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象妹 小象君 AnimalDialogue
寫作營專欄
由北美小象君、遊豬生態和萬村寫作計劃聯合主辦的「我的動物朋友簡史」寫作營在4月25日結束了為期10天的線上寫作。參與者們從動物相關議題出發,交流了自己生活中與動物有關的故事,也重新審視了人與動物、自然的關係和聯結。小象君在徵得作者同意後選擇了部分文章與大家分享。
今天帶給大家的是桑紫的一篇文章,講述了她十五年前後兩次餵養白頭鵯幼鳥的故事。桑紫的文字細膩真切,她對自己照顧幼鳥時的無力和悲傷直言不諱,也坦誠地分享了多年來的困惑和反思。故事的內容並不輕鬆,結局也並不是皆大歡喜。但正如作者的感悟,很多時候,正是這些意難平的經歷,才能讓我們更深刻地反思人與動物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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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鵯
「這是一隻白頭鵯啊…」我有些顫抖地接過阿婆手裡還有些禿毛的小傢伙。
五分鐘前,在陽臺上澆花的我被樓下阿婆急匆匆地逮著喚下樓。得益於小學期間被爹媽打也要下樓幫流浪貓包紮傷口、以及為了撈魚的事跟小男孩們打得不可開交等光榮事跡,小區裡看著我長大的爺爺奶奶們都知道,要有什麼跟小動物有關的事,就找25號住二樓的那個小姑娘去。
上大學後,已經很少聽見有人在25號的樓下吼我的名字了。也許是因為我在家的時間少了,也許是因為我最終沒能成為獸醫,也許是因為有些故人已經離開;在聽到有人叫我後,我愣了好些時候才反應過來,朝那棵十三年依舊沒長大多少的榕樹上撒了撒手上的水,帶著黏膜消毒劑和棉籤下了樓。
阿婆在樓下鍛鍊的時候遇上了一隻鬼鬼祟祟的流浪貓,虎斑花色,一步一停地想藏什麼。阿婆湊過去才發現這傢伙叼了只小鳥,急忙搶下,找我來看看還有沒有救。當時正是繁殖期的尾巴,這差不多是夏天前最後一波出巢的小白頭鵯了吧。小傢伙背上都是剛冒尖的羽管,沒長全的灰綠色覆羽和飛羽溼噠噠地粘在一起,跟著翅膀的主人一起微微顫抖。
我檢查了一下,除了背部和腿上顯而易見的牙印,沒有其他的傷口,看起來是沒有撲咬掙扎的過程(也可能還沒能力掙扎)。肇事貓躲在一邊的草叢裡盯著我舔嘴,大概是還在回味沒能吃下肚的野味。好在這虎斑貓沒太使勁撕咬,小傢伙除了害怕得顫抖,精神頭尚可,應該沒太大問題。
餵養幼崽的白頭鵯 ©Sina
簡單處理後,我找起了鳥巢。我自己是個半吊子,沒有餵養小鳥的經驗,而這麼小的鳥還需要親鳥的餵養。可香樟樹茂密繁盛,一圈下來,我愣是沒有找到一個鳥巢的痕跡。捧著小傢伙的手心開始出汗,小鳥本就粘膩的絨毛更溼了,眼看著太陽即將毫不留戀地沉去,小區裡的流浪貓們也開始發出春末特有的焦躁叫聲。在「把它放樹上讓那隻等待已久的黃虎斑再一次叼回去當點心」和「帶回去嘗試餵養」之間,我選擇了後者。
距離上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灰綠色的羽毛,還是在約莫十五年前。
四五歲的我對大自然的一切都好奇。為了滿足這種好奇,除了家裡養的雞鴨鵝,家裡人總能想新辦法帶我見識這個新奇的世界。有時是田埂上的蛤蟆,有時是菜市場裡的蛇;這一次,是一隻小小的、灰撲撲的鳥,它縮在籠子的角落裡,驚懼地觀察著籠外露出興奮笑容的我。只要我一靠近籠子它就不停撲騰,我只好把它掛了門前的桔子樹上。第二天,籠子裡多了一隻稍大一些的鳥,頭頂有一撮明顯的白毛。外公說這是「白頭翁」,大的那只應該是鳥媽媽,想來救自己的孩子。
「嘿真好,這樣他們就有伴兒啦!」
我這樣美好地設想著,並理所當然地覺得,它會跟家裡的雞鴨鵝一樣,最終乖乖地接受我的餵養。我給兩隻鳥提供了水,捉來了蚯蚓蛾子,剝了毛豆、玉米、米粒、生菜……家裡有的食物我恨不得全部堆到他們面前,可它們除了蜷縮在一起顫抖,沒對我帶來的食物表現出一點興趣。
第二天、第三天……我每天都去看他們,幻想著有一天籠子裡的鳥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啄食。可有一天,我看見那隻頭頂的白毛還沒長全的小鳥一動不動地癱在籠底。我突然慌了,這是不曾出現在我想像裡的事,我手忙腳亂地打開籠子,撈出那隻小鳥的屍體,再等著另一隻鳥自己飛出籠子。可是沒有,它翻開眼皮看了一眼籠門,又縮了回去。我急匆匆地將它捧出來,放在房前的菜地裡,希望它能夠神奇地恢復元氣飛走。
這並沒有發生。它身上被我手汗打溼的毛還沒幹,在有氣無力地走了幾步後,就窩在了一棵開過了花的油菜旁邊,不肯再挪一步。那是我第一次目睹死亡,而且是我親自帶去的死亡。那黏膩的灰綠色羽毛歷歷在目,成為我心裡的一道疤。
而十五年後的黃昏時分此刻,我正揣著這條疤回家。
我研究了白頭鵯的食譜,買了麵包蟲,剪開,混著玉米面餵它。但學校還有課,無奈之下我帶著小傢伙去了學校。我在學校樹林裡找了個廢棄的鳥窩給它,又找了個紙盒,將窩卡進去,再用一次性筷子穿透紙盒壁,橫在鳥窩上方,給小傢伙當站架。每次餵食,都讓它站在筷子上自己索食。臨近期末,設計系是要交作品的,我帶著它在美院空蕩蕩的教室裡準備通宵。
按照鳥類的作息時間,這時候早應該休息了。我小心翼翼地將裝了小傢伙的紙盒放進黑黢黢的教室柜子裡,想著這裡面也許更安靜一些。五月末已經隱約有了夏天的影子,美院環繞式的老樓布局讓教室裡悶熱得像個蒸籠,我打開了空調。這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這會帶給在柜子裡酣然入睡的小白頭鵯什麼樣的後果。
當清晨的風從窗子的縫隙裡擠進來的時候,我著急忙慌地塗完了最後一筆,開始給小傢伙準備今天的吃食。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餵食後,我發現它的排洩物開始從黑白相間逐漸變得跟吃進去的食物越來越相似,甚至還能看出有麵包蟲的殘軀。也就是說,它的消化系統出了問題。此時小傢伙的精神也逐漸萎靡,有了氣喘的症狀。
十五年前的小白頭鵯似乎正在我眼前,我手上還粘著它的羽毛。一夜沒睡的眩暈感隨之襲來,我詢問了所有當時能夠詢問的渠道,查了所有有關鳥類救助的文章,藥不敢亂用,甚至去菜場順了個洋蔥想用土辦法緩解。可最後,我又一次目睹了鳥類臨死前用盡力氣撲騰,到細長的雙腳漸漸僵直,再到失去溫度的過程。它身上粘在一起的羽毛再也沒辦法順開了。
我失魂落魄地交了作業,老師當我又是通宵後遺症,叫我趕緊回去補覺。小傢伙是被急性腸胃炎要了命的,當時的我竟然沒有意識到幼年的小動物需要保溫這件事,就像四五歲的我沒有意識到被關進籠子裡的野鳥都會倔強地選擇死亡。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會看著枝頭的白頭鵯發愣,跟自己說:你看,那種頭頂有撮白毛、叫聲不怎麼好聽的灰綠色小鳥,在離你十米遠的地方最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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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關於故事,我很想很想給它一個美好的結局。我知道有些作者會為了故事的節奏去修繕細節和結局,但是在這裡,我更想把傷我這麼多年的故事本身寫出來。畢竟很多被深深刻在人腦海裡的都是意難平的事。這些或許並不那麼完美的故事,讓我從更多的角度去看待人與動物的關係,去思考我應該做些什麼。很多個睡不著的夜晚,我都會被深深的自責和無力捆綁;但我又那麼小心翼翼地希望著,這些自責和無力能夠有一天轉化為某種力量或動力,能夠有人告訴我,我應該怎樣走下去、怎樣做,才能更好地留住這些美麗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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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題圖credit:Nemo
未標註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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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桑紫
尚在摸索世界的無知小白,被自然界的花木鳥獸牽著成長,渴望發現和記錄,愛聽故事,收集整理癖晚期患者。
編輯 | Du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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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十五年後的白頭鵯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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