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幽谷(作者原創授權)
我們都熟悉杜牧的那首《赤壁》,詩中寫道:「折戟沉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這首詩中,鏽跡斑斑「折戟」,讓詩人浮想聯翩。他斷言,如果不是東風給了周瑜方便,赤壁之戰的結局勢必逆轉,可能會「銅雀春深鎖二喬」。
《三國演義》第四十八回裡,曹操喝醉了酒,公然坦白:「昔日喬公與吾至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國色……吾今新構銅雀臺於漳水之上,如得江南,當娶二喬,置之臺上,以娛暮年,吾願足矣!」曹操稱昔日與喬公至契,恐怕多半是胡說八道,兩個人不太可能有交集。話說曹操這段獨白歷史上確有其事,還是羅老先生杜撰,不得而知。不過,以曹操父子喜人妻的癖好,如果得勝,「鎖二喬」這樣的事,曹操肯定幹得出來。當然,這一場景畢竟只是曹操的美夢,因為他不知道,等待他人生中最大的慘敗,即將到來。
當時,曹操之所以認定江南即將為自己掌握,娶二喬置之臺上馬上要實現,是有足夠底氣的。龐統獻了連環計,將大小船用鐵環連鎖,上鋪闊板,行走如平地。當然,歷史上獻「連環計」的並不是龐統,而是一個下級軍官,目的真的是解決北方人不習水戰的難題,不是要故意坑曹操。曹操更不知道,眾多士兵患病的原因不是因為顛簸,而是可怕的血吸蟲病。曹操認為,如此以來,很容易強渡長江,踏平東吳。
但曹營之中,謀士如雲,程昱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他指出:「船皆連鎖,固是平穩。但彼若用火攻,難以迴避。」要說程昱確實是個人才,第一個識破黃蓋來船有詐的也是他。程昱物理知識了得,深知密度和浮力知識,指出,「糧在船中,船必穩重;今觀來船,輕而且浮。」當然,程昱的物理知識沒能救得了曹軍,因為為時已晚。估計後來曹操哭郭嘉時,程昱恐怕第一個不服。但曹操卻對程昱的擔心絲毫不以為意,「凡用火攻,必籍風力。方今隆冬之際,但有西風北風,安有東風南風耶?」所以曹操信心滿滿,「吾居於西北之上,彼兵皆在南岸,彼若用火,是燒自己之兵也,吾何懼哉?」
曹操的自信並非全無道理,我國東部是典型的季風氣候,風向隨季節有明顯的變化,如下圖所示:
冬季,亞歐大陸內部形成了冷高壓,海洋上氣溫較高,形成低氣壓,風從陸地吹向海洋。我國東部地區,冬季風多呈西北風或偏北風,而四川盆地、雲貴高原一帶多為東北風。夏季,海洋上形成高氣壓,陸地上形成低氣壓,風由海洋吹向陸地。曹操自己也說,如果是夏季,他不可能不防。
曹操軍隊雖有疫病,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以周瑜水軍必須藉助火攻,而成敗的關鍵,就在於此時能不能吹東南風。《三國演義》第四十九回,繪聲繪色地描寫了諸葛亮如何借東風,還順便又黑了周瑜一把,說他見諸葛亮借來了東南風,要派人不容分說砍了諸葛亮,卻被諸葛亮從容逃脫。當然,諸葛亮借東風純屬子虛烏有。
那麼,東風是哪兒來的呢?
曹操久居北方,對季風的認識僅限於北方的經驗,完全不知道影響江淮地區的天氣系統,也不清楚這裡有害慘曹軍溫帶氣旋的存在,就是這溫帶氣旋形成的東南風,讓周瑜水軍一舉破曹。
那麼,什麼是鋒面氣旋呢?
氣旋是佔有三維空間的,中心氣壓比四周低的水平空氣渦旋。有氣旋就是反氣旋,反氣旋是指佔有三維空間的,中心氣壓比四周高的水平空氣渦旋。如下圖所示:
溫帶氣旋又稱鋒面氣旋,或溫帶低氣壓,是活躍在溫帶中高緯度地區的一種近似橢圓型的斜壓性氣旋。從結構上講,溫帶氣旋是一種冷心系統,即溫帶氣旋的中心氣壓低於四周,且具有冷中心性質。
溫帶氣旋伴隨著鋒面而出現,同一鋒面上有時會接連形成2-5個溫帶氣旋,自西向東依次移動前進,稱為「氣旋族」。溫帶氣旋從生成,發展到消亡通常經歷波動階段、成熟階段、錮囚階段和消亡階段。溫帶氣旋的整個生命史一般為2-6天,北大西洋和歐洲的氣旋生命史往往超過五天,而東亞地區波動階段和成熟階段較短,生命史通常三天左右。所以,諸葛亮聲稱要借三天三夜的東南大風,就氣旋的活動規律來看,倒也有幾分道理,不完全是信口胡說。當然,這只是氣旋一般的典型情況,有些氣旋生成後,並未經歷全部階段就消亡了,還有的達到錮囚階段後,由於冷空氣加入,非但沒有消亡,反而重新加強起來。
溫帶氣旋中部盛行上升氣流,多陰雨。地面水平氣流呈逆時針方向流動,氣旋的東部吹偏南風,西部吹偏北風。溫帶氣旋是造成大範圍天氣變化的重要天氣系統之一,對中高緯度地區的天氣變化有著重要影響,常帶來多風多雨天氣,時常伴有暴雨、暴雪或其他強對流天氣,有時近地面最大風力可達10級以上。
亞洲和北美洲東部近海,是北半球海上溫帶氣旋活動最盛的兩個海區。就中國近海和西北太平洋海區而論,北緯20°以北的海區,全年均可受到溫帶氣旋的影響。中國近海氣旋的統計結果表明,3~5月的氣旋活動最多,為全年的最盛季節;1月和12月為全年氣旋活動最少的月份。《三國演義》說諸葛亮於十一月二十日開始祭風,此時應是陽曆12月,確實是全年氣旋活動最少的月份。但活動少不等於不會生成,實際上,我們常說的江淮氣旋,就是生成於長江、淮河流域的溫帶氣旋。江淮氣旋是造成江淮地區大風、暴雨和雷暴的主要天氣系統之一。迅速發展的江淮氣旋並伴有較強的大風,暖鋒前有偏東大風,暖區有偏南大風,冷鋒後有偏北大風,暴雨區一般出現在氣旋中心附近或偏於暖區的地方。曹操不幸遭遇的就是此時的偏南大風,風助火勢,把曹軍燒了個稀裡譁啦。
倒黴的事遠沒有結束,溫帶氣旋能帶來大雨,《三國演義》中描述,葫蘆口遇到傾盆大雨,曹軍搶了些糧食,正生火做飯,割了馬肉要燒吃,卻被張飛痛殺了一頓。不過,華容道並沒有遇上關羽。《資治通鑑》中這樣記載: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真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
赤壁之戰不僅是中國歷史上以少勝多的經典戰役,更因為孫權、周瑜不畏強敵,君臣同心,將帥團結,最終擊敗強敵。而及時到場的溫帶氣旋,使得東風偏與周郎便,這也證明了「自助者天助,自強者恆強」的道理。可以想像,當遭遇外敵入侵時,孫權、周瑜的業績會引起怎樣的共鳴。所以我們就不難理解,南宋愛國詩人辛棄疾、陸遊為什麼一再頌揚他們。辛棄疾眼中的孫權,「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陸遊則寫到,「赤壁歸來應嘆息,人間更有一周瑜」。從這個意義上說,赤壁之戰的意義遠遠超出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