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的宮廷生活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那麼寂寞乏味,更何況像朱棣這樣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年。宮廷裡的人們都仿佛被一根根無形的繩索捆綁著,無論他是皇帝、后妃,還是太子、藩王。封藩的第二天,朱元璋就親自為諸王選定了相、傅、錄事、紀善等官屬,都是些「老成明經慎行之士。」他把這些人召到一起,對他們講道:「輔導之臣,就好像法度之器。木匠得到材料後,必加繩削,方能成器。太子和諸王也必須有賢輔開導贊助。我將此重任委交於你們,你們首先要正己,然後方能為我輔導諸子,匡其德義,明其善惡,使知趨正而不至流於邪惡。」為教育諸子,當年冬天,朱元璋命建大本堂,取古今圖籍存放其中,並聘請四方名儒到堂中教授諸子。他聽說有個名叫李希顏的宿儒隱居鄉裡,很有點名望,便親自寫信,延請來作諸小王的老師。這個李希顏學識雖高,脾氣卻甚古板,諸王有不聽教誨的便要挨打。朱元璋看到後,心疼得很,有一次撫著兒子被打的額頭幾乎發作起來。這時馬皇后出來勸解說,師傅以聖人之道教育諸子,是不可責怪的。
朱元璋聽到後平息下來,這正是他所希望和要求的。李希顏教習諸王時間最久,直到他們大都陸續就藩後,才又重歸故裡。朱元璋對諸子的要求一向是極其明確而嚴格的。早在當年給諸子命名時,他就命內侍製成「麻屨行幐」(麻鞋和行囊),並且規定:凡出城稍遠時,年長諸子必須「馬行其二,步趨其一」,以使之不致因環境優異而驕惰。其實當時年齡最長的朱標才不過十二三歲。當然,朱元璋本人十二三歲時早已父母雙亡,為有錢人家放牛看羊,挨凍受餓了。朱元璋還命人將古代孝行和自己艱難徵戰的經歷繪製成圖畫,頒賜給諸子,讓他們早晚經常覽觀。「富貴易驕,艱難易忍,久遠易忘」,這就是朱元璋教育諸子的信條。幼年的朱棣和他的兄弟們被皇家正統教育包圍了。正如朱元璋所自稱的那樣:「朕於諸子常切諭之。一舉動戒其輕,一言笑斥其妄,一飲食教之節,一服用教之儉。恐其不知民之饑寒也,嘗使之少忍饑寒;恐其不知民之勤勞也,嘗使之少服勞事。」這實在是令人難忘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一食一用,都要受到教育訓誡!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冬季的一天,朱元璋退朝還宮,朱棣和眾兄弟們陪侍在父親身邊。
當他們來到宮中一片空地附近時,朱元璋指點著對諸子說道:「這塊空地之上,並非不可以建造亭臺館榭,以作為遊樂之所。我之所以不建,是因為不忍重傷民力。過去商封王大造瓊宮瑤室,結果招致天下怨恨。漢文帝就不是這樣,他也曾動過修造露臺的念頭,因為痛惜百金之費而作罷,結果國富民安。你們要牢記這些歷史上的教訓呵!」朱棣和兄弟們虔敬地聽著,他們已經很習慣父親的這種隨時隨處的教誨了。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朱棣從他父親朱元璋那裡得到了兩部書,一部是《昭鑑錄》,一部是《祖訓錄》。他翻開《昭鑑錄》,書中的內容全都是採錄的漢唐以來藩王善惡事例。但這絕非僅僅讓他讀些歷史故事,對於父親的這番用意,朱棣是很明白的,他必須竭力去效仿那些載入史冊的為善的藩王,至少必須讓父皇感到他是這樣做的。至於那部《祖訓錄》,儘管都是平日聽慣了的訓言,但朱棣仍然不得不仔細閱讀記誦,而且遵照吩咐,抄寫到王宮正殿內宮東壁牆上,因為朱元璋認為這樣做可以使諸王們隨時觀覽自省,做到敬守祖法。
轉過年來,朱棣十四歲。正月裡,他隨同太子和諸王們一起在閱武場祭祀了旗纛之神。儀式並不十分複雜,對朱棣來說是件饒有興味的事。閱武場上早已建好了七座神壇,祭祀時太子騎馬走在最前面,後邊依次是秦王、晉王,然後是燕王朱棣,再後面是吳王(洪武十一年改封為周王)、楚王……儀仗鮮明。來到神壇前,仍是太子領頭,依次行禮之後,諸王們便一起到太子的行幕中去吃胙肉(祭祀用的羊、豬肉)。朱棣已經參加過不少次祭祀活動了,他同父母兄弟一起祭過天,祭過功臣,拜謁過太廟。但這次簡單的春祭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這是朱棣正式修備武事的開始,預示著他即將成年。洪武八年(公元1375年)冬天,朱元璋命太子、諸王出遊中都講武,燕王朱棣卻未同行,朱元璋準備為他冊妃完婚,選定的燕王妃是徐達長女。這是一位貞靜好學的姑娘,素有「女諸生」之稱,朱元璋對此早有耳聞,於是找了徐達來,對他說道:「你我布衣之交。自古以來,君臣相契便可結為姻親,希望你的長女能同我四子成婚。」徐達連忙起身拜謝,皇帝的話是不能違背的,更何況這本來也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訂親的日子選在第二年正月二十七日。當天,由宣制官在宮中正式宣布「冊徐氏為燕王妃」,然後遣使持節至魏國公府,行納採、問名之禮,並定好迎親日期。迎親那天清晨,朱棣率王府官屬來到魏國公府。府內早已得知消息,儐相站在府門東側,按照儀式規定問道:「敢請事。」
但他並不直接與新郎通話,而由一名引進去跪稟朱棣。「我來奉制迎親。」朱棣也按照規矩回答,引進再將朱棣的話傳告儐相。等到主婚人魏國公徐達迎出大門外,朱棣才在引進帶領下進人府門。他身後跟著一名執雁的隨從,這隻雁要交給魏國公徐達,再拜過魏國夫人,這時王妃徐氏才由宮人傅姆導出,站在母親魏國夫人左側。這是女兒出嫁前父母的最後一句叮囑,然而連這句話也已被規定下來。「戒之戒之,夙夜格勤,毋或違命。」徐達必須這樣說,夫人也只能說:「勉之勉之,爾父有訓,往承惟欽。」此後便要迎王妃回宮行合巹禮。這一年朱棣十六歲,徐氏小他兩歲,只有十四歲。朱棣當時決然沒有想到,這位淑媛文靜的將門之女,二十五年後,竟成為他奪位戰爭中的得力助手。十六歲的朱棣在父親眼中,已經長大成人了。婚後一個月,朱元璋便命朱棣和兄弟們一起前往中都鳳陽。他的用意很明顯:在諸王即將就藩之前,讓他們看看祖宗肇基之地,使他們知道前輩創建帝王功業之由興,同時也使他們離開宮廷,更多地接觸到民間生活。這確是必不可少的一課。這是朱棣第一次來到自己的祖籍鳳陽。他的祖父母就埋葬在這裡。在這片父親曾經放過牛羊、當過小和尚的土地上,朱棣仿佛看到了那些圖畫中描繪的父親艱難徵戰的場面。這也是朱棣第一次離開宮禁的生活,給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記憶。
直到他登極之後,還曾感慨地說道:「朕少時嘗居鳳陽,民間細事,無不究知。」從這時起,除去偶爾被召赴京師外,他基本上一直生活在鳳陽,直到就藩北平。分封諸子,各立藩國統轄軍衛,利用他們去取代功臣掌管軍權,這是朱元璋鞏固家族統治的重要步驟。但是他同時也擔心擁兵在外的藩王與皇儲不能和睦相處,因此花了不少心機對他們反覆教海。當時正在修建的諸王宮殿城門,也統一定為「端禮」、「廣智」、「體仁」、「遵義」等名稱,以使諸王睹名思義,誠心藩屏帝室。真可謂用心良苦。誰知偏偏有不識時務的人,要來觸一觸朱元璋這根異常過敏的神經,這個人便是小小的平遙訓導葉伯巨。葉伯巨,字居升,寧海人。通經術,國子生出身。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閏九月初九,欽天監奏稱:「五星紊度,日月相刑」。按照當時人說法,這是「七政皆亂」,屬於災禍之兆,皇帝照例要詔求直言,葉伯巨的「萬言書」便在此時呈了上來。一些朋友勸他不要上書,以免招致殺身之禍,他卻說道:「如今天下有三事可慮,其中二事易見而患遲,一事難見而患速。即使沒有求直言的詔書,我尚且要講的,更何況皇帝已下明詔。」他講的「易見而患遲」的二事,是指「用刑太繁」和「求治太速」,那所謂「難見而患速」的一事,則是指「封藩大侈」。他在「萬言書」中寫道:國家裂土分封,使諸王各有分地,以樹藩屏,以復古制。蓋懲宋、元孤立,宗室不競之弊也。
然而秦、晉、燕、齊、梁(明初無此藩。)、楚、吳、閩(明初無此藩,《明史》卷一百三十九《葉伯巨傳》作蜀,亦誤。蜀王封於洪武十一年,此時尚未封。)諸國,名盡其地而封之。都城宮室之制,廣狹大小,亞於天子之都,賜之以甲兵衛士之盛。臣恐數世之後,尾大不掉,然後削其地而奪之權,則起其怨,如漢之七國,晉之諸王。否則恃險爭衡,否則擁眾入朝,葚則緣間而起,防之無及也。這番話後來幾乎全部成為事實。但當時似乎是危言聳聽,而且確實戳到朱元璋的痛處,使他感到怒不可遏。葉伯巨果然因此招來橫禍,被逮至京師,不久瘐死獄中。從此再沒有人敢提及宗藩之事。但宗藩之弊則日漸明朗。朱元璋晚年,戶科給事中卓敬又曾委婉地談及此事:「京師,天下視效。陛下於請王不早辨等威,而使服飾與太子埒,嫡庶相亂,尊卑無序,何以令天下?」「爾言是,朕慮未及此。」這一回朱元璋總算聽進去了長期的宮廷教育和來自各方面的政治壓力,使朱棣養成了審慎行事的習慣。面對太子和諸王間危疑複雜的關係,他知道自己在父親面前應該如何表現。
他利用曹國公李文忠正在北平督建燕王府的機會,致書寫道:所有宮殿(指元大都舊宮),相度可存者存。若無用者拆去,須要停當。朱元璋對此自然感到很滿意,因為當時他正在提倡撙節。洪武十年(公元1377年)初春,秦、晉、燕三王府護衛軍士同時得到了大規模的補充。秦王府在原有西安護衛軍士一千四百五十一人的基礎上,補充了羽林衛軍士二千二百六十四人。晉王府在原有太原護衛軍士一千六百三十人的基礎之上,補充了興武等衛軍士二千二百五十一人。朱棣的燕王府也在原有燕山護衛軍士一千三百六十四人的基礎上,補充了金吾左等衛軍士二千二百六十三人。這是對他們即將就藩的安排。第二年春天,秦王朱樉和晉王朱便離開京師,分別就藩西安和太原。朱棣卻未能與他們一同就藩。他同周王朱橚、楚王朱楨、齊王朱榑等重新回到中都鳳陽,在那裡又生活了整整兩個年頭。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三月,燕王朱棣正式受命就藩北平。王府的燕山中、左二護衛侍從將士五千七百七十人,都得到了朱元璋的賞賜。告別暮春三月的江南,朱棣將要奔赴那從未去過的塞下北國。一切都將是生疏的,等待著他的是一種更為新鮮的生活,真正的藩王生活。而他對這一切都充滿著信心,因為二十一歲的朱棣已經開始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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