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煦文苑
圖：來自網絡
在婆媳關係日益緊張的當下，我覺得我與婆婆是恩愛有加，情緣未了。婆婆，曾經讓我引以為傲。不是我有意誇婆婆，我的婆婆在鄉村裡真的出類拔萃。
我結婚的時候，婆婆四十多歲，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彎彎的眉毛下，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瓜子臉，櫻桃小口，能說會道，人緣很好。尤其接近1米7的身高，在農村過日子，好體格應該是一個很重要的條件。
說真的，當初，我選定這門親事，婆婆也是一個重要的條件。婚後多年，我一直慶幸自己的好眼力，婆婆裡裡外外一把手，憑藉開朗的性格，在村裡做了婦聯主任。生活中無論是做家務，還是地裡勞動，她都能應對自如，獨當一面。我們的小日子讓她經營得風生水起。
我到娘家也常常聽到姐妹們誇我得了個好婆婆。有能力的婆婆就是好，因為婆婆是村幹部，當時計劃生育緊張，我們憑藉婆婆的關係順利生了二胎，這在那時候可是一個家庭最大最體面的事。
婆婆能幹心細，把孩子交給她，讓人放心。我們夫妻二人就安心地在外面做生意，當時，從沛縣龍固煤礦上倒賣煤炭，利潤很可觀，我們就用大「五徵」拉媒到豐縣各地的工廠、學校倒賣。
十幾年，越跑路子越寬，關係越來越多，我們掙了一大筆錢，在我們村也成了數得著的富裕人家。我們推倒平房新建了樓房，購置了高檔家具，添置了新潮電器。年齡差不多的姊妹們都對我羨慕得不得了。
流年翻轉，日子如水，潺潺向前。「花無百日紅」，一個家庭的衰敗有時候是人不知鬼不覺的，一個人的和順與幸福往往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擊得支離破碎，頃刻間，煩惱遍地，讓人措手不及。
我們家庭幸福和順的小船，是從公公生病開始傾側搖擺的，徹底翻到則是婆婆也病倒的時候。一直身體不錯的公公，在我們村是大老執，是出了名的利索人，誰知在一次醉酒後，疾病接踵而至。
先是腦梗，住了一個月的院，花了一大筆錢，好歹撿了一條命。落下了走路畫圈，搖搖擺擺的後遺症；沒有多長時間，小腦又開始萎縮，說話顛三倒四，有時還不知道饑飽，明明剛吃過飯，還喊著要東西吃，動不動就罵人。幾年來，我們夫妻二人給他看病、伺候，常常弄得精疲力盡。
俗話說：禍不單行。他的病還沒好，婆婆又病了。到豐縣人民醫院一查，我們立刻驚呆了：老年痴呆症！從此我們大門外高高的石階上，仿佛多了一對門神，一邊坐著一個神志不清的老人，逢人就喊，絮絮叨叨，罵卷連天，沒完沒了。從天明到天黑，從吃飯到睡覺，原本平安的日子讓兩個老人折騰的雞飛狗跳，一地雞毛。
有人說：得了這類病，就成了老小孩，想一出是一出，喜怒無常，伺候這樣的病人，兒女就有難作了。開始我不信，心想：只要盡心盡力當親爹親媽待，就一定能贏得親戚鄰居的好評。在住院期間，那麼多次，無論是伺候公公，還是伺候婆婆，那些病人家屬都說我是親閨女。我就不信付出能沒有回報？
誰知道有時候虛假比真相更容易讓人看到，謊言重複多次真的就成了真理，人們有時還真容易相信假象。隨著病情的不斷發展，兩個老人言語越發讓人害怕。他們不停地跑出去，宣傳我們夫婦的不好：昨天沒吃飽，今天吃了點剩飯，兒子、媳婦都不行，求他們的事，狼腔虎調，倒個尿罐子，臉比啥都難看……
鄉村裡總有一些好事者喜歡捕風捉影，添油加醋，那怕自己做得再不好，也喜歡用道德綁架別人，對鄉裡鄉親的做法，不問實情，不看真相，便想當然指手畫腳，橫加指責宣揚，加以嘲笑。儘管人們常說：病人床前百日無孝子。
可是我們憑良心地說：無論吃穿，還是擦屎刮尿，我們都能做到不急不躁，耐心細緻。真是人言可畏，自己做的不錯，可是遇到神志不清的病人，有理也說不清。外人的不理解，還有情可原，可是自己人的指責真的讓人痛入骨髓。先是叔叔、大爺的旁敲側擊，後是大、小姑子的當面問罪。
那是一個花紅柳綠的春天，大姑子姐和小姑子一起來走親戚，她兩還沒有坐下，老太太就對著她們喊道：從清早到這會，還沒撈到吃啥來，餓死我了，你倆可來了，快給我做點飯吃吧！她倆立刻變了臉，怒氣衝衝地問道：啥時候了，都快十二點了，你也不給他們做點飯吃，你咋能忙？真不像話！
我的淚突然從眼中湧出，一股難言的苦水立刻漫上心頭，氣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我老公實在氣不過，快步走到廚房，端出來兩碗吃剩的還有點餘溫的雞蛋麵條，這才堵住了她倆問罪的嘴。可是小姑子還是憤憤地說：對他們好，他們還能這樣說？是呀，按理誰都會這樣想。
可是，沒有伺候過老年痴呆病人的人，真的不知道這裡面有多深的水，你給那些不能換位思考的人真還沒有理講，正應了鄉村那句話：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事實上，別看她倆親閨女，養老我們還真沒像大多數人家那樣，給他們均分時間，更何況伺候的是兩個病人？我們始終秉承著養兒防老的傳統，其心裡也沒想攀他們，一年他們來看幾趟，我們沒有任何抱怨，可最讓人難受的是出力不討好，還得理解他們有嘴無心的指責，還得默默地理解他們都是為老人好的初衷，有理也得忍氣吞聲。
日子在無奈、委屈、痛苦中一天天挨過，身體的勞累對中年人來說，還是好消除的，也算不了什麼，然而，心的累，成了我最大的痛苦。兩年前公公在又一次腦梗復發中，溘然離去。本想以後伺候婆婆一個人，應該好過些。誰曾想婆婆的老年痴呆一年比一年重。
每天光吃飯、洗臉、梳頭就費盡周折，更可怕的是她大小便失禁，尿溼褲子，拉在床上，幾乎每天都會發生。我秉性要強，不想讓親戚鄰居說閒話，我每天把洗刷晾曬，當做最要緊的工作，力求讓婆婆清清爽爽，乾乾淨淨。
平時只要發現她有一點不乾淨，馬上給她換衣服。生活有時就是有意捉弄人，今年春節前幾天，我考慮到不少親戚來看婆婆，就在老人的個人衛生上特別用心。
那一天是臘月二十六，早上，婆婆拉在了床上，飯後我馬上給她換了一床新被子，誰知道防不勝防，沒有兩個鐘頭，她又拉在了床上，這還不算，她用手抓著屎亂扔，被子上，牆壁上，地板上，到處都是。
正在這時候來了看她的親戚。你的功夫，你的孝順，你的所有的努力，都被那些臭氣燻天的大便給抹殺得一乾二淨。看著那駭人的場面，看看親戚驚愕的表情，我那一份要強的心願頃刻坍塌了，委屈像一隻無形的怪物，在我的心湖翩翩起舞。想想十多年伺候病人的艱難歷程，那一刻，真的是百口莫辯，欲哭無淚。
誰家的老人不迂腐？哪家的病人不奈何人？擦屎刮尿，洗刷晾曬，勞碌勞累，我都能承受，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婆婆精神錯亂，胡言亂語，一會兒叫你姐姐，過一會又叫你妹妹。
公公去世後，她痴呆的更厲害了，像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跟著你。她常常哀求著：「姐姐，姐姐，你給我找個對象吧！」那一聲「姐姐」，我聽了特別刺耳，喊得我心碎！喊得我魂飛魄散！當年那麼利索的婆婆，怎麼變成了這樣一個「憨妹妹」？疾病真是魔鬼，實在太可怕啦！
農村人家，過日子圖的就是平平安安，兒孫繞膝。有老有少的家庭，才有天倫之樂。家有一老，勝似一寶，乃民間吉言。伺候老人，照顧孩子，是每一個中年人不可推卸的使命與責任，生活在老人和孩子之間，才是普通人家需要的有煙火氣的日子。
「人間有味是清歡」，普通百姓，我們要的就是這樣清歡纏繞的平凡。然而，我的婆婆成了我的「傻妹妹」，實在是讓我無法接受的現實，讓我痛苦難言。回眸我們婆媳相處的幾十年，她把能拼那幹富有創造力盛年，全都給了我們，我沒有理由嫌棄她因為疾病帶給我的麻煩，決心在以後的歲月裡盡我最大的努力給她最好的陪伴。
儘管我知道陪伴她的路可能荊棘遍地，異常艱辛，可我還是願意欣然前行，陪伴她生活在她的幻覺裡，尋找她摯愛的童年，尋找她美麗的青春，尋找她中年的風光無限，尋找她曾經的女強人的風採，滿足她對人世間最後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