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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嘉賓| 楊琳樺(Lynn Yang),矽發布創始人;張薇,36氪新媒體部負責人、主編
編輯| 陳昭彤
核心提示:
1.我們研究一位人物的時候,究竟是看他巔峰時期的抉擇還是看他跌入谷底後力挽狂瀾時候的那種抉擇呢?我覺得後者對我們來說價值更大。
2.有創業經驗的人一定都會先開槍再瞄準,因為時間太貴了。
3.我覺得願景基金對於孫正義而言,是動用他手上所有的資源去完成他腦海裡對人類300年以後構想。
4.中國有非常多厲害的創業者,他們未來可能會去做一件更大的,更有價值的,不確定性更高的,更加離經叛道的事,如果我們一直用這種成敗論的視角去評判創業者的話,他們都會因為害怕而不敢去做這些嘗試。
編者按:本文由超級沙龍直播整理而來,有刪減。戳此可回看完整直播>>
超級觀點
買買買到賣賣賣背後的故事
張薇:去年開始,很多媒體看到軟銀的財務報表後,紛紛開始討論孫正義是不是跌下神壇了。最明顯可以看到孫正義開始從「買買買」到「賣賣賣」,包括賣掉阿里的部分股份。在今年8月11號,孫正義63歲生日這天,軟銀公布了第一季度的合併財報,財報顯示這是自軟銀成立以來業績最好的一個季度。因此,我們都很期待63歲的孫正義接下來的冒險,我想請教琳樺(Lynn Yang),從軟銀虧損到目前扭虧為盈,它賣掉阿里和被傳要賣ARM等股份,這對於孫正義來說是不是一種「斷尾求生」?
楊琳樺(Lynn Yang):我先說一下我對你們邀請我做這場直播的一個理解。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在科技財經領域做了十幾年記者,其中3-5年,是在國內,剩下的7年,基本都在美國的矽谷,所以我看到的東西,可能和大家在國內看到的不太一樣,包括一些思考問題的方式。我覺得這是你們邀請我來談這個話題的原因。因為說實話,孫正義這幾年這麼有爭議,也就是因為願景基金,而願景基金成立的2017年,剛好是全世界的錢都湧向矽谷的時候,所以我在矽谷,會看到一個相對更加全局的視角。包括今年4月,我在自己微信公號「矽發布」上寫了一篇關於孫正義的文章,叫《被羞辱了的孫正義和願景基金》,後來這篇文章刷屏了,這篇文章的視角和國內很多寫孫正義的文章可能就不太一樣。
那從我的視角看,我不會用「斷尾求生」這個詞,因為這個詞太悲慘。首先,如果孫正義願意放棄願景基金,實際上軟銀集團的股票立刻就會上漲,根本不需要賣資產和動用這麼多的資源,只是孫正義不願意放棄願景基金而已。所以,你怎麼可以說這是「斷尾求生」呢,對吧?
第二,如果從我的視角看,其實我看到的是:即便是在軟銀股價和財報最難看的時候,孫正義其實也是有很好的現金流的流動性的。他有一大筆的錢可供做調配,包括可以隨時賣阿里的股份(軟銀持有26%),賣ARM的資產(軟銀持有75%),賣在日本軟銀手機公司裡的大量股份,或是賣他在T-Mobile的股份。這裡隨便賣哪一個,都會出來一大筆現金流。
也就是說,孫正義是在做一件風險極大的事,但其實軟銀還是有預備方案的。你說為了一個自己很想實現的目標,賣掉一點阿里巴巴的股份又怎麼樣呢?對吧。
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同樣一件事,不同的人去看,看到的東西可能截然不同。我覺得很多人可能並沒有認真想過:孫正義這些買買買,是為了什麼而買?賣賣賣,又是為了什麼而賣?以及孫正義在做的這件事本身有多難。或者,可能大家太把」勝敗「這些概念,當回事了。
所以綜上,賣資產,我覺得就是孫正義啟動的一種預備方案。而且我還想補充一點的是,像孫正義這樣的人,千萬不要以簡單的過日子的人的評判標準去Judge他的行為方式或情緒狀態,孫正義是一個風險偏好非常強的人,本身也經歷過很多極端情況,普通人覺得很慘很怎麼樣的事,在他身上可能他的感覺完全不是這樣。
張薇:是否能和我們更新一下軟銀集團和願景基金的一些最新狀態?
楊琳樺(Lynn Yang):上上周(8月12日),軟銀公布了新的季報,季度利潤是120億美金(去年全年虧損數字是130億美金),然後,願景基金的投資收益是28億美元(去年全年虧損的數字是180億美金),主要是因為:願景旗下一些投資組合公司像Uber、Slack的市值,在這個季度期間上漲。另外通過股票回購計劃,自今年3月以來,軟銀的股價已經上漲了近140%。
此外,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消息是:軟銀新成立了一個部門,專門投資二級市場,資金規模是100億美金,也就是說:在這個全球大放水的時候,軟銀計劃向上市公司投資100億美元。這是孫正義為多元化投資科技公司戰略的一部分,以實現財務收益的方式更多元化。我看到截至6月底,軟銀買了10億美金的亞馬遜股票、5億美金的谷歌母公司Alphabet的股票、2億美金的特斯拉股票、2億美金的Netflix股票。因為自6月底以來這些公司的股價都一直在漲,所以僅軟銀在亞馬遜上持有的股份,現在價值已經值12億美元了。
冒險家、賭徒與夢想家
張薇:我們發現孫正義一直沒變的戰略就是「300年」戰略,這指的是他習慣從300年的時間點,來倒推現在要做什麼,在這樣的規劃下,他有非常龐大的商業版圖。有人評價他是一個冒險家、賭徒和夢想家,你是怎麼看的?
楊琳樺(Lynn Yang):我覺得冒險家、賭徒和夢想家,這三種人在某些時候是非常像的,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在冒極大的風險。而孫正義的商業版圖,其實簡單講就是他相信人工智慧會改造所有的行業,為此,他需要一大筆的錢,來拼湊出「致力於這一目的」的一批公司,最終,這些公司可能會以某種方式合併,形成一個接管人類所有生活場景的人工智慧的生態系統。這是孫正義通過願景基金在幹的事。
但是我覺得,很多人可能沒有意識到的一個點是:願景基金背後,是孫正義對人類的300年構想。也就是說:如果以我們現在所在的2020年為例,它其實是在要求一個生活在1720年的人,以300年的增量,來預測今天。這聽上去就很荒謬對吧?但孫正義很特別的地方在於,這些東西不僅僅是他對人類社會的一個構想,他實際上還有實現這些構想的方法。換句話說:孫正義實際上已經是人類幾百年來少有的能夠對技術與社會的未來產生「全球性影響」的決策者之一了。
張薇:一般認為孫正義有兩個身份:投資者與企業家,但可能大家更認同他身上的企業家精神。因此,很多人評價他是憑藉著企業家的精神來做投資的。這就涉及到他究竟在用什麼樣的策略去實現他的冒險,他冒險背後的那個動力究竟是什麼?追溯他曾經做過的事,他並不會像普通人一樣只看到手上有什麼資源,然後,拿這個資源做什麼事情。他更具有目標導向性:我想做什麼事情?這個事我要找到什麼樣的資源?是不是以此讓他真的成為了坐在駕駛室的那個人了?
楊琳樺(Lynn Yang):簡單講,孫正義的策略其實就是:用極端方式快速融到最多的錢,然後,到矽谷的心臟去攻城掠地。這兩個策略方面,孫正義的做法都是比較極端的。
融錢方面:願景基金其實不是一個基金,它本質上是軟銀的一種極端融資工具,因為在願景基金的資本結構裡,有40%的錢,其實是軟銀的借款。而有借款,就意味著有利息,光光還利息,每一年,願景基金就要還28億美金。所以和其它GP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孫正義其實是用了一種極端的方式來快速融資,以一下子成為全球最大晚期投資基金的操盤手。這裡,也可以看出他跟一般的GP不一樣的地方,LP其實是孫正義用來實現他個人商業意志的一個工具,孫正義的「主導性」是非常強的。
第二,拿到錢之後,很快,孫正義就在矽谷心臟展開了全面的閃電戰,用他的資金優勢,在矽谷搶各個賽道上的項目。而在這些下面,就是一些戰術方面的東西,包括這裡也有很多負面的評價,包括像願景基金在和美國VC搶項目的時候,做項目盡調的時間很短、拿著一大筆錢衝進來,打亂了創業者的正常創業節奏等等,這些方面美國的媒體都有很多的報導。
張薇:孫正義在投資領域的不同之處恰恰於此,他能夠想盡辦法拿到這麼一大筆錢,用資產的規模作為自己的武器,這是之前的機構完全不會去做的。包括2000年左右馬雲拿到孫正義的2000萬,當時的市場投資規模一般是50萬、100萬,他拿這麼一大筆錢砸進來,那對於他來說,後期阿里成功後高回報是一種必然預期。當時對孫正義來說,他龐大的資產規模就是他的超級武器,以產生巨鱷效應。
楊琳樺(Lynn Yang):我給大家幾個數據,來感受一下他當時拿出的資金優勢有多大。2018年,全美國VC的總投資額是1320億美金,而軟銀一個基金的規模就達到了1000億,佔到了全美一年所有VC總投資額的76%。其次,孫正義的風格其實是非常亞洲人的風格。一般來說,美國人的投資風格不會這樣閉著眼睛大規模砸巨資。
所以這方面,軟銀其實也備受詬病,包括說破壞了整個創業生態系統,讓創業生態圈充滿了扭曲、通脹和失衡的幽靈。但有一點我覺得必須指出來,就是這個局面,不是孫正義一手創造出來的,實際上孫正義只是當時那個時代的一個縮影,孫正義只是抓住了這個時代的特徵,然後把自己做成了時代裡最大的一條鯊魚。這一點,因為我在矽谷,看得非常清楚。
就是說,大概是在2015年下半年開始,美國的VC認為冬天要來了,到了2016年,美國的VC的確放慢了投資步伐。但是奇怪的是,大家並沒有看到冬天,這是因為,大量外國的錢突然衝了進來,一下子就把美國VC投資放慢形成的資金窟窿給堵上了,這些湧進來的錢,也包括中國的錢。所以在2016年年底的時候,紅杉還有YC的老大發表公開演講說,矽谷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錢太多了。錢太多,會導致一些根本不該再存在的創業公司,還能夠繼續存在,也會導致一些錯誤的人才配置。
但是,這麼多錢突然衝到矽谷來做什麼呢?這是因為:越來越多的私人公司不願意上市,而轉身去繼續拿投資,這在矽谷,早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了。所以創業延遲上市時間、基金融的錢越來越大,這些都是整個時代的特徵,是整個投資行業在不斷適應時代而做出的變化,包括像紅杉、A16z的LP,TrueBridge Capital的聯合創始人埃德溫.波斯就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投資行業正不斷變化,風險投資者正試圖找準自己的位置。公共市場的風險,現在實際上是由風險投資機構在承擔,而不是創業公司。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張薇:那你覺得現在資金優勢還有那麼大的價值嗎?
楊琳樺(Lynn Yang):我不好下結論。比如說,你看軟銀剛剛宣布成立的專門用來投資上市公司優質資產的部門,那在二級市場,如果你的資金量很大,你當然還是有非常大的資金優勢的。但是就一級市場和願景基金來說,可能確實會存在一些問題。
一個是,願景基金的投資組合公司非常注重交通運輸、物流以及房地產等這些和「現實世界」接軌的公司,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科技化「傳統行業」和科技化「軟體行業」是不一樣的。在過去的那一撥創業浪潮裡,最關鍵的要素,其實是「市場」,大規模資金優勢,能夠幫創業者快速獲得市場規模,而不用受太多物理成本的限制。但是自2016年開始,全球實際上已經進入到了第三波網際網路浪潮,當科技下沉到傳統行業,利潤率就成為了問題。這個時候,擁有壓倒性的資金優勢,可能就沒有以前那麼大的作用。
另外一個,我覺得孫正義還面臨的一個問題可能是,他對願景基金沒有控制權。因為當我們去看WeWork事件的時候,WeWork命運的真正轉折點,其實是願景基金的LP們包括沙烏地阿拉伯,對投資更多房產項目猶豫不決。這直接導致了孫正義撤回160億美金的承諾,也因為此,WeWork的現金流整整少了140億。換句話說:這個事如果完全由孫正義決定,WeWork可能根本不需要去IPO,它可能也沒準備好,WeWork本來可以用這筆錢,繼續走同樣的路,哪怕估值要低很多。包括你看後來美國億萬富翁、對衝基金經理、激進投資者保羅.辛格強勢進入到這個局面中,決定協助孫正義做好軟銀集團的治理工作,他提出的一個建議就是:軟銀要不要直接控制願景基金?
張薇:我其實蠻好奇你常年在矽谷生活工作的視角,我不知道對於他本人你有沒有更多想補充的。
楊琳樺(Lynn Yang):我覺得可能就是一點:在創造價值這件事上,我覺得輿論方面不要把成功和失敗看得太重,應該對「失敗」這件事更寬容一點。這是我覺得國內和矽谷差異比較大的一個地方。
比如說我在矽谷,如果我遇到一個人在創業,我可能首先會想到的是:這個人在承擔風險,我會豎起大拇指說:真棒。但是在國內,可能會有一些差異,對失敗的寬容度,不是很高,甚至成敗論英雄已經成為一種思維定勢。但這種判斷體系,我覺得對整個社會其實是有傷害的。
因為很簡單,如果整個環境是一個對失敗更寬容的環境,大家會更願意去嘗試一些非常前沿、非常創新、非常奇思異想的東西。包括我覺得中國有非常多厲害的創業者,如果未來某一天他們去做一件更大的,更有價值的,不確定性更高的,更加離經叛道的事,如果我們一直用這種成敗論的視角去評判的話,他們可能都會因為害怕失敗而不敢去嘗試。我今天的分享就到這裡,也希望大家如果對矽谷的內容感興趣,可以到我的自媒體微信號「矽發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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