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7日,也就是本期《新深度》出街3天後,一個在我國野生動物保護史上赫赫有名也充滿爭議的人物——陝南農民周正龍將刑滿出獄。
周正龍之所以家喻戶曉,並非因為他曾為野外科考隊做過嚮導,而是其於2007年10月拍攝的70餘張「華南虎照」,後被認定為騙取獎金而構成詐騙罪。餘波迄今未平。
周的一位朋友說,他們曾向監獄方面打聽能不能早點放周出來,但是,獄方稱周拒絕認罪伏法,假釋的前提條件並不具備;且周自己也堅持稱要坐滿刑期才出獄。
「華南虎照」風波的正面意義,在於其吸引了國人對已瀕於滅絕的華南虎生存狀況的空前關注。那麼,在野外消失已久的華南虎能否被重新發現?華南虎將於何時宣布滅絕?面對瀕臨滅絕的華南虎還有哪些工作可以做?《新深度》記者自兩年前開始的調查,或許會讓你找到一些答案。
2010年5月,因為偶然的因素,我們得知「有華南虎在陝西化龍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範圍內被獵殺」的信息,隨後開始了長達兩年的調查。當地林業部門也知道這一信息,卻沒有採取任何可以讓公眾知曉的措施。
「吃完飯後,他告訴我剛才吃了老虎肉」
知情楊永南傳給記者的虎皮照,但是否是真虎皮不得而知。
「周老虎」周正龍即將出獄,華南虎事件餘波未平
與周正龍所在的鎮坪縣一山之隔的平利縣傳聞驚現新鮮虎皮
新鮮的虎皮?
知情人稱,鎮坪縣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站原副站長李騫曾摸過那張溼潤的虎皮
平利縣和鎮坪縣是陝西最南端的兩個縣,分別與四川、重慶、湖北三省市接壤,屬長江水系,山地居民少。其中,鎮坪縣1500平方公裡僅有5萬餘人。
2010年5月5日,記者在鎮坪採訪「周正龍被取消緩刑收監」事件後,從一知情人處得知,鎮坪縣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站原副站長李騫(2008年因周老虎事件被開除公職)在平利縣八仙鎮龍門村一戶人家屋內看到有新鮮的虎皮。
知情人說,李騫摸了掛著的虎皮,而且特別注意到了皮子邊緣附帶的殘留的組織(肉,油),「那些摸上去都還是溼潤的。」該知情人說,皮子很完整,從頭到尾目測估計有兩米多的樣子。他建議記者找李騫問到該農戶姓名,前去採訪。
陝南及秦嶺一帶,歷史上是華南虎的分布區,周正龍的「虎照」,也自稱正是在這一帶拍攝到的。
那麼,是不是當地還「孑遺」有虎,而且一隻珍貴的虎遭到了無情的獵殺?
記者隨後電話聯繫上李騫。李騫並不否認此信息的真實性,但稱因為這農戶他太熟,害怕該農戶坐牢,沒法告訴記者其姓名。
次日,記者以調查當地近年「有無虎蹤」為由,越過化龍山,試探性走訪了龍門村的幾戶人家。受訪的村民們都表示對有關虎的事情一無所知,究竟誰家有「虎皮」,也一無所獲。
隨後,記者決定找認識了數月、與龍門村一山之隔的鎮坪縣上竹鄉一位村幹部幫忙——他對那邊應該很熟悉,有人脈,以前又是獵人,適合打聽這樣的信息。
吃下肚的老虎肉?
吃完飯被告知剛吃了老虎肉,「一拿出虎頭虎皮,狗子就跑了」
這名村幹部果然不負期望。兩月之後的7月10日,記者接到他的電話,稱經打聽,找到了一名重要的知情人。
7月11日下午,記者抵達鎮坪,見到這位知情人——楊永南。楊在鎮坪縣郵政局工作,他還在上竹鄉開辦了一家娃娃魚養殖場;李騫和周正龍,他都認識。
楊說,虎皮的事情確有其事,對方是個農民,「虎絕對是虎,不是豹子。不知道是不是華南虎。肉還有些。連骨頭都在,皮在。」
楊永南告訴記者,他跟這個農民經常有走動,虎被殺死是在2009年。「2009年10月11日是我老丈人的生日。給老丈人過生日後第三天,我去過他家,在他家吃了頓飯。我吃完以後,他問我曉不曉得剛才吃的是啥子?我說不曉得,他說是老虎肉。」
據楊永南回憶,該農戶隨後帶他去看了冰櫃裡的頭,以及皮。「放在冰櫃裡的,我一拿出來,狗子就跑了,也沒叫。」他說自己颳了下皮,感覺時間不長,硬皮還颳得動,「皮是靠背上的部分顏色深,靠腹部的部分淺,黃中帶紅,條紋,頭跟貓的頭相似,上頭有鬍鬚,長一些。爪的指甲很長,但用皮可以遮住。」
楊永南判斷說,這是一隻公虎,完整時的體重是160斤。「我問他是打的還是套的?他說是自己撿來的,好像是套的,要麼就是鬧的(下藥毒死)。我說,這麼好撿,你再撿一隻回來嘛。」「我看了皮子有彈孔,應該是槍打的。」我們之間的談話持續了50多分鐘。楊永南同樣沒有透露該農戶的姓名。「我來見你的目的,是只要能證實這個東西(老虎)存在就行了。」他一再強調:要求確保虎皮所有者的安全。「這家活得很不容易。」
楊永南說,周老虎的事情以後,這個農民曉得政府抓得厲害,曾提出要將虎皮白送給他,「這個農民相當怕。」
楊永南建議,他可以先去拿點皮毛或者肉,讓記者去做鑑定。確認是華南虎以後,再商議如何把這裡有虎的信息披露出來。
這些辦法包括:把一些毛蹭刮在樹上,或者把骨架丟在山林裡腐爛一段時間,然後派人去「發現」。
郵件傳來的虎皮照片
成都動物園專家認定,為狗皮染色而成
7月13日,楊永南跟記者在電話中約定:晚上把東西帶來。但他當晚爽約。
7月17日凌晨,鎮坪開始下雨。雨越下越大,村幹部打著手電去看溝裡轟隆隆的大水,準備抗洪。因為村裡有些危險的地方,怕萬一洪水漲起來,把人捲走。
下午,楊永南來了,說先商量妥當一個萬全之策,然後再去拿東西。「他們一家窮得很,不能把人家害了。」我們決定先拿相機去拍些照片回來,暫不取樣。
但是,連續幾天的瓢潑大雨耽誤了行程。本來答應好見面的「虎皮主人」,也變了卦。
7月20日,楊永南說,對方左思右想,怕得連覺都睡不好,不肯拿出來了。需要過幾天,他再去做工作,以取樣化驗。
鎮坪有關虎的說法是「見了虎,三年苦」。意思是看到老虎要倒黴。楊永南說,「這東西真搞不得。這兩年時間,(那農戶家)兩個老人家去世了,孩子雙腿摔斷了。就姐夫哥(家境)強點。」
農戶的害怕也是有道理的。按照我國法律,捕殺虎這樣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是重罪。記者隨後離開了鎮坪,等消息。
當年9月,記者再返鎮坪。楊永南告訴了記者有關「虎皮」更多的信息。
楊稱,該農戶的姐夫在龍門村,是個教師,住在龍門小學後的壩子裡。他的家在原松椏鄉。而捕殺老虎的地點在平利縣和重慶市城口縣交界處的黑山老旯(音)。「最開始他說是不知被誰下了藥,他撿的。其實是火槍打的,前腿有個眼(洞)。」
楊證實,他問過「虎皮主人」,得知李騫的確去看過。「看的時候,皮還幹都沒幹,是溼傢伙,用泡桐樹裹起來的,是在去年七八月份,比我早,應該是弄回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楊還說,李騫不是一個人去的,而是鎮林業站的人帶他去的。
對這張皮,楊說對方怕出事,不敢出手。「捉住就要判十幾年。」
楊稱對方不敢見記者,他可以幫忙把皮照下來,請動物專家鑑定。
2010年12月,楊永南將在其辦公室拍攝的照片發到了記者郵箱。但粗看之下,這個身長1.2米(含尾1.8米)的皮毛,紋路並不像老虎。經成都動物園專家認定:為狗皮染色而成。而武漢大學動物標本館館長唐兆子也說,是造假的獸皮,沒有動物有這樣的紋路。
是楊永南當初吃的狗肉?還是為了避免牢獄之災「狸貓換太子」?記者稱看不清頭部,再次聯繫楊永南,希望其再拍一次局部。楊承諾再拍,但經去年數次詢問,至今沒再提供。
今年2月,新快報記者再次從一知情人處得知,李騫在平利看到的新鮮虎皮有兩張,而不是一張。面對記者的詢問,李騫同樣不否認兩張虎皮,但仍不願提供相關的信息。
隨處可見的販槍廣告
鎮平縣偷獵嚴峻,三輪車夫以1萬元一個的價格兜售熊掌
根據目前很多動物學家趨同的判斷,野生華南虎存在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那麼,如果有一隻或者兩隻華南虎遇害,它們也許是神州大地上生存的最後華南虎。
但是,我們沒有看到政府主管部門在這方面的作為,儘管他們對此並非不知情。
早在2010年12月15日,陝西省林業廳高級工程師關克就在其騰訊等三家博客的博文《新聞二則》中同時提到:「陝西安康首現1隻世界瀕危動物華南虎即遭獵殺」。關克還稱其為「已經發生尚未報導(民間已有報導)的新聞」。有網友對此表示驚嘆。這顯示林業官員早就對獵殺知情。
記者調查的後期,鎮坪縣一些政府部門也獲知了此事。但是,面對如此重要的信息,同樣沒有人採取相應的行動。
新快報記者多次到鎮坪採訪,隨處可見販槍廣告,就連縣政府對門的居民樓下也有多個買賣槍枝的號碼。當地的偷獵嚴峻可見一斑。如果真有老虎,這裡的老虎被獵殺,一點也不奇怪了。就連坐三輪車,也有師傅以1萬元一個的價格兜售熊掌。
除了槍枝而外,下套、下藥、鋼釘這些辦法,也不是野生動物可以消受的。一些獵戶家往往還養有四五隻狗,是專門的攆山犬,可以追到獵物墜崖。
那些若隱若現的華南虎
除了陝西,我們還調查到另外一些未經披露的「華南虎目擊」事件
1999年7月4日,江西省宜黃縣農民袁洪華和同伴捕蛇回家途中,一隻野獸受燈光驚嚇,躍起向袁頭部猛擊兩掌,之後逃走。袁的頭頂被抓出一個「八」字形裂口,右眼被摳出,右顴骨和牙床被擊碎,不治身亡。
經查看現場,專家認為,野獸中有如此強大力度的只有虎和熊。原中國華南虎種群項目調查組金昆、鄭冬兩位博士對一個寬12.5釐米的野獸前掌印分析測量,與俄羅斯兩位老虎調查專家認定是一隻雌性成年華南虎。
還有50多根動物毛髮被送往國家林業局野生動植物檢測中心。檢測人員根據獸毛表面鱗片類型及髓質花紋類型,認定這些毛髮為虎毛。分子遺傳學檢驗結果進一步證實了這個結論。
2001年,根據這些結論,江西宜黃成立了華南虎省級自然保護區。
在湖北神農架,一支民間科考隊也做了類似的研究:他們在有村民目擊老虎追捕蘇門羚處,找到了脫落的毛,經電鏡觀察,與虎毛一致。
意外發現的足印和毛髮毛髮做鑑定,電子顯微鏡確認是虎毛,DNA鑑定無法確定是何種動物
這支神農架聯合考察隊由中國科學探險協會奇異珍稀動物專業委員會秘書長、北京生態科學研究院研究員王方辰率領。原本是奔野人而去,但「錯過了最佳觀測時機」。
2011年6月7日,考察隊在神農架林區紅坪鎮與神農架自然保護區交界處老林灣及其周邊的紅舉村和百草衝一帶,意外發現大量大型貓科動物足印和毛髮。足印上方和附近的5處樹幹上,同時發現近百根動物毛髮。
同月23日,考察隊成員、中國農業科學院副研究員廖慶生將這些毛髮送交中國農業科學院、中國農業大學生命科學研究中心,有關專家通過與現有東北虎、孟加拉虎和華南豹的毛髮進行電子顯微鏡對比,確認此次發現的野獸毛髮為虎的毛髮。
電鏡分析表明,神農架採集的毛髮表面鱗片結構為扁平形,與東北虎毛髮表面鱗片特徵相同。我國豹的幾個亞種毛髮表面鱗片結構則與虎毛的表面鱗片結構有明顯區別。
王方辰認為:在神農架採集的鮮橙色毛髮,無論從現場系列痕跡鏈到後續室內所做的分析比對,均指向多年來一直不敢肯定是否已經滅絕的華南虎。
同年7月28日至8月28日,考察隊共布設相機15臺,希望這些野外紅外監測設備能夠拍攝到華南虎的活體。但最終雖拍攝到了除鳥、蛇以外的野生動物13隻,卻並無華南虎。考察隊將原因歸結為經費、人員困難等原因——「本次考察未能覆蓋可能存在的野生華南虎巡遊最可能出現的所有地區,也沒能在個別特定地區持續觀察至少一個虎類巡遊周期,許多線索未能實地仔細核對考察,僅對理論上最佳觀察位置中的10%-15%進行了短時間的監控」。
讓他們遺憾的事情還包括:考察拍照過程中,處在最核心位置的一臺相機丟失,未能找回;今年3月30日,中科院昆明動物研究所對被電鏡鑑定為虎毛的毛髮,做出了DNA的檢驗鑑定結果:由於存在汙染,無法確定是什麼動物。
去年11月,考察隊將《關於神農架地區發現野生華南虎蹤跡的報告》,通報給了中國科學探險協會、神農架林區等有關部門。不過,各方均對此報告相當審慎。4月13日,神農架林區政府外宣辦主任羅永斌對新快報記者稱,他們無從判斷報告的可靠性。
未經披露的目擊事件
林業部門人士稱,「周老虎」事件讓林業人謹言慎行
儘管林區政府官方對研究的可信度表示出懷疑,但神農架林區一起未經披露的「目擊華南虎事件」,還是令人感到與此次考察的「巧合」。
這起事件發生在2011年8月至10月之間,地點在紅坪鎮溫水村,海拔1600-1700米之間,目擊者是40多歲的村民袁華誠。據神農架林區林業局野保科副科長劉利萍在新快報記者前往訪問時介紹,袁華誠當時正在地裡勞作,突然見一隻野羊下坡來,後面跟著一隻頭似臉盆大小、全身金黃的猛獸。猛獸兩隻前爪按住了野羊。袁華誠大吼一聲,猛獸一驚,收回了前爪,跑掉了。野羊也跑了。
「袁華誠說那是一隻老虎。」劉利萍說,當時正好有搞林業調查的同志在附近,就前往現場進行了查看。但是沒找到腳印,也沒有毛髮,「沒有證據,所以我們也沒有宣傳。」
「老虎是活動的,不可能長期呆在一個地方。我們守在那兒調查,它說不定已經跑到陝西、重慶那邊去了。」劉利萍稱,老虎的活動區域很寬,而且「周老虎」事件教育了林業人謹言慎行,信息披露必須要有準確性。
動物保護站站長的兩起「虎」聞
其中一起親眼看見老虎追羚羊
在神農架,這樣時間和地點重合度較高的「華南虎目擊事件」,還有2003年的神農頂猴子石保護站兩起。
是年春,海拔2660米的猴子石保護站,一百餘人集體種樹。有種樹人員突然發現一具在附近搭棚修煉的中年和尚的屍骸,僅剩下頭顱和腿腳。保護站站長袁裕豪觀察發現,沒有任何食物和炊具的和尚是在離開修煉處前往公路、距離還只有50米處時,被拖下去100多米,然後吃掉的,「估計他當時是要去化緣。」
「老虎也喜歡捕食虛弱的動物。和尚沒吃飯,當然無力反抗。」現年63歲的袁裕豪說,老虎吃人的規矩是不吃頭和腳,「按過去的說法,這是一種比較文明的吃法。」
在將此事上報後,袁裕豪等人將和尚連同他的木魚、佛珠、袈裟、經書、墊子等物品一起埋葬在林中。
袁裕豪在年少和年青時曾兩次見過老虎「真身」:一次是一戶人家殺死的老虎吊在房梁,尾巴還掉在地上;一次是村裡人合夥活捉了一隻老虎。
他說,上面的「老虎吃了人」是出於他自己的推測。但同年9月5日下午,在保護站附近,他真的又見到了一隻身長2米有餘的老虎。
由於海拔高,保護站常年烤火。那天,雨也大,霧也大,風向也不對,烤火的煙倒灌進房子裡,袁裕豪只好帶著一隻狗去屋外散布,呼吸新鮮空氣。走到附近公路上,突然狗拼命往他腿下鑽。他往前一看,發現四五十米遠處,一隻老虎竟然在往山包上爬,而老虎前面100多米,有一隻蘇門羚。
「它是在追捕前面的獵物,所以只扭過頭看了我一眼。」袁裕豪說,這隻虎有300斤左右,走過的地方還留下了清楚的腳印。他趕緊折回保護站,並立即給保護區寫了報告。
南嶺北麓的永州「幼虎」?
生物老師拿出外公2004年捕獲的老虎骨頭求專家鑑定
華南瀕危動物研究所自2006年啟動嶺南地區「十年找虎」計劃,迄今未公布有新的發現。不過,在南嶺北麓的湖南省永州市江華瑤族自治縣,卻有待核實的虎訊。
在「周老虎」事件鬧得最熱的2008年,湖南江華瑤族自治縣寶昌九年制學校生物老師李昌標專程去往北京,到北師大找到劉裡遠副教授,帶去一份詳細的文字材料和一段骨頭標本。李老師告訴劉裡遠,他的外公住在南嶺大山邊緣處,曾於2004年下套捕獲一隻小老虎,當地許多人都分食過老虎肉。2006年外公去世,所以,他將剩下的一小段虎骨送來,希望做DNA鑑定。
「李昌標說,他百分之百肯定是華南虎。」劉裡遠告訴新快報記者,他取下了一點骨髓和骨頭上的肌腱,以備鑑定之用。但由於其來源難以確定,擔心鑑定以後難以服眾,所以一直沒有進行。李老師還制定了一個「守豬待虎」的計劃,專程從山西買了野豬仔回去飼養。
新快報記者在網上查詢,發現李昌標的確在江華瑤族自治縣大路鋪鎮神崗村註冊了一家「華南虎綠色食品有限公司」,主營業務是野豬肉。
野豬是華南虎的主食之一。既餵華南虎,又做當地人的野豬肉生意,實在是個精明的買賣。記者去年聯繫李昌標,稱打算去採訪,並想看看虎皮。李稱考慮一下,隨後記者多次聯繫,他卻再不回應。
李昌標家捕獲的是不是老虎?如果是幼虎,是不是意味著嶺南還有華南虎種群存在?我們期待學者和政府機構的調查,並給出答案。
華南虎的明天在哪裡?
野生的,可能已滅絕
圈養的,功能已弱化
華南虎的瀕臨滅絕,是活生生的悲劇。現有的證據顯示,在1976年的湖南,捕到了最後的野生華南虎。20世紀80年代以後,國內再也沒有人在野外真正見過野生華南虎。一些人開始相信野生華南虎已經滅絕。
華南虎至少60萬年前就生活在神州大地上,然而僅僅用了數十年的時間,它就已經在野外絕跡。
20年消滅了野生華南虎
1959年2月,林業部把華南虎劃歸到熊、豹、狼一類有害動物,號召獵人「全力以赴地捕殺」;而東北虎被列入與大熊貓、金絲猴同一類的保護動物,可以活捕,不能殺死。
1962年9月,國務院頒布指示保護和合理利用野生動植物資源,列出19種動物為嚴禁捕獵動物,華南虎再度被排斥在外。
1973年5月,國務院把華南虎列為三級保護動物。同月,農業部仍允許限額捕獵華南虎,直至1977年將華南虎轉移到紅名單。
1989年,我國《野生動物保護法》終於將華南虎列入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名單。1996年,聯合國國際自然與自然資源保護聯盟將華南虎列為第一號瀕危物種,列為世界十大瀕危物種之首。
這一瀕臨滅絕物種的合法生存權姍姍來遲,仿佛是臨終關懷。它終成舉世矚目的明星,只是聚光燈下空空落落,主角缺席。人們不知野生華南虎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它們是否已永別這個世界。
按《瀕危野生動植物國際公約》規定,連續50年在野外找不到某種動植物蹤跡,該物種就可以宣告滅絕。
國內外動物保護專家對華南虎的保護路徑,一度有著相當大的分野。一部分專家認為華南虎的數量如此之少,已不可能存在一個小的種群,那麼即便萬一發現單個的個體,也不再具有物種保護意義,而應該從基因工程方向想辦法。另一部分動物保護學家則主張尋找野生個體,進而進行野化訓練,以達到該物種的復壯。
還有專家認為保護華南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應該放棄,把關注度和財力轉而去拯救其它的物種。
動物學家、武漢大學教授唐兆子認為,即便是現在野外還存有華南虎,20年以後也會跟白鰭豚一樣,功能性滅絕。「野生的沒救了。湖南有一隻,湖北有一隻,廣東有一隻,它們能千裡迢迢到一起交配繁殖嗎?要都是同性沒辦法,要是年齡差別大也不行,要是體質不一樣、發情期不同步,都行不通。」
在接受詬病中工作的華南虎研究者
陝西省林業廳關克勇敢地詬病其上級——國家林業局的「鎮坪無虎」結論,還指稱我國曆次華南虎調查幾乎都犯了方向性錯誤,把調查範圍界定在人口稠密且經濟發達的華南地區,卻完全忽視了最有希望的大巴山原始林區。
鎮坪縣上竹鄉大壩村村主任馬永清看過國家林業局華南虎調查人員在吊虎溝、魚家溝、肖家溝三個槽裡安放紅外攝像裝置。老虎「根本不得走這些地方來。」他說,「毛老鼠都照不到」。
湖北神農架林區政府外宣辦主任羅永斌也證實,國家歷次華南虎調查,沒有到過神農架林區。儘管這裡歷史上是華南虎的分布區,且近年不斷有目擊報告。
2001年底,美國著名老虎研究專家提爾森博士受國家林業局的委託,曾帶領一支隊伍進山搜虎。經過6個月的實地勘察與調研後,提爾森在他的報告中指出:他們在江西、湖南、浙江等四省8個自然保護區內均沒有發現華南虎的蹤影,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野生華南虎仍然存活。
關克表示對此結論不能認同。「一些不負責任的專家對野生華南虎的本底狀況出現嚴重誤判,直接影響和幹擾了政府的科學決策。」
華南瀕危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國家瀕危物種科學委員會協審專家胡慧建對該結論也有質疑。「提爾森的調查不夠深入,實際總調查時間約2個月,比如其在華南虎歷史分布集中的湖南、廣東交界地帶,1980年代還發現過老虎蹤跡的這一片大山,調查的時間僅一天,其結果值得商榷。」
胡慧建認為,對華南虎如此重要一個物種的存亡與否,應該腳踏實地,進山調查後才能得出可靠結論。
「缺乏調查是華南虎最大的問題。」胡慧建以尋找蘇門答臘虎和印支虎舉例說,有人在蘇門答臘找虎,找了三年,連虎的糞便都沒有找到,而且當時他的資助額是三百萬美元。後來用紅外相機拍到,發現那裡至少可以找到一百多隻。在泰國找印支虎找了五年,準備放棄宣布這裡沒有虎了,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紅外相機放在水塘旁邊,拍到了一隻虎在那兒遊水。「找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最關鍵的是我們要有非常深入的,要有實質性的調查,而且要有鍥而不捨的精神。」
當然,提爾森對中國同行也有詬病:「在我到中國之前,我原以為自己會與經驗豐富的生物研究者共同進行實地考察。但實際上,除了一兩個例外,大部分的中國工作人員對進行實地考察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們對實地考察缺乏必要的認識,認為那不過是收拾行李,在野外走上幾英裡,然後進行野餐,完了再走回起點。」
中科院動物研究所副研究員解焱曾感慨無論動物還是植物分類學,野外工作都十分艱苦;分類學又不像分子、基因研究那麼時髦,容易獲得資助,所以,人才短缺非常嚴重。只是,專家都呆在實驗室中,不走進大自然了,會不會變成紙上談兵?
「富人寧肯打獵,也不會給錢我們」
胡慧建所在的團隊2006年開始為期十年的南嶺搜虎科考時,25萬元的啟動經費,其中有20萬元還是廣州某報社支付的。儘管科考隊員在野外的調查條件已是相當儉樸艱苦,但用於科考行動的車輛、人員、行宿、考察設備支出等費用,還是自開始以來就如影隨形般困撓著這支科考隊。
胡慧建說,國家沒有投入財力,展開系統的調查。而他們的費用均需要自籌。
「野外考察對人的素質要求極高。馬馬虎虎與認認真真差距巨大,但是外人看不出來——前進一步,面臨生命危險;後退一步,沒有人知道,全靠個人的精神支撐,細節決定一切。」
在神農架考察的中國農科院副研究員廖慶生說,中國野考這麼多年沒有取得巨大進展,與中國人缺乏冒險精神,敬業精神和嚴謹的科學態度有一定的關係。實際上,野考水平極其落後,很多所謂的專家,還不如農民,與國外的差距越拉越大。「很多專家,滿足於走馬觀花式考察,就像領導到地方視察一樣。能看到什麼?」
廖慶生也為經費所困擾。「現在要錢很難,別人寧肯打獵,也不會給錢我們。」他回憶說,去年從神農架回到北京時,身上打的的錢都不夠了,身上還帶著動物毛髮樣品。「為物種保護和生物多樣性保護,國家才花幾個錢?」江西一位華南虎保護工作者認為,國家的投入嚴重不足,投資少得可憐。
籠裡華南虎明天難評估
目前全國18家動物園中有108隻華南虎。它們都是由上世紀50年代群眾捕獲的6隻華南虎(2雄4雌)繁衍而來的,彼此之間都存在著相當親近的血緣關係,很多還是直系的父女、兄妹或者母子關係。不過,為了能讓華南虎種族繁衍下去,動物園只能讓它們繼續交配。
洛陽王城公園飼養著17隻華南虎,規模居全國第二。在這些虎中,13歲的「康樂」沒有性功能,身體極單薄;那代表虎威的牙齒極為脆弱,甚至連帶著骨頭的雞肉都咬不動,只能靠動物園將骨粉添入牛肉補充能量。而「妞妞」和「亮亮」夫妻,竟是雙胞胎兄妹。
「我不知道它們是否能交配成功,是否會流產,生下來會不會是短尾矮腿的怪物。」公園管理處副主任李茂平告訴新快報記者,「近親結婚」讓人工圈養的華南虎生命力一代比一代弱化,虎媽媽不會照顧小虎崽,小虎崽不會自己排便,幼仔死亡率高達44%。
他的希望是,這些華南虎能像1859年引入澳大利亞、到1950年增加到5億隻的5隻兔子一樣,不受近親繁殖基因的困擾。同時,他也希望國家能對華南虎的種群繁衍,提供必要的資金和技術支持。
圈養華南虎前景如何?廣州動物園動物學博士黃志宏認為:「如果找不到野生華南虎加入配對繁殖,那麼這個物種一定會滅絕,因為近親繁殖的問題太厲害了!現在我們也只是在人為地延緩其滅絕的時間。」他稱,當近親係數達到一定高度後,其基因多樣性就有突然崩潰的危險,從而導致華南虎種群的滅絕。
上海動物園副園長、中國動物園協會華南虎保護協調委員會主任袁耀華認為,華南虎滅絕的可能性現在來看不大,但以後怎樣,即使是專家,也很難評估。
袁耀華稱,目前華南虎保護協調委員會正與成都大熊貓繁育研究基地聯合做華南虎的基因保存工作,以備華南虎滅絕後還能進行恢復。
(新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