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一號」確實喚醒了中國人心中沉睡的藍色文明記憶 |
誰娛樂了南海一號?
古董!古董!
寶貝!寶貝!
人們忽然發現,我們身邊正在有越來越多的人成為古董迷。電視臺的鑑寶節目受到觀眾空前追捧,甚至被當作一個文化現象引起國內外媒體的關注。鑑寶專家成為明星,節目攝製組每到一個城市引起的轟動都不亞於一場「超女」選秀。
書店裡,原本被大眾冷落的鑑寶類、考古探險類圖書仿佛一夜間有了「粉絲」,被人們像當年的「紅寶書」一樣捧在手心,求知若渴。
盛世興收藏,這本是一個好兆頭,但不再坐冷板凳的考古專家們卻有點高興不起來。
「快,快給看看,我這個鼎值多少錢?」
「我這隻青花瓷,起碼也值個三五十萬吧?!」
「粉絲」們將古董與財富畫上了等號,沒有多少人真正關心文物背後折射的歷史與文化信息。信男信女們不厭其煩的詢價,讓那部分還保持冷靜的專家們坐不住了。
「浮躁!浮躁!考古界、收藏界,民眾表現出了一致的浮躁!」復旦大學歷史地理學教授葛劍雄忍受不了人們面對文物的這種物質化的眼光,大聲疾呼。他焦慮地發現,人們,甚至包括一些地方政府的官員開始熱衷起考古來,面對一個個新發現的古墓、遺址,人們表現出的是一致的按捺不住的渴望,眼光中射出的是一樣的物質發現與獵奇的色彩。
媒體也加入進來。人們發現,只要宣傳到位,只要噱頭到位,一個不知名的古墓居然可以讓一個無人知曉的小山村一夜成名。旅遊帶動起來了,第三產業發展起來了。「原來,對考古探險的熱衷,對文物的追捧,驅動力在這裡!」專家們恍然大悟。
挖掘!挖掘!
直播!直播!
葛劍雄有點怒,媒體的加入,將一場場考古秀推至登峰造極。
從雲南撫仙湖史前文明發掘到北京老山漢墓,從南京「疑似秦檜墓」到良渚古城遺址……人們都發現了十足的秀味。
「中國第一古城!」「世界首創!」……新聞密集轟炸,人力、物力、財力集中投入,專家、學者紛紛預言,充滿含混武斷,動不動就宣稱中國第一,世界第一,動不動就宣稱改寫了歷史,好像不掛上個「第一」就顯示不出考古、文物的價值。最近的良渚古城遺址挖掘工作不過剛開了一個頭,儘管有跡象顯示良渚文化呈現初步的國家組織特徵,但離最終的蓋棺定論為時尚早,媒體卻已經開始歡呼,斷言中國的文明史將由此改寫,斷代史將由現在公認最早的夏、商、周改為良渚,而中國的文明史將由此推前數千年。
當媒體的推波助瀾過後,人們往往失落地發現要麼是一場徹底的鬧劇,要麼就是一無所獲。十三陵定陵的悲劇至今刺激著考古專家們的神經,是嚴謹的考古教訓了我們,還是我們自己耍弄了我們自己?!
在商業化大潮的衝擊下,原本遠離塵囂的考古正在變得新聞化、娛樂化,政府希望投入很快產出,媒體期望獲得眼球效應,但遺憾的是這不是考古所能給予的。幾年前,全球直播的胡夫金字塔考古事後被證明就是一場埃及旅遊的特色炒作。
炒作過分,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會誤導公眾對考古發掘的認識,另一方面也將刺激地方政府在相關發掘上進行非理性的宣揚。其實,如果不考慮文物本身的價值,考古發掘是「無用之用」,它可以使我們更好地了解自己的歷史和文明,但卻不能保證提供經濟上的收益。
話題回到「南海一號」,這艘在南中國海23米水下沉睡了800多年的古船的高調出水,讓考古探險迷、古董迷們忽然間發現了一個被很多人忽略了數百年的巨大寶庫——南海!
南海下,2000艘沉船!中國領海,10萬艘沉船!
人們的獵寶欲望再次被激起、膨脹。有人宣稱,「南海一號」意味著中國水下考古與考古經濟的號角已然吹響。「南海下無數寶藏將被撈起?我的天,那將值多少錢啊!」
有人期待躺在福建附近海底謎一樣的日本「阿波丸」號沉船,最終也能夠被中國人撈起,讓傳說中搭載在這艘船上的北京人頭蓋骨以及及多達40噸的黃金重見天日,一解國人心頭之痛!
歷次考古中曾出現過的秀的成分在「南海一號」打撈過程中被葛劍雄們發現若隱若現。也許,在商業化大潮滾滾的今天,「南海一號」打撈出現泛娛樂化、泛經濟化的局面也確是難以避免。
(楊江)-
「南海一號」:一場考古大片
現在,是到了該讓「南海一號」這個已經演變成一個文化大事件、一場新聞娛樂的水下考古活動卸下重負、回歸理性、回歸本色的時候了。我們確實不必要一看到將考古與旅遊開發聯繫到一起就神經緊張,認為經濟行為的滲透必然會干擾到考古的正常進行。但是「南海一號」身上確實發生了不少與考古無關的事情,甚至喧賓奪主,讓這個原本嚴肅、認真的考古活動走上了娛樂的歧途,與考古漸行漸遠。
撰稿/楊 江(記者)
20年的技術儲備
「我並不否認圍繞『南海一號』,炒作味道濃了一些。我也有感覺,媒體有點過頭了,但我並不認同說打撈『南海一號』是一種浮躁表現的指責。」廣東省考古研究所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副主任崔勇說,「整整20年,我們一直在為打撈這艘船進行技術方面的儲備,不敢貿然行動。」
20年間,不是沒有機會將「南海一號」打撈上來,「單從打撈技術層面,把這艘古沉船撈上來不存在任何問題,當時不到100萬元就可以把這艘船撈完。但是我們沒有同意,那樣做,從考古的角度,損失的信息太大」。
「南海一號」直至2003年廣東省確定整體打撈方案才曝光公眾,此前國家文物局一直沒有對外披露,守衛「南海一號」的武警20年來也一直以「這裡有炸彈」「隱瞞」周邊漁民。
不過,消息靈通的媒體自2001年考古隊伍重啟「南海一號」的搜尋與遺址定位工作開始就緊盯不舍。「天天跟著,給我們帶來不小壓力,我們要對公眾有個交待的。」崔勇說。
作為一名職業水下考古人員,他自然很希望能夠避開媒體的鏡頭,安靜地推進考古工作。「後來我們就再沒通知媒體,悄悄地、低調調查,終於找到了沉船,精確定位。」
「南海一號」水下考古人員中,崔勇是從前至後參與時間最長的一個,多次下水與「南海一號」親密接觸,「摸到船,我就放心了,還在,沒有被盜。」2002年3月至5月間,水下考古隊再度下水,對海底沉船進行了試探性挖掘,打撈出文物6000多件。「很精美,就是那次,我們提出建議是否可以整體打撈。」
廣東省的方案直至3年後的2006年6月,國家文物局才通過了《「南海一號」整體打撈及保護方案》。2007年4月8日,整體打撈工程正式啟動。「可以說,從打撈技術到水下考古技術上,我們都已經完全具備,如果說我們浮躁,20年的等待又算什麼?」崔勇反問。
不過,基於「史上最昂貴的打撈」,以及後來強加到「南海一號」上的諸多光環和使命,卻不可避免地讓這艘剛剛從800多年睡夢中甦醒的沉船陷入了輿論的聒噪。
這一次,媒體蜂擁而至,將爭論一次次推向高潮。
保護方案未出臺
爭論首先圍繞「南海一號」打撈的必要性,即便國家文物局和廣東省文化廳到現在都承認,對於這樣一艘已經在海底沉睡數百年的木質古船的保護和挖掘,國內外並沒有任何成熟的經驗可以借鑑,即便現在整體打撈成功,也不過意味著沉船保護和挖掘的工作「萬裡長徵剛跨出第一步,更大的挑戰還在後頭」。
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說:「這艘船到底怎麼樣,事實上,我們現在並不知道。」
整體打撈方案前後論證了5次,並非所有專家都同意立即打撈,「沉船在海底已經有了一個平衡環境,現在打破平衡,壓力改變,船會不會解體?水體改變,文物,比如瓷器會不會損害?太多未知問題需要解決。」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所長劉慶柱至今還在提醒。
劉慶柱參加了其中一次論證,他對陽江市有關領導直言不諱地提出了自己的擔心,「也許我是杞人憂天,但杞人憂天是因為有過教訓的,謹慎一點沒有錯。」「南海一號」在2002年出水的瓷器,由於侵入瓷器釉面的鹽分結晶撐破原有的光滑釉面,已經出現了裂痕。也就是說挑戰早就擺在面前。
不過,劉慶柱尷尬的是,「我們面對的都是官員,人家並不愛聽」。陽江市有關領導回答他說「不撈就被盜」,劉慶柱提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建議,「既然一定要撈,那就撈吧,損失就損失一點吧,也沒有辦法了,但是要儘量縮短古船上岸後重新進入模擬海下水環境的時間。」
2007年12月28日下午,裝載「南海一號」沉船的沉箱在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水晶宮」就位,嘉賓尷尬地發現,博物館,甚至連「水晶宮」的建造工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結束,腳手架林立,博物館最多只能算是一個毛坯。
這項耗資1.5億元的工程自2005年12月28日開工,計劃一年後完成,卻一拖再拖,現在的消息是到2008年年中才能完工。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直言不諱,此次來陽江,目的之一就是催工,而廣東省文化廳副廳長景禮虎也委婉批評,如果整項工程100分,目前只完成了30分。
童明康表態,這麼大的工程,「有政府支持,錢不是問題」。國家文物局與廣東省文化廳的領導們都表示,由於工程難度大,對施工方延誤工期表示理解。但這並未打消外界的擔心。
按照設計,古船進入水晶宮後,將注入12米深的海水,沉箱不會馬上打開,古船將繼續被封存在沉箱裡進行考古發掘。而中山大學生命科學院在2007年5月已經奉命對「南海一號」所處的海水環境進行研究,以期模擬出一個讓古船保護儘可能萬無一失的水環境方案。
但同樣尷尬的是,到目前為止,關於「南海一號」未來的考古與保護還沒有一整套系統、科學的方案。課題小組的方案還停留在理論階段,甚至省一級的論證都沒開始。「南海一號」「入宮」儀式上,國家文物局有關領導接受媒體採訪時還在呼籲在全國範圍內,組織多學科跨學科的專家一起商討,制訂相對完善的挖掘保護和考古方案。
「對後期考古、文保方案制定,關鍵的困難在於廣東省絲綢之路博物館的建設沒有按期完工。目前的施工條件下,考古工作、文物保護工作都是不好進行的。」童明康說。
輿論譁然:保護與考古的方案都沒出來,如此急迫地把南海一號拉出水面,為的哪般?
現在看來,沉箱在「水晶宮」內還要耐心等待一段時間才能注水,這期間,每過一個小時,「水晶宮」內的噴頭將向沉箱噴海水一次。
「我沒有想到,他們居然把這個時間『縮』成了這麼長。」劉慶柱很為古船擔心,「簡單澆水就能解決問題了?」他說,自那次論證會後,陽江方面再也沒請教他,「我也懶得說,問我了,我還要研究,花了大力氣去給人家開方子,人家還不採納。」
崔勇認為在短時間內,古船並不會因為環境改變受到破壞,「壓力與空氣有關,只要保證古船處於水飽和狀態,就不會有太大問題」。當然,從一個考古專家的角度,他自然是希望古船能夠儘快進入理想的保護狀態,但目前的局面,並非考古專家所能左右的。
發布會變成旅遊推介會
崔勇說,如此「破費」的考古工程,沒有政府的支持是根本無法進行的,「南海一號」在南海底下多躺了20年,除了技術問題,最大的因素就是資金。此次打撈成本,官方消息是7000萬元,僅臨時碼頭就花去了1400萬元,兩艘打撈船,每天的租金就是80萬元,如此昂貴的打撈成本引來公眾另一個質疑:下此血本,值得嗎?!
「世界水下考古之父」喬治·巴斯簡單又意味深長地表達了他對「南海一號」的看法:「看來只要有足夠的錢,無論是把人送上月球還是整體打撈起古代沉船,都不在話下。」這句話,被劉慶柱、葛劍雄等專家理解為一種委婉的批評。
廣東方面的解釋是,「南海一號」考古價值遠大於其經濟價值,不能簡單用金錢來衡量。這話首先是有道理的,「南海一號」確實是一把鑰匙,對於今人研究南宋時期的陶瓷盛世、遠洋貿易、海洋文明等等都開了一扇窗。這艘船上所包含的文物信息也確實無法用金錢衡量。
不過,商品經濟潮流滾動的今天,即便考古這樣原本非功利的行為也難免受到經濟考量模式的影響。很多人開始審視廣東省、陽江市如此大動幹戈的「真正動機」。
幾年前,廣東就開始打「南海一號」的旅遊品牌,陽江市更是急迫,2003年全國兩會期間,陽江市一位領導違規「洩露」「南海一號」的信息,還招致了國家文物局的批評。
面對蜂擁而至的媒體,陽江市將「南海一號」的新聞發布會變成了旅遊推介會,旅遊局的有關領導唱起了主戲,積極介紹陽江市的旅遊資源,而對古船的保護支支吾吾。
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位於陽江市海陵島十裡銀灘,這個100多平方公裡的小島是廣東唯一一個4A級濱海旅遊區,被當地譽為「東方夏威夷」,而十裡銀灘宛如一條銀龍橫臥在海陵島上,沙白浪柔,水質潔淨,被認為是難得一見的海水浴場。
不過,眼下小島正在經歷漫長的旅遊淡季,如果不是「南海一號」的打撈,小島安靜得只聽得見海的聲音。陽江市有關領導直言不諱,要藉助「南海一號」這個世界的品牌,將陽江打造成粵西旅遊龍頭,要將陽江打造成一個中國乃至世界的海洋文化和休閒基地。為此,陽江市還將「南海一號」註冊了600多個商標,以備後期文化、經濟的開發。
小島居民顯然很期待政府這樣的未雨綢繆,從12月21日至今,每天都有數千人從陽江、廣州,甚至湖南等地趕來一睹古船風採,小島上的賓館甚至連摩託車司機的生意都忙不過來。
海陵島去年的旅遊人次是175萬,陽江市旅遊局有關人員認為,即便將來海上絲綢之路申遺沒有通過,估計旅遊人次也會翻倍至350萬人次,將會給當地帶來以億元計的收益。
陽江當地有人戲言:以前誰知道陽江?2007年,兩件事讓陽江聞名全國,一是公安部副部長率隊端掉橫霸陽江十年之久的黑社會,另一件就是「南海一號」。此前,海濱旅遊,南方馳名的就是海南島,「南海一號」讓陽江一夜成名,已有四川旅遊社報出陽江旅遊條線,價格比海南島便宜至少500元。
陽江當地媒體報導,「南海一號」出水當天,有近萬人前來參觀,旅遊效應初顯,現在已有多家五星級酒店準備進駐海陵島。
「考古搭臺,經濟唱戲。」葛劍雄與劉慶柱都說。「陽江當初回答我打撈的理由是盜寶的壓力太大,不過,你已經守衛了那麼多年,怎麼現在就堅持不下去了呢?你不要拿著這個名號來搞旅遊。」劉慶柱說。
不妨再等三十年!
陽江市已經著手進行「南海一號」的文化打造,歌曲《美麗船沉》已經錄製出版,在古船「進宮」當天,博物館工地邊上臨時郵局的攤位被搶購「南海一號」郵票集的遊客擠得水洩不通。葛劍雄呼籲,不能為了提高「南海一號」的知名度而過分炒作,把「南海一號」當成搖錢樹,會害了「南海一號」。
「我擔心杜撰太多的故事,反倒將文物本身的價值抹殺。」葛劍雄說。專家們看到了太多經濟開發的色彩,博物館尚未完工的牆體上掛滿了羽絨衣、溫泉甚至化妝品的廣告,而水晶宮的兩邊更是被廣告充塞。這讓前來參觀的遊客們很困惑:怎麼走進了商場?
對於「南海一號」保護的難點,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最難的是如何處理好文物保護與開發利用的關係。
陽江市計劃在「水晶宮」內設置觀景臺以及兩側走廊,以讓遊客觀看到水下考古的示範表演。「經濟開發與考古挖掘並不矛盾,但保護文物的底線一定要恪守。」葛劍雄提醒。
考古專家已經表示,後期保護、挖掘工作如果進展順利,最短也要5年才能打開沉箱,因此現在遊客所能看到的還只能是一隻生著鐵鏽的巨大鐵箱。這讓遠道而來的遊客很失望:「鬧了半天,只看到個鐵箱子。」
珍貴文物不可再生,發掘方法一旦出現偏差,「南海一號」的重大價值就可能大打折扣。譬如,文字類的記載,紙張航線圖、工作日誌、文字記錄等。劉慶柱呼籲後期保護研究,應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考古手段的不斷完善而推進,不能為了商業開發或急著出研究成果而草率行事,不要讓在水下完好保存了800多年的古船,毀於我們的草率和浮躁。
「我倒希望沉箱能保持20年呢,想快,一年也可以,但一旦損毀,追悔莫及。」崔勇的想法是,希望能給他足夠的時間先從沉箱的局部開始挖掘,在積累了經驗的基礎上優化方案,進行更廣範圍的挖掘。
「但公眾能否有這個耐心?我怕他們會審美疲勞。我當然是希望能夠等考古結束後再旅遊開放,但『南海一號』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崔勇有點無奈,「我只能儘量照顧公眾的期望。」
葛劍雄倒是對陽江市的耐心存有擔心,地方政府目標直指旅遊經濟,先期投入巨大,據測算,博物館運轉每年的開銷就要2000萬元,後續發掘或會持續10年甚至更久。如此漫長的考古期事實上與政府對沉船的開發籌劃有衝突。隨著考古研究和發掘大面積鋪開,其耗費也需豐厚的資金作為後盾。但如果對經濟價值的追求受限於考古節奏,財政撥款對「南海一號」的支持動力能否持久?地方政府的迫切願望會不會迫使考古被迫加快?
建水晶宮前,文物部門曾專程到地中海沿岸的歐洲國家以及土耳其的沉船點進行考察,也了解了「瓦薩號」的保護方式。瑞典「瓦薩號」是17世紀波羅的海最大的一艘軍艦。1628年下水10分鐘就沉入海底。300多年後,瑞典科學家將「瓦薩號」整體打撈出水。由於長期浸泡,「瓦薩號」船身木材含有大量水分。為使「瓦薩號」得到最好的保護,瑞典科學家採用聚二乙醇霧劑對整個船身噴灑,動用了500個噴頭,每噴射25分鐘間歇20分鐘,以置換木材中的水分,使船體固化、防腐。這一過程自1962年啟動,到1979年才告終,整個過程達17年。直至1991年,早已成形的「瓦薩號」博物館才正式對外開放,此時距古船出水,已整整30年過去了。
但「南海一號」沒有採用「瓦薩號」的保護經驗,因為技術難度大,耗時長,且耗資巨大。
現在有呼籲,希望各界能夠對「南海一號」給予充分的耐心:等上30年又如何?
「即便沉箱打開,遊客們可能也會很失望,就是一艘木船而已,不具有觀賞性,不會像『哥德堡號』那樣好看。何況觀賞並不是『南海一號』出水的本意。」葛劍雄提醒。
為申遺造勢?
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耗資1.5億元,是廣東省建國以來在地級市中最大的一項專項資金,廣東省文化廳表示,這是廣東建設文化大省的一件大事。對於廣東而言,「南海一號」的高調出水對廣東在國內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的爭奪戰以及申遺極為有利。
唐朝開始,東南沿海的幾個大港口如揚州、明州寧波、泉州、廣州等,就是世界主要貿易港口,絲綢、陶瓷、布匹等貨物大量進出口,繁盛程度在當時阿拉伯商人、波斯商人和歐洲商人的筆下都有記載。
這就是「海上絲綢之路」,它與當時陸地上的「絲綢之路」共同構建了東西方文明交匯的兩座橋梁,而宋朝時期發達的造船業和對外貿易,也為後來明朝的鄭和下西洋奠定了基礎。
但是,時代變遷,現代歷史學界和考古學界一直難以尋找到能證明海上絲綢之路確實存在的關鍵性實物證據。因此,「南海一號」被寄望能夠解開海上絲綢之路的諸多疑團。
對海上絲綢之路始發港的爭奪,浙、閩、粵三地的爭奪自1991年就已開始,不過,由於廣東在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地位只限於史料記載,而沒有實物證據,競爭中一直處於弱勢。而泉州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展示了刺桐古港、南宋沉船和古代番商伊斯蘭墓地等文物和遺址,並於1992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登記為「海上絲綢之路」中國段的唯一城市。
中山大學教授、「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開發項目組組長黃偉宗說,「要是我們有『南海一號』,當年就不這麼被動了。有了這個博物館,就能幫廣東奪回申遺的話語權。」「南海一號」因此被廣東學術界認為是海上絲綢之路申遺的有力證據。
陽江市副市長陳芝嶽已經透露,廣東省計劃於2009年將「南海一號」和省內其他「海上絲綢之路」的遺址和文物,一起捆綁起來打包「申遺」,申遺前期準備工作已啟動。
國家文物局初定,中國將與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義大利等「絲綢之路」沿線10個國家,共同將「絲綢之路」跨國聯合申報世界文化遺產,中國目前初定的48處「絲綢之路」遺址中,並不包括草原、海上部分,「南海一號」等廣東「海上絲綢之路」的遺蹟暫未列入,但稍後將可能以「絲綢之路」拓展項目的形式進行申報。
2005年國家文物局曾宣布,爭取5年內,將陸上和海上絲綢之路及相關文化遺存「捆綁」申報一項世界文化遺產。「絲綢之路」中國段申遺的時間安排為:2008年9月提交初步申報文本,2009年1月提交正式申報文本,8月接受國際組織的考察。2010年會議表決。
所以陽江市政府初步決定,要趕在2010年前提出「南海一號」的申遺。這似乎又給對打撈「南海一號」存有「為何要執意進行如此不計成本的瘋狂舉動」疑問的人們提供了另一個驅動力的想像空間。
對「南海一號」和廣東方面的高調,泉州博物館館長、海上絲綢之路專家陳健中評價:「南海一號」對海上絲綢之路申遺意義重大,但泉州、廣州、寧波不應該爭,應該聯合申報。
泉州的反應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也有人質疑,「南海一號」所載瓷器大多出自福建、浙江,廣州能否算始發港現在下定論還過於樂觀。不過,廣東學術界卻針鋒相對發出了另一個聲音,認為廣州是一個集散地,各地貨物運至廣州再集體出海的可能性很大。
申遺爭奪戰再被點燃,有廣東學者甚至認為,捆綁申遺不能體現「南海一號」的價值,廣東應該單獨申遺。陽江本地學術界也不甘寂寞:至少,陽江當時作為一個重要的補給站,在海上絲綢之路上的地位是確定了。
這幾年與考古熱一併興起的還有申遺熱,每一項文物申遺成功的背後,都會帶來巨大的經濟利益。不但可以受到聯合國的資助,而且申遺後地方旅遊經濟也會有很大的飛躍。黃山在申遺成功後,旅遊收入由每年數百萬元增至2億元。
劉慶柱的觀點是,申遺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保護,不是為了別的,不要把申遺當作要名片,利益只能是保護的副產品。「現在很難說各地重視申遺的目的就完全與申遺的文化精神一致。有些地方申遺後,保護反倒削弱了。」
「地方政府出於本地經濟發展的目的花大代價考古挖掘,建立博物館,最後卻沒有帶來預期回報,成為地方財政負擔,這樣的教訓是有的!」葛劍雄說。
新聞「嘉年華」
媒體在此次打撈過程中扮演的角色被葛劍雄等專家斥為「過頭了」。有評論,在媒體的作用下,「南海一號」的打撈成為了一場考古大片,更像是一場新聞盛宴,把大眾從嚴肅的考古科學引向尋寶探險式的娛樂事件中去了。
70家媒體記者見證了「南海一號」的出水,原定12月22日的出水,卻因為「華天龍」的試吊意外提前出水。這讓某媒體的記者急得跺腳,因為他們僱的直升機,飛行員還未到位,眼睜睜看著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在船上直播。
陽江市文化局某領導急忙解釋,這只是調試,正式出水還是22日。「沉箱露出水面這麼高,不是出水是什麼?這麼大的考古,居然可以預演?」當天的新聞發布會,陽江市與會領導受到媒體「炮轟」,以致當地宣傳部領導不得不出面「滅火」。
計程車司機小王說,她這幾天往返市區與海陵島,客人幾乎都是記者,海陵島還從沒有這麼多扛著「大槍大炮」的記者。以往只有電視臺邀請嘉賓到現場點評的現象也在紙質媒體中出現,不過,葛劍雄的質問是:你看到目前為止有幾個嚴肅的考古專家出來說過話,沒有!
「目前只能說打撈成功了,事實上,在沉箱打開之前,沒有看到沉船的受損狀況,就說打撈成功或者說整體打撈的方式適合這艘古船,都是值得推敲的。」葛劍雄認為。而劉慶柱認為很多結論性的話應該在考古後,否則容易貽笑大方。
此次打撈,果真看作一場考古大片,臺詞最多的當數地方官員、打撈工程人員甚至包括記者,唯獨缺少了考古專家的聲音。崔勇說,媒體過於關注,我們確實有壓力,「考古專家選擇低調是因為未知因素太多,再高調就是在原來活動的高調上推波助瀾,專家低調是有迴旋餘地的。官員說多了,我們還可以糾正過來。」
「公眾應該冷靜看待,當然,社會上可能不需要我這樣的觀點,可能需要我更激進,但我做不到,我總覺得大家要冷靜。」崔勇說。
媒體對於古船考古價值的誤讀則讓葛劍雄感到反感。「媒體渲染南海一號所載文物價值3000億美元,船還沒有打開,就怎麼得出這個數字的?即便6萬至8萬件瓷器目前也只能是估算而已。」文物可以說是無價之寶,但是由於我們國家的法律規定不可以買賣,因此從貨幣角度講也可以說是一文不值。重要的是,經濟並非考古的本意,「搞得中國中了一個大彩票一樣,更加引導公眾用物質發現的眼光,用財富的概念去理解文物。」
「『南海一號』所載瓷器不過是民間批量生產的,當時的上等瓷器是要進貢的,所以船上的瓷器與故宮博物院的瓷器不可相提並論。」劉慶柱認為媒體斷言「南海一號」所載瓷器「件件是國寶,所載國家一級文物數量相當於一個省級博物館」這些都是不對的。
報業競爭,促使媒體更趨尋找公眾熱點,滿足甚至主動迎合公眾的趣味、心理,「這樣做當然能吸引眼球」,崔勇說,「但我認為,媒體應該引導公眾樹立正確的考古觀。」
「把『南海一號』比作海上敦煌,水下長城,甚至與世界八大奇蹟的兵馬俑相提並論,都是要鬧笑話的。」葛劍雄批評,「『南海一號』是什麼就是什麼,考古從來都來不得半點浮誇與虛假。」
「南海一號」先期出水的銅錢、銅鏡、戒指甚至還有那兩具眼鏡蛇頭骨,都為媒體富有創造性的想像力提供了舞臺,有人大膽猜想,認為船主可能是南宋末代皇帝趙昺,為躲避元兵圍剿,可能從杭州出發,經寧波,由舟山登船入海,乘的就是「南海一號」。還有媒體甚至煞有其事編繹了「南海一號」沉沒「實況」,驚心動魄、扣人心弦。
在這場新聞盛宴中,公眾眼中的「南海一號」披上金燦燦的財富外衣,漸漸駛離科學考古的碼頭。
葛劍雄說,「南海一號」折射出中國的海洋文明,但不能因此就斷言我們就是一個海洋大國,「在海洋文明方面,我們當然是底氣不足的。」崔勇說:「確實如此,但這樣說恐怕會觸及那些樸素的民族情緒的人們敏感的神經。」
廣東省已經在醞釀打撈「南海二號」,這是一艘明朝古船,去年5月曾經被盜,守衛的武警經常給崔勇打電話希望早點打撈,「他們說快盯不住了」。
中國南海海域與地中海、加勒比海並稱世界「三大沉船墳墓」。媒體對於文物價值貨幣化的報導在崔勇看來更催化了人們對南海「獵寶」的心態,南海領域盜寶的壓力確實與日俱增。「華光礁二號、碗礁一號都被盜得滿目瘡痍,看了很心疼。」
「有人歡呼『南海一號』意味著我國水下考古和沉船經濟時代的號角已經吹響,這怎麼可能?!」崔勇說,「我甚至可以說南海下2000艘沉船都不止,但哪些船有考古價值需要甄別。經濟角度,不可能每艘船都像『南海一號』這樣整體打撈;考古角度,一艘古船就要花去考古人員數年時間,而且我們只有這麼一點人手!」
2007年12月28日「南海一號」「進宮」,當天,沙灘上彩旗飄揚,歡聲笑語,持槍武警、民警裡外幾道防線,甚至布置了安檢門,進入內場的人都必須像乘飛機那樣接受嚴格的安檢。
兩天後,記者殺了一個回馬槍,再回博物館所在沙灘,遊人如織,做照相生意的小販擺起了地攤,有村民將馬牽到了博物館前開始吆喝,還有村民在停車場收費,一次10元,「上面沒同意,但博物館在我們村的地盤,我們就要收」。
安檢設備已經撤走,竹籬笆將博物館與外界隔開,兩名武警持槍看著人群。
微風帶來了沉箱上水生動植物死後的腥臭,上方腳手架上的工人依然忙碌。
沒有了記者,沒有了彩旗,沒有了喧囂。此時的「南海一號」沉睡於鐵箱。-
它意味著一種開始
「南海一號」指引並見證了中國水下考古事業的發展,也承載了中國水下考古人員的宿願。
撰稿/楊 江(記者) 李澤旭(記者)
審視與質疑不代表否定「南海一號」的價值以及此次打撈的意義,這艘距今800多年的南宋古沉船是迄今為止世界上發現的海上沉船中年代最早、船體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遠洋貿易商船。為打撈它,廣東省、陽江市已經斥資2億多元,僅為它設計建造的廣東省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就花去了1.5億元,這還不包括土地等費用,至於打撈,原本估算的7000萬元,陽江市有關領導在接受採訪時已經明確表示,「現在看來,當然不止這個數」。
它引領了水下考古事業
「南海一號」打撈工程因此被稱為「史上最昂貴的水下打撈」,打撈「南海一號」也成為我國有史以來最大的水下考古。
「『南海一號』確實承載了太多的謎團,它的出水,對於研究海上絲綢之路,對於研究我國南宋時期的航海史、造船史、貿易史、陶瓷史都有積極的標本意義。」復旦大學歷史與地理研究所所長葛劍雄如此評價,「此前,還從未有過這樣系統化、計劃性地挖掘海底文物。」
在「南海一號」前,國內雖然也有過古沉船打撈出水,比較知名的是泉州挖掘出的一艘南宋沉船,依此建立了泉州海洋交通博物館,「但那些都不過是在海邊甚至陸地。」葛劍雄將「南海一號」稱為「它意味著一種開始!」
承擔「南海一號」打撈任務的廣州打撈局在海底能見度幾乎為零、沒有任何可借鑑的經驗的情況下,首創了世界上整體打撈海底沉船的先例,僅為「南海一號」度身定製的「華天龍」就耗資6億元,最大起重力達4000噸,是目前亞洲最大的起重工程船。
歷史以及技術與資金方面的這些紀錄註定了「南海一號」的出水將引來世界的關注,當然,還有媒體的追逐。
「它意味著一種開始!」葛劍雄的這句話,已故的前國家博物館館長俞偉超也說過,正是這位中國考古界的標誌性人物給「南海一號」命名,「這是國內發現的第一個沉船遺址。」
考古的收穫往往都是在意外中發現,從1987年的夏天,「南海一號」被發現,「20年來,它引領著中國水下考古事業的發展。」廣東省考古研究所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副主任崔勇說。
邁克·哈徹,從某種意義上說,也刺激了中國水下考古隊伍的建設,這個富有「海盜式傳奇色彩」的紅臉英國人,自1983年開始以一個職業化的「獵寶者」的方式在海洋中撈取中國古沉船。
1986年4月,哈徹委託嘉士德在荷蘭阿姆斯特丹拍賣他打撈上來的中國文物,23.9萬件!一次拍賣會上出現如此之多的中國文物,這樣的盛況在歐洲收藏史上前所未有。
國際著名古陶瓷學家三上次男曾說,古代東西方文明的交流是寫在中國陶瓷上的,當時的中國茶葉喝了、絲綢爛了,抹去塵埃,昔日的中國陶瓷依然熠熠生輝。
這次拍賣驚動了中方,由於當時沒有任何一條能夠制止此事的法律依據,國家文物局只好派兩位陶瓷專家攜帶3萬美元,想買一部分文物回來。儘管拍賣方給了中方一個號牌,但整整3天,中國人連一次舉牌的機會都沒有得到,每件瓷器的起拍價都在估價的10倍以上,3萬美元形同廢紙,眼睜睜看著20多萬件文物被人拍走。
這次拍賣,哈徹賺了3000多萬美元。崔勇說,這個恥辱刺痛了中國的考古界,「當時的中國還沒有水下考古,回國後,專家們就寫了一份內參要求組建自己的水下考古隊伍。」
哈徹,只是當時狂熱的國際「獵寶者」中的一個代表,1987年,英國海洋探測公司與當時的廣州救撈局合作在陽江海域打撈一艘東印度公司沉船。東印度公司的沉船沒有找到,卻意外發現了另一艘古沉船,這就是後來的「南海一號」。
它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
海洋撈寶與海洋考古完全就是兩個本質不同的行為,為節約成本,英國人放下一個1噸多重的大抓斗,這一抓下去,抓上來的就是247件瓷器、銅器、錫器、鍍金器、鐵器等文物,遺憾的是,在抓斗巨大的抓力下,瓷器粉身碎骨。
中國的水下考古由此開始,「中方立即制止了英國人的進一步行動,從此,我一直跟隨英國人的打撈船,直至合同結束。目的就是為了防止他們放抓斗,1987年的那一抓,對『南海一號』破壞其實已經很嚴重了。」崔勇記憶猶新。
「南海一號」得以倖存,尷尬的是,由於沒有自己的水下考古隊伍,「南海一號」在水下23米處,上面還有1米到1.5米的淤泥覆蓋,在當時的條件下,中方完全沒有力量發掘。
1987年,中國文物局成立了水下考古協調小組和國家博物館的水下考古研究室,並派員到美國和荷蘭學習水下考古技術。
還是這個哈徹,在20世紀的最後一年,又給中國人上了一課,他撈起了一艘有中國「鐵達尼號」之稱的「泰興號」沉船。「泰興號」從廈門開往爪哇島,當時船上有2000多名乘客,還有100萬件的德化窯青花瓷器。在行駛至中沙群島時觸礁沉沒,倖存者不到200人。
哈徹在發現這條船時描述,在下面可以看見很多人的殘骸,瓷器堆積如山。他從「泰興號」中撈起來100多萬件德化青花瓷,為謀求更高價值,命令手下將其中60多萬件品色較差的砸碎,剩下30多萬件精品拿到德國拍賣,拍賣9天,4000萬美元哈徹盡收囊中。
「你說這意味著什麼?!」崔勇至今談起此事,話語依舊充滿無奈與悲憤。
從1987年發現「南海一號」到2007年「南海一號」整體打撈出水,整整20年,中國培養了60多名水下考古人員。這期間,中國的水下考古隊做了大量水下考古發掘工作,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三次是遼寧綏中三道崗元代沉船、福建碗礁一號以及華光礁沉船。
「南海一號」指引並見證了中國水下考古事業的發展,也承載了中國水下考古人員的宿願。當2007年12月21日,裝載「南海一號」的沉箱出水,當12月28日,第一縷陽光投射在停在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前的沉箱上時,打撈人員與考古人員都在興奮地合影留念。
這個意義上說,「南海一號」出水意味著一種宣示,20年後,它又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
「中國的水下考古與水下打撈技術躋身世界前列。」崔勇說。-
葛劍雄:莫把考古當作秀
在地方利益面前,保護文物的這道底線一定要守住!
整理/楊 江(記者)
這幾年,地方政府比考古專家還熱衷於考古,驅動力就是「文物搭臺、經濟唱戲」。我們一次次看到這種對文物掠奪性的開發,把考古當作秀,這帶壞了學術風氣,甚至強姦了學者的意志,今天,沒有幾個真正的學者敢參加這種活動,都怕了。
考古是一項非常細緻的工作,很多信息是沒有辦法當場判斷的,如果心態急躁,會招致怎樣的後果?有些地方到頭來發現得不償失,花了錢,很懊悔。
媒體對於考古的報導也應該嚴謹,起碼要對問題有一點研究,或者等考古報告出來再說,不要信口開河。但現在,比如「南海一號」的報導就成了一場盛大的嘉年華,一場狂歡。
媒體的不冷靜會將一個嚴肅的考古話題引向娛樂的歧途。很多次考古都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光環之下,考古是很難以冷靜進行的。
但現在考古專家的聲音是不受媒體重視的,媒體受到地方政府的影響,都是說些過高期望值的話。當然,本來搞嚴謹學術的也只是小部分人,媒體、公眾可能並不感興趣,所以嚴謹的聲音會被淹沒。
考古與地方經濟發展的願望並不矛盾,問題是官員要對自己的決策負責,現在很多官員憑藉手上權力,不許專家反對,最後又怎樣了呢?你對考古帶動當地經濟的發展是不是高估了,旅遊品牌不是靠一個「南海一號」就可以的,它只是一個契機、一個符號,關鍵還是看當地怎樣建設。我倒是要看看陽江是否真的就成為了旅遊勝地?現在這樣炒作,我看你將來能收回多少投資!我們最後來算一下經濟帳如何?我不講文化,我就講「文物搭臺」的這個搭臺,很多地方最後發現就是地方政府在支撐著,成為地方財政的負擔。
對於缺少資源的省市,搞旅遊經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途徑,但是要理性,旅遊的目的是精神和物質的享受,不是單靠一兩件文物就能做到的。文化和旅遊是兩個概念,文化發達不是僅僅取決於歷史,也不是有文化的地方,旅遊經濟就一定會好。
現在,片面認為擁有多少古蹟才是擁有文化,這是一個誤區。為了帶動當地旅遊,陝西一直有人嚷著要開武則天的墓地,也有人提議挖掘始皇陵。十三陵中定陵的教訓已經夠慘痛了,在地方利益面前,保護文物的這道底線一定要守住!
我們國家的古墓都是被動性挖掘的,原則上沒有特殊情況或者重大課題,是不允許主動挖掘的,理論上,讓文物安靜地呆在底下是最安全的。
但地方上有發展經濟的強烈願望,一般他們都會舉行考古聽證會,問題是,現在聽證會很多時候不過是一個過場,有些專家飯一吃、紅包一拿,立場就變了,甚至主動迎合地方。
考古就是用實物恢復歷史,但現在民眾將文物和財富畫上等號,考古對大多數人而言就是挖寶,就拿「南海一號」來說,很多人是來看熱鬧的,你說到底有多少人真正懂文物的,很多人就是看個賣點,關心的就是船上有多少寶貝,有沒有人骨。
民眾熱衷考古的這個誤區,原因在於,第一,媒體引導,高估了某些考古發掘的價值;第二,商品經濟推動下,很多人把考古與發財致富聯繫一起。經常有人問我,這個古董值多少錢,這些都與媒體片面宣傳有關,媒體總是習慣片面誇大文物的價值或者以金錢衡量文物。
從地方政府到媒體,再到民眾,這種浮躁和淺薄,最終會影響到考古人員,以致稍有發現就想改寫歷史,動不動就想有驚人發現,宣稱價值連城。切記,科學精神在考古中始終是第一位的,看客的心態或者培養看客的心態都應該收斂或節制,畢竟這是考古而非表演。
現在又有人提出中國水下考古「大躍進」,我看,「南海一號」積累經驗了,再動別的也不遲。別指望「黃海一號」、「東海一號」一個個橫空出世。考古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你想來一個大躍進,結果就會像當初「大躍進」一樣慘。
(據錄音整理)-
劉慶柱:考古不是「挖寶」
考古會帶來巨大的旅遊商機,但若以此為目的,就本末倒置了。
撰稿/李澤旭(記者)
「考古是由淺入深、以物見人、恢復歷史的工作。考古是寂寞的科學活動,需要耐心,不是淘金。」在接受新民周刊記者採訪時,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長劉慶柱針對近幾年在考古發掘上出現的「挖寶」熱發出感慨。
撫仙湖的教訓
在諸多被媒體熱炒的考古活動中,劉慶柱選取了雲南撫仙湖水下考古這個典型。早在1992年。一個叫耿衛的潛水愛好者在雲南澄江撫仙湖潛水的時候發現水下有大量人工建築遺蹟。他的發現使得撫仙湖水下謎團開始逐漸為世人所知。2000年11月26日,專家根據耿衛拍的錄像,確認水底建築有十分明顯的人工製造痕跡,肯定不會是自然形成的。
於是,一場由媒體參與的水下考古大張旗鼓地開始了。2001年6月,中國歷史博物館、雲南省博物館、福建省博物館等各方專家組成水下考古隊,中國首次湖泊水下考古在撫仙湖展開,央視對此次水下考古行動進行了2個多小時的現場直播。2006年6月17日第二次撫仙湖水下探秘活動拉開帷幕。中央電視臺再次重拳出擊,推出7個多小時的現場直播。
對於5年時間的這兩次考古直播,曾被邀請作為節目嘉賓的劉慶柱有褒有貶。「第一次央視的『撫仙湖探秘』向人們介紹了各種各樣的科學知識:有撫仙湖的形成、人類文化遺蹟的滄海桑田之變化、歷史文化的追尋、古代文明的探索、人們探索未知世界歷史的自然科學技術手段等等。科普宣傳讓大家認識考古,對考古是有積極意義的。」劉慶柱話鋒一轉,「但是,第二次再這樣鼓動就有『作秀』味道了。」
「作秀」的目的是什麼?我們從當時玉溪市領導的話語中不難看出端倪。玉溪市委一位領導在撫仙湖第二次水下探秘新聞發布會上說,撫仙湖第二次水下探秘會對促進玉溪生態建設和旅遊文化產業的發展起到積極作用。考古是對當地自然景觀、風土人情、歷史文化的生動介紹,到時候不僅可以大大促進澂江縣的旅遊業發展,還可以帶動澄江經濟、擴大澄江知名度。也就是說,撫仙湖水下考古能夠實現文化和經濟效益雙豐收。
政府發展經濟無可厚非,但劉慶柱認為,「考古會帶來巨大的旅遊商機,但若以此為目的,就本末倒置了。文物是國家、民族的歷史載體,是不可再生的人類歷史文化資源,所以保護總是第一位的,要合理利用。」
撫仙湖後來的開發逐漸證明了劉慶柱的擔心並非多餘,2006年″五一″黃金周,在撫仙湖考古媒體轟動效應的刺激下,玉溪旅遊呈現火爆狀態,撫仙湖省級旅遊度假區7天共接待遊客27.86萬人次,旅遊收入達4857.33萬元,佔玉溪市遊客數量和旅遊收入的一半以上,佔雲南省納入統計的主要景區景點總接待量67.99萬人次的40.87%,創歷次黃金周接待人數新高。
火爆的背後卻是被譽為「南國明珠」的我國第二深淡水湖泊——撫仙湖因旅遊產業擴張帶來的大量生活汙水、垃圾、廢物等汙染,使其水質透明度從1991年的6.75米下降到4.5米,局部區域水質甚至惡化到Ⅱ~Ⅲ類。
從媒體宣傳角度看,是否又完全反映了撫仙湖水下考古全貌呢?劉慶柱給出的答案是——沒有。他認為,考古周期較長,就像剝洋蔥,要一層一層來,不可能短時間甚至幾小時就可以完成,媒體直播不可能反映考古的全貌和成果。
「過度宣傳有利於縮短考古資金投入到經濟產出的時間,有利於獲得公眾的眼球效應,但對考古本身並沒有多大意義,甚至產生的是負效應。」他忠告,「南海一號」的考古應當吸取撫仙湖的經驗和教訓。
考古三大誤區
「各界越來越重視文物挖掘與保護,這是多年來很難見到的好現象。但是在『好事』的後面也存在著一些問題,有的問題看來是需要我們特別注意的,不可掉以輕心。如當前颳起的『挖寶』之風,就是其中的問題之一。」劉慶柱說,「挖寶」的現象有多種表現形式。
首先,在考古發現中,重視古代墓葬,輕視遺址;在古代墓葬考古發現中,又是重視大型墓葬、達官顯貴墓葬乃至帝王陵墓,輕視一般墓葬。在墓葬考古發掘中,重視隨葬品的遺物,輕視墓葬遺蹟。如關於帝王陵墓的發掘問題,社會上不時傳出發掘秦始皇陵、打開武則天乾陵的呼聲。
倡議發掘者的主要理由,一是,現在科學技術已發展到能夠「完好無損」發掘這些帝陵;二,認為這些帝陵發掘後比埋藏在地下更有利於文物保護;三,利用文物,進一步開發旅遊資源,促進旅遊事業發展。
劉慶柱認為上述理由都是站不住腳的,實事求是地說,我們現在的科學技術還沒有發展到能夠完全甚至是基本解決出土文物的完整性、永久性、原真性保護問題的水平,已有的教訓是定陵出土的絲綢已大多被損,長沙馬王堆漢墓的女屍已變硬、變色等等。
他說,比如出土金屬器文物的鏽蝕問題目前還沒法從根本上解決,出土文物微環境變化的影響及微環境數據的取得與微環境的再造都處於探索與擬「研究」階段。至於說墓葬中的文物出土後放在博物館比埋藏於地下更好的說法,已被多年來的考古發現事實所否定。
「挖掘類似秦始皇陵、武則天乾陵等這類中國乃至世界極為重要的文化遺產,以期帶來巨大的旅遊商機,無疑是捨本逐末。」他認為。
其次,是非法「挖寶」,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盜墓」。他解釋,看起來把「挖寶」與「盜墓」聯繫在一起,似乎太嚴重了!其實「盜墓」就是「挖寶」,也就是「盜寶」。
目前社會上盜墓、盜寶之風不見消退,有的人為「寶」不惜以身試法,他們把「寶」作為金錢的化身。也有人對國寶級文物,不惜重金收買。「當然,不少人是為了收藏,但確實有的就是把收藏這些『寶』作為財富投資、固定資產升值的渠道。」劉慶柱分析,越刮越烈的挖寶之風,是社會上拜金思想膨脹的產物。
「最後一個問題是,對於文物鑑賞,重藝術、輕科學,重觀賞、輕知識。」劉慶柱認為,「考古是根據古代人類通過各種活動遺留下來的實物以研究人類古代社會歷史的一門科學。而挖寶的實質是為了謀取最大經濟利益。所以,挖寶不是考古!挖寶與科學不相容!」-
喚起沉睡的藍色文明
「南海一號」喚醒了中國人對海洋文明的記憶。通過這艘船,有可能填補中國海洋文明的歷史空白。
撰稿/李澤旭(記者)
被淡忘的文明
自人類開始駕舟駛向海洋,就伴隨著沉船事故,海底堆積著異常豐富的人類文化遺存,因而有專家稱:世界最大的博物館在海底。隨著我們對這個「博物館」越來越深的挖掘,一塊塊藍色文明的歷史碎片浮出水面。
很多人有這樣的錯覺:中國只有黃色的大陸文明,沒有藍色的海洋文明。實際情況是,有著長達1.8萬公里海岸線,並擁有400多萬平方公裡的海洋國土的現實,決定了以大陸文明為主,海洋文明為輔的中國文明格局。
海洋文明包含的內容伴隨著人類社會生產活動範圍的擴大而擴大,歷史學家考證,在人類社會早期,中國人就有一部分生活在海邊,並曾以圖騰崇拜的方式來認識海洋,舜的部落中就有「龍」的一族。《史記·五帝本紀》中記載,東夷蚩尤一族在海邊生活,黃帝也曾率領部落沿黃河到達海邊。《尚書·皋陶謨》中也有記載「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說明當時已經在濱海地區建立了行政區域。
奴隸社會早期,人們對海洋的認識有了初步的發展。人類沿海活動區域不斷擴大。隨著貨物交換發展,交易量越來越大,沿海一帶的人利用海洋中的龜甲和貝殼作為貨幣。中原統治者把山東、河北、江蘇沿海諸侯國進貢的乾魚、乾貝類賜賞給西部的諸侯國國君,甘肅地區發現的一些周代以前的遺址,其中有海產貝殼,就證明沿海居民很早就用海產品與內地交換商品。這一時期,借鑑河運經驗,海船製造業開始出現,海運業隨即出現。
進入封建社會,中國的海洋文明進一步發展,並在世界範圍內一度處於領先地位。海洋文明所包含的內容:漁業、煮鹽業、航海業、造船業都有了較大的發展,並增加了海洋貿易、海洋軍事、海洋文化交流、海洋氣象等。
漁業範圍由近海岸擴展到近海,鹽業從山東擴展到河北、江蘇、浙江,海鹽成為財政收入的重要部分。航海業由最初的近海岸航線發展到近海,航程也逐步增加,造船業也從最初的舟發展到能製造三千餘噸的遠洋巨艦。
隨著航海技術和造船業的發展以及海洋氣象知識的掌握,開闢了遠洋航線,三國時就有船隊到達臺灣省以及菲律賓。隋朝開始統轄臺灣,唐朝鑑真東渡日本,到後來的鄭和下西洋,中國人最遠達到非洲東海岸,海洋文化的交流在這一階段出現並伴隨遠洋航運的發展得到較大發展,海上貿易到明朝中期達到封建社會巔峰。
但是,後來由於明末清初的「禁海」政策,除海洋漁業、海鹽業有所發展外,遠洋航運業幾乎停滯,海上貿易、海洋文化交流幾近停止。這一「停滯」成為了「中國沒有海洋文明」這一論斷的主要根據。
而後,西方列強依靠先進的科學技術優勢,依靠野蠻的掠奪殖民地手段,迅速建立其強大的殖民海洋文明。這一時期,漁業、鹽業、海關稅收淪為帝國主義列強榨取中國賠款的工具,沿海較大的港口淪為租界,特別是《辛丑條約》的籤訂,海洋經濟的某些行業完全為列強掌握,使中國的海洋文明遭受重創。
在近代史上,海洋對中國人而言更多代表著入侵與恥辱,藍色文明在中國人腦中逐漸「休眠」,直至逐漸被遺忘。
「『南海一號』喚醒了中國人對海洋文明的記憶。」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原所長劉慶柱認為,通過這艘船,有可能了解到當時對外商貿活動、文化活動、造船技術、航海技術、航海路線、航海管理等內容,填補中國海洋文明的歷史空白。
尋找文明的實證
「中國水下考古第一人」張威見證了中國水下考古從無到有的20年,這20年也可以說是喚醒中國藍色文明、為中國的藍色文明尋找實證的20年。
張威,國家博物館館長助理、中國國家水下考古研究中心主任,1987年,在「哈徹事件」產生的震動之後,國家開始著手籌建中國水下考古隊伍。此時,張威已從北京大學考古系畢業4年。考古經驗豐富、體格健壯、水性好,他的這些優點很快被時任國家歷史博物館館長的俞偉超看中,並被派往荷蘭學習潛水技術。
張威只在遊泳池裡學了兩周的基本技術,就直接跟歐洲隊員下海訓練。1987年,國家水下考古研究中心成立時,張威被任命為中心主任。他還來不及招兵買馬,「南海一號」就突然現身了。
1987年,張威接待了廣東省救撈局的一位海上工作人員,他向張威講述了「南海一號″現身的經過。當這名工作人員把從沉船上撈出的瓷器碎片拿給張威看時,張威立即意識到了這艘沉船的分量,他相信這艘沉船極有可能與「海上絲綢之路」有關。然而,當時的水下考古中心還沒有能力進行水下考古作業。1988年,張威開辦了第一期水下考古培訓班,組建了國家水下考古隊。第二年,他被派到美國,師從「水下考古之父」喬治·巴斯。
1989年11月,「中日聯合南海沉船水下考古調查隊」對南海的這條沉船進行勘察。這時,張威才首次在水下觸摸到「南海一號」。他們先用聲吶儀器進行掃測,在可疑區域投下浮標。張威沿著水面浮標繩拖墜下來的定點標誌,潛入海下。在黑暗的海水中,他只能依靠被海水放大的呼吸聲和吐出的氣泡位置,感知方向和同伴之間的距離……「突然,我感覺手碰到了一個凸起物,表面很粗糙,但不是礁石。我用自己的手臂量了量,大約高出海床30釐米。接著,我又摸到了一塊硬物,感覺像是一片船板,這時我斷定那塊凸起的東西應該就是沉船的凝結物。」張威描述。
這次勘察後,日方沒有繼續和中國合作,張威也缺乏相應的資金和人手,無法獨立下水作業,因而他在《南海沉船的發現與預備調查》報告中寫下:「一塊瓷片,一片船板,面積約1平方米、高約30釐米的凝結物。」
有專家估計,僅在南海就有2000多艘古沉船。然而,面對這座水下考古寶庫,中國國家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卻因為資金窘迫,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能望洋興嘆。張威說,水下考古耗資巨大,同等規模的一項發掘,水、陸考古的投入比例會是12比1。國家重視水下考古這一新興學科,每年撥有專項資金,但對整個南海來說,要想探尋那麼多的水下遺存,發掘那麼多的古沉船,所撥經費不過杯水車薪。
2001年,中心獲得香港水下考古協會贊助的120萬港元時,張威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海一號」。香港贊助方還找到了1987年發現「南海一號」的英國船員,從他手中買下當年的定位海圖交給張威。就在贊助費快用完時,水下考古隊隊員崔勇在水下意外摸到了一塊凝結物,又在凝結物上找到了一枚青白瓷片。「找到了」張威振奮地宣布。
2002年,水下考古隊得到了國家財政部4000萬元的資金支持,張威終於能組織對「南海一號」的大規模考察和局部打撈。2002年3月,當張威和其他隊員鑿開一個窗口進入船內時,他們驚呆了:在一個面積僅幾平方米的小艙內,就撈起了4000多件精美絕倫的文物,絕大多數瓷器完好無損、燦然如新!
20年間,中國的水下考古取得了一個又一個閃光的成績。「通過對南海諸島考古,我們發現了五代、宋、元、明、清各個朝代的水下文物遺址13處,發掘了一批宋元瓷器、石錨等文物,有力地證明中國是最早到達並開發利用南海諸島的國家。」張威介紹,「中國海上文明史是我們共同的財富,我們一直在,並將繼續為它尋找實物證據。」-
(責任編輯: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