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與醜是擁抱在一起的
漂亮是美嗎?漂亮不等於美,漂亮是美的通俗形態,或低級形態,或稱俗。如果在畫室,老師說你的作品漂亮,那絕對是批評,是說你畫的俗。美也不等於藝術,美只是藝術進入大眾眼裡的某個方面,孤獨的美是單薄的,稱不上藝術,單薄的美即俗。
《人間樂園》耶羅尼米斯 博斯
1503-1504年,220*389cm
西班牙普拉多美術館
天神、惡魔、半人半獸,以及各種詭異的機械,都是複雜畫面裡的主角。野蠻和喜悅,博斯的《人間樂園》取材自末日畫的傳統。官評:「博斯的本意是要告誡觀者不要過於沉迷塵世的歡樂。」我想不止「沉迷塵世」吧,這幅畫細節內容太豐富了,先說一點點哈。
左側是天堂,空落落的,顯得有點無聊。「天堂」的物種是多樣滴,各種似是而非的異獸。
《人間樂園》左幅天堂局部
那裡也是有殺戮的,看左上部。天堂不是極樂園,哦,明白了,即使天堂也要「居安思危」。
《人間樂園》中幅人間局部
草莓一經成熟就要被人們摘下吃掉,象徵著轉瞬即逝的美好事物。而圍坐的人們莫名的癲狂、焦躁、不安,那是一顆通往「極樂的天堂」之果,還是通往「黑暗」的禁忌之果?
《人間樂園》右幅地獄局部
右側的地獄裡有不少受罰者,不可思議的荒誕,很多很多細節...生前的過分貪婪和享樂,都會變成地獄裡懲罰的工具。沒錯,還有一個寫滿樂譜的屁股...
眾所周知,西方繪畫到了現代藝術的階段,就跳出了寫實和追求「美」的範疇,出現了對各種形式的嘗試,而這一階段的繪畫作品,觸目驚心。
《玩紙牌者》保羅.塞尚
1890-1892,135.3*181.9cm
巴黎奧賽博物館藏
這是保羅 塞尚1890年代的一張畫。以傳統寫實的角度去觀察,畫得並不能算好看。兩個沉浸於牌桌的普通人,對坐的兩個側面,一左一右將畫面佔滿。暖紅色從深暗中滲透出來。一隻酒瓶,一束高光置於桌子中間,酒瓶正好是整幅畫的中軸線,就像個止語者,但更加突出了牌桌上的面對面的角逐,堅定和猜忌的微妙平衡。
為什麼塞尚卻偏偏成為了對於現代藝術發展極為重要的藝術家之一呢?不妨換個媒介的角度去理解,我們來假設每個時代的世俗審美都有一定的標準,有一條線,高於這條線的叫做好看,而低於在這條線的,我們就稱之為醜。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藝術家們都致力於怎樣做到這條線的最上方,隨著一系列藝術史上重要事件的發生,在誕生了對寫實繪畫影響的攝影技術,如何畫得「好看」如何畫得「像」,已能不再是藝術家們所追求的目的。藝術家們漸漸不再在乎這條線,甚至有些藝術家,刻意想在這條線之下遊走。
美與醜是抱在一起的,你必須學會看到美與醜的擁抱,藝術就是敢於描寫這種擁抱著的真實。羅丹的著名雕塑《歐米艾爾》又譯作《老妓》,被稱為「醜得如此精美」的藝術典型,是一件「化醜為美」的力作。
《歐米艾爾》 雕塑 1885年 羅丹
法國詩人維龍寫的一首詩《美麗的歐米艾爾》:「呀!欺人的驕橫的衰老,為什麼把我摧殘得那樣早,誰能使我不自傷自錘,而不在傷痛錘擊中死掉...」歐米哀爾年輕時紅極一時的交際花,老年時處境悽慘...
絕望的目光,乾癟的胸,鬆弛無力的肌膚,骷髏般的軀幹...乾癟、顫慄、僵硬...種種衰老集於一身。捂眼睛:「哎呀,太醜了...!」
藝術和現實是有差距的。但是,「醜陋」的藝術並不是為了取笑它,而是讓你走出舒適圈,意識到自己身上的錯誤,狹隘。甚至需要同時擁有多種信念。當藝術和文學疊加起來呢,是什麼呢?生動因死靜相與共。
馬親王(馬伯庸)的《長安十二時辰》筆下的阿枝是地下城中身染惡疾的妓女,有段自白,阿枝說:「自己從前特別喜歡看長安的早晨,天上先是紅色的,漸漸轉了金色...賣朝食的阿婆,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腰杆挺得直直的,手下那麼幾團幾弄,一個夾著甜豆餡的團餅就做好了,貼到碳爐裡一忽就得了,那個餅又甜又香。等自己老了,也要像那樣乾淨麻利地活著...」淚目了,懂了...
表示很蒙圈
「醜陋」被推到另一個領域,藝術也有了新的代名詞——抽象。這些作品呈現出了一個混亂而支離破碎的社會,就像是一面碎裂的鏡子,觀照著這個破碎的世界。
很多人第一次看,安東尼.塔比埃斯(Antoni Tapies),賽.湯伯利(Cy Towmbly)等人的作品時,首先會驚呼:這也能叫藝術?我也能畫!但事實上,忽略了畫作的材料和真實尺寸以及製作時使用的技術,除了藝術家本人以外,任何其他人都很難再創作出跟藝術家相似的圖像。
《倒T》版畫
59*77cm,1969-1970年
安東尼.塔比埃斯
《黑板》 油畫
172.7*228.6cm,1968年
賽.湯伯利
其實這畫上的粉筆道子不是畫在黑板上而是畫在油畫顏料塗黑的帆布上,可以算是一幅油畫。判斷藝術品是否有藝術性的一個標準是:藝術家是否用一個獨特的媒介和視角再現了這個世界上的另一些事物。CY Twombly的黑板畫最直觀的感受是:隨意塗鴉,在大尺度上用傳統繪畫媒介進行的再現。
為什麼要把一幅油畫偽裝成黑板一樣呢?這是在用油畫畫一幅黑板嗎?也許用油畫再現黑板也是Twombly的一個目的。在這幅黑板作品裡,我還是可以站在它面前,體驗一種輕快塗鴉,童年般天真快樂的。至於技法嘛,我試了下,隨手在紙片上塗圈圈,比大師畫的那是差了十萬八千裡。大尺度塗鴉的圓潤輕盈感,絕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的。現代藝術品經常是看似誰都能搞,實際上還是要一些功夫的。
對於「醜」的蒙圈,也看不上的藝術品,卻很少人意識到:作品畫得醜,又醜得和諧,又能醜得有可持續發展性,其實是很難的。
這年頭,你連畫得「醜」,都醜不過藝術家的「出眾」。
《女人I號》威廉.德 庫寧
1950-1952年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藏
畫面中表現的女性身材健碩、怒目圓睜,其形象是各種女性原型的綜合體——上到古代的豐產女神,下到現代廣告中的摩登女郎。
繪畫是一面鏡子,映照著畫家的精神和情感世界。當德庫寧與繆斯伊蓮娜的婚姻演變成天各一方。在德庫寧心中,伊蓮娜和所有女人一樣,具有兩面性,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惡魔。沒有愛怎麼會有恨呢?見不到她,那就來畫吧,心不在了,情也就亂了。索性撕破這美麗的面具,徹底描繪女人惡魔的一面吧。將醜陋以不假思索的方式,一股腦兒傾洩在畫布上,內心所見的醜惡,毫無保留的曝露在筆端。
《女人III號》威廉.德 庫寧
1953年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藏
作品洋溢著離經叛道的意味:畫中胸部肥碩的女妖魔有著尖利的指頭,扭曲的身軀上鞭痕赫然...在德庫寧心中,女子神秘莫測,不可捉摸,所以他畫中女子,抽象難解,善與惡並存,醜與美交織,不完美,卻又令人慾罷不能。他憤怒、他傷心、他悲痛,他冷靜的將女人醜惡的一面細細解讀,條分縷析,復刻於畫布之上。
但饒是如此,女人的惡也沒有使他心如止水。
《無題XVI》威廉.德 庫寧
1976年,153.4*137.5 cm,布面油畫
憤怒是愛的表現,有多麼憤怒,就有多麼愛。所以當垂垂老矣之時,伊蓮娜回到他身邊,他欣然接受了她。時過境遷,他與繆斯.伊蓮娜重逢,德庫寧依舊是德庫寧,伊蓮娜依舊是伊蓮娜,善沒有消失,惡也依舊存在,可他依舊愛她,她依舊愛他,他們依舊相愛,他們依舊在一起。
他的內心開始平靜,他開始畫山畫水畫風景,他的畫不再醜陋,他的畫裡也不再有女人,因為他深愛的女子,已經回到了他身邊。
北京「大褲衩」
2004年動工-2012年竣工交付使用
埃裡克 坎德爾在書中,簡述下:「我們在觀看藝術作品時大腦會不可抑制地通過認知、情感和移情進行解讀和再創作,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什麼藝術雖然不是人類生存的物質必需品,但世界上每個時代、每個地方的每一群人都在創造圖像。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可以看到隱藏在畫面之下的真相,能夠瞬間頓悟,突然意識到我們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人的內心,而此時畫作本身是美是醜早已無關緊要了。」
毫無疑問,北京大褲衩,又大又酷又傻,在北京想不出還有什麼比它更「醜」的建築了,但吧,一路過東三環CBD就得找找「大褲衩」在哪兒哩?出眾的可愛!大樓於2007年12月24日被美國《時代》周刊雜誌評選為2007年世界十大建築奇蹟之一。
陳丹青說過:藝術就是「臭美」,自戀。藝術就是人的倒影,貓啊狗啊不照鏡子,人不停地照鏡子。人光是活著還不夠,還要折騰些事情出來,想了解自己,在了解自己的過程中,感受自己。當我們對世界,對藝術都有了一個立場,我們就不再害怕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