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蘭,臺灣近二十年來最著名的教育家,腦科學家。美國加州大學實驗心理學博士學位,曾在耶魯大學接受神經科博士後訓練。目前為臺灣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陽明大學神經科學研究所教授暨認知神經心理學實驗室主持人。
尹建莉,教育專家,暢銷書《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作者,該書累計銷售400多萬冊。2010年以448萬元的版稅收入榮登作家富豪榜第9名。
□本報記者 徐徵
對於父母來說,關心的問題大都相似:「我怎麼樣可以增加孩子的智力?」「記憶力訓練班有效嗎?」「有地方可以測IQ嗎?」……林林總總的各種智力開發班、早教班、數學英語類培訓班盛行,家長趨之若鶩。學習班只要打出「智力開發」或「不要讓你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之類的廣告,就不怕家長們不掏錢。
11月22日,《好孩子: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教育》召開新書首發式,作者是以《好媽媽勝過好老師》一書創造400萬冊銷售神話的教育家尹建莉和臺灣著名教育家、腦科學家洪蘭,這是一本從腦神經發育規律的角度出發,幫助家長破除教育迷思,解析孩子成長規律的新書。記者對話兩位專家和參加發布會的知心姐姐盧勤,聽她們為家長提供科學的解答。
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教育
記者:自從您出版《好媽媽勝過好老師》後,該書四年來佔據各大圖書排行榜前列,為大陸家教第一暢銷書,「好媽媽」與尹建莉成為了一個相互聯繫的品牌。請問您是怎麼確定這本書的書名的?「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教育」指什麼呢?
尹建莉:《好孩子: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教育》的書名我和出版社編輯想了一百多個,反覆斟酌後,由洪蘭教授最後確定。這個書名提煉出了這本書的思想基礎:「三分天註定」強調家長要關注孩子的差異性,正是這種差異為後天發揮教育的功能提供了平臺和基礎,每個孩子的個性必須得到尊重;「七分靠教育」說明教育雖然不是萬能的,但教育可以對孩子的一生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家長把握好這七分,教育就大有作為。
盧勤(知心姐姐):洪蘭教授不僅是教育家,更是科學家。她是臺灣近二十年來最著名的教育家,是臺灣第一位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著名腦科學家。我們都希望把孩子培養好,但在教育孩子中,缺少科學性,教育是需要科學的。在這本書裡我們可以看到家長迫切需要得到的科學道理。不要讓孩子輸到起跑線上,這是多少家長認可的一句話,但是這句話卻違背了科學。人生是長跑,不是短跑,不能因為短勢,就毀滅了孩子的前程。這本書很有科學性和操作性。
神經學上沒有「輸在起跑線上」這回事
記者:現在,各種孩子的智力開發班、早教班、數學英語類培訓班盛行,家長趨之若鶩。而社會上這些針對孩子教育的培訓班,只要打出「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之類的廣告,就不怕家長不掏錢。請問這是有科學道理的嗎?
洪蘭:現在,當家長的都很焦慮,且產生一種普遍的共識:學習上的事越早越好。尤其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已「領先」一步了,生怕自己的孩子起跑晚了輸掉人生。
其實,在神經學上沒有「輸在起跑線上」這回事,實驗已找到終身學習的神經機制。
在我念書時,有一個重要的生物教條,就是大腦的神經元死了後不會再生。這就是讓孩子趕早不趕晚學習的誤區的根源。但是,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研究鳥類的比較心理學家發現,公鳥唱歌的神經元在秋天生育季節結束後就萎縮了,但到第二年的春天又長出新的神經元來。
1998年,瑞典醫生艾瑞克森在鼻咽癌病人的大腦中看到掌管記憶的海馬回的齒回神經細胞在顯微鏡底下發亮,表示是病人在注射了放射性的水BrdU(這是一種蛋白質,如果要長新的神經元需要用到它)之後才生出的,顯示人類大腦中也有神經細胞再生,原來的教條這才被推翻。
雖然目前並不知道人類大腦的海馬回每天有多少新細胞誕生,但是從成年老鼠的實驗中知道,每天有5000-10000個新細胞出生,所以我們不必擔心「老狗不能學新把戲」,我們終身都可以學習。很重要的一點是,假如這隻成年老鼠努力學習新的東西,那麼它大腦中新生神經元的壽命就比較長,存留的細胞就越多。所以,越是要求思考的作業,越能產生新細胞;大腦中保留的新神經元越多,它的學習成績也就越好。認為人的大腦過了青春期就定型了、不可改變的觀念是完全錯誤的,大腦的可塑性是終身的,人終其一生不停地因新的經驗而不停地重塑他的大腦。所以家長朋友沒必要讓孩子在起跑線上爭先後,人生好似馬拉松,起跑早晚都能贏。
「右腦開發」是謬論
記者:在幼教班中,有一種所謂的「右腦開發」班,「右腦開發」的概念似乎也得到了廣泛的認同,那就是:左腦指揮右邊的肢體,右腦指揮左邊的肢體。反過來,左邊的肢體活動帶動右腦,右邊的肢體活動帶動左腦。請問這有科學道理嗎?
洪蘭:一直以來有一種說法。然後衍生出因為人們通常較少使用左手,所以會造成右腦不夠發達。但事實上,國內外大量實驗科學的例證表明:幼兒的腦是同步發展的,沒有右腦先啟動再帶動左腦的任何證據,左手只能鍛鍊左腦,無法鍛鍊右腦。
腦的可塑性比我們想像的大:就算孩子幼時腦有損傷,通常正常的那邊腦也會把受傷的那邊腦的功能接收過來處理;即便是成年後才受傷,復健仍有相當的成效。
在解剖學上,兩隻眼睛的左半部投射出去是右視野,右視野到左腦;兩隻眼睛的右半部投射出去是左視野,左視野到右腦。並非右眼到左腦,左眼到右腦。所以叫孩子遮蓋一隻眼去啟發另一邊腦完全是無稽之談。但是直到現在還有人叫孩子用左手寫字、蓋住右眼來啟發右腦,完全不了解大腦是個合作無間的腦,只要中間的橋――― 胼胝體沒有被剪斷,信息的交換就是快速無礙的。
我們還有90%的潛能可以開發嗎?
記者:各類教育班的廣告中,還有諸如「人的大腦只用了10%,其他的90%待開發」的宣傳語,在科學上有這回事呢?
洪蘭:有人追蹤到這句話的來源,原來這是一句來自20世紀初美國世界博覽會上一個攤位的廣告詞,並非科學實證。於是以訛傳訛,像滾雪球一樣,騙得父母成天馬不停蹄地接送孩子到各種培訓班,卻沒有人停下來問一下:「這種說法的證據在哪裡?」
現在要反駁這個謬論非常簡單,因為腦造影的研究與技術已經發展到可以直接看到這個人在思考、記憶、說話、聽音樂時大腦的工作情形了。實驗發現,盲人在摸讀盲文點字時,他的視覺皮質被觸覺召喚過去用了。如果把正常人的眼睛蒙住5天,他的視覺皮質就會開始改變,去做聽覺、觸覺方面的事。所以,大腦怎麼可能放任其餘90%不做事呢?
人的大腦重約三磅,佔我們體重的2%,卻用到我們身體20%的能源。當它用到10倍的能量時,它是不可能只有10%在工作,而聽任其餘的90%閒著沒事幹的。
大腦的神經是「用進廢退」的,常用的區塊也會因此而增大,長久不用的地方會被挪作他用。最重要的是,大腦不是頤養冗員的地方。所以,絕對沒有「只用到10%的大腦」這回事。
美國心理學家丹倪斯頓曾經撰文批評這個謬論,他說:「凡那些告訴你大腦只用了10%的人,他們才是只用到自己大腦的10%!」
減少「虐童」事件:童年受虐會留下心理痕跡
記者:近日,很多人的目光聚焦在「虐童」案上。體罰、虐待兒童事件頻繁出現,不僅發生在幼兒園裡,也存在於家庭中。請問您怎麼看待這種現象?有沒有好的建議給家長們?
洪蘭:從研究上我們知道,從暴力家庭出來的孩子,成為暴力犯的概率比一般人高29%,受虐兒長大會成為施虐者。
最近科學家利用核磁共振看到了童年的受虐不只是烙下心理痕跡,還會改變大腦的結構。科學家已在受虐兒的大腦中發現掌管記憶的海馬回比一般人小,連接兩個腦半球的胼胝體(這是百萬以上的纖維束,負責兩個腦半球的溝通)比別人薄,連小腦蚓部的血流量都比別人少。他認為這影響了左、右腦的整合,因此他們的情緒常不穩定,一點小事就大發脾氣。
暴力雖有基因上的關係,後天環境對暴力也有潛移默化的影響。
一個孩子從小在家裡看到父母用拳頭解決事情,或在學校中被老師羞辱及體罰,這些負面的經驗會使他在潛意識中,認為打人是可以的:我父母都打人,我的老師、班主任、校長都打人。將來遇到挫折時,想都不用想,手就伸出去打人了。
研究者發現受虐兒對憤怒的表情要敏感得多,辨識得也很快,只要有40%憤怒的成分在內,他們就立刻認為這是一張憤怒的臉,而正常兒童要到70%以上才認為這是一張憤怒的臉。家庭暴力會改變孩子大腦對憤怒表情的知覺,大人臉上的表情一變兇,孩子大腦的杏仁核便快速活化,這時他累積的負面情緒會大量分泌正腎上腺素,使他心跳加快,手心冒冷汗,血液集中到四肢準備逃命。
他們對環境中很細微的憤怒線索特敏感,使得他們在學校中不善與人交往。研究發現,人的大腦不能一直停留在危機處理的狀態中,這會殺死大腦海馬回的神經細胞,使記憶衰退。正腎上腺素還會使前額葉與杏仁核的連接更敏感,因為前額葉掌管對外界信息的解釋,一旦前額葉過度解釋,便會把別人的微笑解釋成冷笑,別人的善意解釋成惡意,就會產生「自衛性」的暴力行為。
受虐兒變成施虐者是個可怕的惡性循環,一定要遏止。因此公權力對家暴事件一定要介入,不可再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了。在美國,「虐童」是刑事罪。在臺灣,也有兒童保護法,老師會告訴孩子,如果家長打你,打113。看到現在的初中生動不動就在微波爐中烤小狗,把小狗的嘴巴用鐵線綁住,活活餓死它,或用橡皮筋把它的生殖器綁住,使它壞死……這些恐怖的殘忍行為已不是「孩子不懂事」或「一時好玩」能解釋的。它是冰山一角,是我們家庭瓦解、社會喪失功能的嚴重警示。
以前聽人家說「有快樂的孩子才會有快樂的國民」,都覺得是俗不可耐的老套,現在在大腦中看到「大腦產生觀念,觀念引導行為,行為改變大腦」的正回饋迴路後,我們對孩子的行為真的要謹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