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天才詩人翻譯家梁宗岱先生逝世30周年。梁先生曾於1936至1937年執教於我校英文系,為我校外語教育事業作出過輝煌貢獻。他走了,留下了後人對他的永遠懷念與追思。南開人永遠不會忘記他。此文特為紀念梁先生逝世30周年而作。
□王秉欽
梁宗岱,廣東新惠人,中國現代著名詩人、傑出的文學翻譯家。1923年畢業於嶺南大學英語系。從1924年起,赴當時的歐洲文化中心法國留學,後留學英、德、意等國。梁宗岱留洋歸來,在東西方文化之間遊刃有餘,由詩人而學者,而翻譯家。1931年,經傅斯年向胡適推薦擔任北大法語系主任,那一年他才28歲。幾年後,卻因一件小事梁宗岱觸犯了胡適,在一次歡迎著名漢學家伯希和的宴會上,有學者問伯希和:「當今的歷史學界,您以為誰是最高權威?」伯希和答道:「我以為應推陳垣先生。」會上梁宗岱擔任翻譯,譯得直截了當。胡適生氣了,自然遷怒於梁宗岱。二人從此相互間意見越來越多,明裡暗裡衝突不斷。最後,梁宗岱不想做「學閥的走卒」(梁語),被迫離開北大。
1935年秋,從日本回國之後,次年初,他毅然決然走進南開園,執教於我校英文系,主講法國文學,但他對法、德、英三國文學都十分精通,曾講授「西洋文學名著選讀」。梁先生來南開那年,正是我校英文系鼎盛時期,人才薈萃,學術空氣濃厚,全國著名作家應邀來我校講演者,有朱自清、朱湘、孫大雨、羅念生等。先後又有著名翻譯家卞之琳、羅大岡等來我系任教。
梁宗岱的翻譯造詣深得法國象徵派詩歌大師保爾·瓦雷裡的賞識。1927年他將保爾·瓦雷裡著名長詩《水仙辭》譯成中文,他是中國譯介這位象徵派大師的第一人,並從此與大師結成了忘年交。留法期間,瓦雷裡和羅曼·羅蘭都非常喜歡這位來自異國的青年。瓦雷裡對二十幾歲的梁宗岱不吝溢美之辭,說他的詩「的確拔類出群」。
1929年,他將我國晉代著名詩人陶淵明的散文和詩歌《歸去來辭》、《桃花源記》、《歸園田居》等系統翻譯成法文,後出版了《陶潛詩選》,得到了羅曼·羅蘭的高度評價:「你翻譯的陶潛詩使我神往。不獨由於你稀有的法文知識,並且由於這些詩歌的單純動人的美。它們的聲調對於一個法國人來說毫不陌生!從我們的土地上升起來的氣味居然是同樣的。」梁氏是繼敬隱漁之後與羅曼·羅蘭有過文字交往的第二個中國人。梁宗岱為人從不做作,從不虛偽。有時在得意忘形之時,還豎起大拇指開玩笑地自誇一番:「我英文這個,法文這個,研究羅曼·羅蘭這個,翻譯《浮士德》這個,中文這個,身體這個。」一口氣能說出十個八個「第一」。可是,當人們請他把羅曼·羅蘭寫給他的十幾封信拿出來發表時,他卻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信裡許多是吹捧我的,拿出來不好。」梁宗岱特別喜歡羅曼·羅蘭的一句名言:「我活著是為了完成我的律法,受苦,死,然而做我要做的——一個人。」這就是他人生的座右銘。
1931年,他翻譯出版了著名的譯詩集《一切的峰頂》(收入世界著名詩人歌德、勃萊克、)萊、雨果、波德萊爾、尼採、魏爾倫、裡爾克和泰戈爾等人的37首傑作)被譽為「五四」以來優秀作品。其中歌德的一首《流浪者之夜歌》為他的最愛:
一切的峰頂,沉靜,一切的樹尖全不見絲兒風影。
小鳥們在林間無聲。
等著吧:俄頃你也要安靜。
並用詩中一句「一切的峰頂」作為他譯詩集的書名。這也許是為了懷念他在歐洲和日本的那段自由快樂的遊學時光。因為他和他的夫人沉櫻曾在日本葉山完成他們的蜜月旅行。也正是在日本葉山這安靜的海濱,才得以沉浸在他酷愛的世界文學中,翻譯完成了這本著名的《一切的峰頂》。
1936年,還翻譯了歐洲近代散文創始人,法國人文主義作家蒙田的著名散文集《蒙田試筆》(後被編入鄭振鐸主編的《世界文庫》)。1941年,翻譯了羅曼·羅蘭的《羅丹》。同年,出版了梁氏於1923至1936年間翻譯的小說和劇本,取名《交錯集》(收入裡爾克的小說《上帝的故事》、霍夫曼的《聖史威斯特之夜的奇遇》、泰戈爾的劇作《隱士》等)。後又翻譯出版了羅曼·羅蘭的《歌德與貝多芬》等。1943年翻譯了莎士比亞的30首十四行詩,並撰文《莎士比亞的商籟》,為我國翻譯莎氏十四行詩的第一人。梁宗岱文中說,莎士比亞在十四行詩這種體裁中「賜給我們一個溫婉的音樂和鮮明的意象的寶庫」,「在這裡他用主觀的方式完成了他在戲劇裡用客觀的方式所完成的」,「對著這樣的詩,譯者除了要頻頻輟筆興嘆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1957年到1960年間繼續從事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翻譯工作,「文革」期間譯文遭毀後,1970年他以73歲的高齡又重譯了莎士比亞十四行詩全部154首和《浮士德》(上卷)。莎士比亞十四行詩154首,1978年選入《莎士比亞全集》(第11卷),並與《一切的峰頂》一起合編入《梁宗岱譯詩集》,1983年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
梁宗岱的譯作,論數量不算十分豐富,他的宗旨是「以質取勝」,他的譯品能「抵得住時間塵埃的侵蝕」,永遠「保持其青春的鮮豔與活力」。
「以質取勝」,還體現在他嚴謹認真的翻譯態度上,這裡有一個著名的例子:朱光潛先生在《文藝心理學》裡曾將美學中一個範疇「sublime」譯為「雄偉」。梁宗岱似覺譯得失之妥當,便從字源、文學、音樂、美術等各方面考證研究,寫成數萬言的長篇論文《論崇高》,以論證此譯不妥,應譯「崇高」為宜。此例雖小,這種一絲不苟的精神為譯史所廣為傳頌。
1983年,梁宗岱先生與世長辭。 在「五四」新文學作家中,他是一個「全才」,然而,時代卻沒有給他足夠的舞臺,成為了一個「未完成的天才」。翻譯家柳無忌作為他的南開同事在懷念文章《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中深情地寫道:「八年抗戰,十年浩劫,折磨了這麼一位才華橫溢的詩人,學術精湛的知識分子。宗岱以八十高齡而逝世,壽不可謂不長,但他在人世間所遭受的迫害,摧殘了他那多姿多彩的才華,卻是空前的。從他離去南開那年算起,這位『被冷落了幾十年的老詩人』,倘使在較為良好的環境下,我相信,會對於中國的詩壇與學術界,作出更為輝煌的貢獻。」跨文化交流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