就是「瓜爾佳」、「鈕祜祿」之類的,這些假姓只是在清代旗人「稱名不舉姓」的前提下,被當做姓氏使用。
因此在日常交往中,很少有人對著話呢,就突然嚷嚷著自己的姓氏,那樣會讓人覺得你有病。特別是在夫妻之間對話,還富察·傅恆的叫著,更是彆扭,這也是時下很多清宮劇裡明白反被明白誤的做法。
比如這個橋段《延禧攻略》
一般以為,這種「稱名不舉姓」叫法大部分來自私下場合,但正式場合也會出現,甚至到了清代中期,乾隆帝曾經下旨說旗人不應染上漢俗,互相以字號稱呼為樂。可見在當時,滿人之間不但不舉姓,都開始稱呼字號了。
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直隸總督西寧、天津鎮總兵達翎阿與直隸布政使周元理奏報捕蝗蝻的奏摺中,寫「奴才西寧、奴才達翎阿、臣周元理跪奏」。而在和珅的一些摺子裡,也能看到「奴才和珅」這種說法,所以在清代的正式場合下,基本都採用這種叫法。
和珅謝恩折
清代旗人基本都採用這種方式稱呼,有些還會加上字號。比如著名的清代詞人納蘭性德,姓葉赫那拉氏,他在清人筆記中一般被寫為「侍衛成德」或者以字號呼之為「成容若」。再比如如晚清大學士寶鋆,本姓索綽羅氐,他在清人筆記中一般被寫作「寶中堂」或者以自號呼之為「寶佩蘅」。
所以,稱呼鰲大人也不能說完全錯,當然「大人」這個詞不應該出現在清初,只是絕對不會張口就瓜爾佳大人之類的話。
那麼就再來說到底該不該掛個「府」的牌子。首先來說,掛個牌子原本就不可能出現在清代,這種行為基本是清末和民國時的發明,中國人向來都沒有把自己家名號掛在大門口的習慣,你家也不是皇宮沒這個必要。
在朱家溍的《故宮退食錄》中,就有關於牌匾問題的說明:
《紅樓夢》第三回38頁:「……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正門卻不開,只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又往西行,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方是榮國府了。」按這座大門的一部分是照清代親王府第格局描寫的,門前有一對石獅子,是最高格局的府,但這種類型門和獅子是不臨街的,臨街的是東西阿塞門............至於府門掛匾,在清代是從來沒有的。只有廟門上才有「敕造××寺」的匾額。還有不屬於「府」類型的官員宅第,門上可掛宅第主人科甲中式標誌的匾額,如「鄉魁」「會元」「進士第」「太史第」等等。
這一點可以在現存建築中得以證明,廣東、江浙一帶有大量的「進士第」的匾額老建築,也就是只寫這裡是進士的宅院。除此以外,在陝西、山西的清代大院落,匾額則是掛了一些吉祥話上去,比如」齋莊中正「」耕讀傳家「等。
浙江新昌古村落儒岙鎮南山村「進士第」牌匾
一般來說,古人在告知對方我家在哪裡的時候,都會直接告知地址。再加上清代大部分時間關於宅邸的規制都有明確記載,懂行的人基本從外觀就能看出來是什麼人物住的地方。
第三個問題,就是必須好好說一說的「府」的問題。府,本是國家收藏文書、器物、財物的地方《《周禮·天官·宰夫》:「五曰府,掌官契以治藏。」賈公彥疏:「藏文書及器物者,其名曰府。」漢書·張良傳》:「天府之國。」顏師古註:「財物所聚謂之府。」引申指管理府的官吏《周禮·天官·序官》「府,六人;史,十有二人。」鄭玄註:「府,治藏。」孫論讓正義:「凡治藏之吏·亦通謂之府也。」又引中為官吏所居之所《《周禮·天官·大宰》「以八法治官府,」鄭玄註:「百官所居曰府。」《廣雅·釋宮》:「府,官也。」王念孫疏證:「府·謂官舍也。」府由官吏辦公場所擴大指家居之所,偏指有官職人的私人住宅。《史記·曹相國世家》:「(曹)參見人之有細過,專掩匿覆蓋之,府中無事。」北周庾信《哀江南賦》:「誅茅宋玉之宅,穿徑臨江之府。下句指開闢道路,構築臨江王(共敖)的舊宅。《晉書·會稽王道子傳》:「帝嘗幸其宅,謂道子曰:『府內有山,因得遊矚,甚善也。』」
從上述舉例中可以看到,「府」並非一開始就如一些科普文所說是只有王室成員才可稱的,但到了明代,已經有非常明確且完善的宅邸稱呼了。
清代張廷玉編《明史》中有《輿服志》:
親王府制:洪武四年定,城高二丈九尺,正殿堪高六尺九寸,正門、前後殿,四門城樓,飾以青綠點金,廊房飾以青黛.....郡王府制:天順四年定。門樓、廳廂、廚庫、米倉等,共數十間而已。公主府第:洪武五年、禮部言:「牌、宋公能視正一品,府第並用正一品制度......」百官第宅:明初,禁信民房屋不許雕刻佔諸後、聖賢人物及日月、龍鳳、狻猊、麒麟、犀象之形......庶民廬舍:洪武二十六年定製,不過三間,五架,不許用鬥拱,飾彩色......
又《大清會典·卷六十四·府第》:「凡親王府制正門五間啟門三,繚以崇垣,基高三尺;正殿七間,基高四尺五寸,翼樓各九間,前墀環護石欄,臺基高七尺二寸;其上後殿五間,基高二尺;後寢七間,基高二尺五寸;後樓七間,基高尺有八寸,共屋五重,正殿設座基,高尺有五寸,廣十有尺,修九尺,後列屏三,高三尺,繪金雲雕龍。有禁凡正門殿寢均覆綠琉璃脊,安吻獸,門柱丹體飾以五彩金雲龍紋禁雕龍首;壓脊七種,門釘縱九橫七,樓屋旁廡均用甄瓦,其為府庫為倉廩為廚廄及典司執事之屋分列左右皆板瓦、黑油門柱。
世子府制,正門五門啟門三,繚以崇垣,基高二尺五寸;正殿五門,基高三尺五寸;翼樓五間,前墀環護石欄臺基高四尺五寸;其上後殿五間,基高二尺;後寢五間,基高二尺五寸;後樓五間,基高一尺四寸;共屋五重,殿不設屏座,梁棟繪金採花卉,四爪雲蟒,金釘壓脊,各減親王七之五,餘與親王府同。郡王府制與世子府同。貝勒府制基高尺,正門一重,啟門一堂,堂屋四重,各廣五間,脊用望獸,餘與貝勒府同。鎮國公、輔國公制與貝子府同。」
「凡第宅,公侯以下至三品官,基高二尺;四呂以下高一尺。門柱飾黝堊,中梁飾金,旁繪五彩雜花。二品以上房脊得立望獸。公門釘,縱橫皆七;侯以下至男遞減至五五,均以鐵。士庶人惟油漆,與職官同,餘各有禁,逾制者罪之。」
從這段中還可以得出,這電視劇中不僅掛錯了牌子,連鰲拜家的門臉你也搞得太大了,活脫脫一個王府的樣子。同時也能看出,公侯以下至三品官,都是要稱為第宅的,顯然,鰲拜並沒有封王,也不能稱為「府」。
劇中鰲拜的院門比鄭親王府還氣派
清代吳長元《宸垣識略》卷五中有記載這麼一句話:
這條記述與一等公鰲拜有關,說的是清雍正帝為鰲拜全面恢復名譽後的一等公府址。在「康熙五十二年四月,聖祖仁皇帝特諭:『我朝從徵效力大臣中,莫過於鰲拜巴圖魯者,伊功勞冊現藏大內,應於兄弟中另擇承襲之人。』隨追賜一等阿思哈尼哈番,以其弟之孫蘇黑(或寫蘇赫)承襲」。雖為一等公鰲拜部分恢復了名譽,但還沒有出現「一等超武公」的稱號。
雍正四年四月,賜鰲拜祭葬。五年(十一月),復一等公爵,令其孫達福承襲。九年(三月),加其封號為超武公。」一等超武公的稱號在乾隆四十五年(1780)發生變化,「再論鰲拜功罪,命出缺停襲公爵,以一等男世襲」。嘉慶十二年(1807)慶玉降襲一等男。至於一等超武公第在東堂子胡同的具體位置未見記載。
當然,最後不得不提到,《大清會典》,創修於康熙二十三(1684(甲子年)),此時鰲拜早已去見太宗皇帝了,而清初各種規章制度也比較亂,所以究竟當時鰲拜有沒有逾制也不好說,不過就算鰲拜在朝堂上再跋扈,也未必會到這種程度。
整個清代, 對朝廷有功的滿族貴族以及秉國重臣、皇親國戚等皆可依皇帝旨意按等級分封。除了鰲拜還有揚古利、費英東、額亦都、索尼、佟氏家族、圖海、兆惠、阿桂、和紳、明瑞、額駙福隆安和景壽、長齡等,總共三十餘家。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的府邸也依等級由內務府賜予, 府邸規模大體同貝子以下宗室王公府邸相當, 佔地較廣,有的甚至佔有整條胡同 , 只是沒有宗室王公府邸的建築規制。
總的來說,「鰲府」掛牌的行為本身就錯誤,所以探討其他也沒啥意義。而這種掛牌的現象在古裝劇裡並非獨一份,比如大多公眾號引用的《鐵齒銅牙紀曉嵐》裡的「和府」。
截圖來自《鐵齒銅牙紀曉嵐》
不過,戲說終歸是戲說,服化道原本就不是這部劇的重點,甚至原著也有很多錯誤。只是如果劇情好,大多數人會忽略這些小細節。雖然我在這裡舉了各種文字記載出來,但如果看個電視劇還總揪著這個不放就累死了,畢竟不掛牌你也不知道現下發生的劇情是在啥地方。
現在想想,新《鹿鼎記》最大的好處,莫過於養活了我們這麼一批自媒體人吧。說這些並沒有挑刺的意思,原本都是刺不用挑,只是為了給網上那些科普文查漏補缺一下,以供諸公消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