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今天的客人,山林一時寂靜。半月臥在屋頂上,恍惚是人間靜好。
但傷心事隨處上演,借用張愛玲的話: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悽涼。
我們生活並熱愛的城市發生這樣的事,出離憤怒之餘,卻有更多疑竇。這個人,我認識嗎?與他有過剎那交集嗎?
腦海中卻浮現某次因外賣遲到,對小哥抱怨的自己。
每個人都是惡的容器,也是惡的參與者。當惡在某個點上爆發,那不是一個人的惡,而是集體之惡的集中投射。
於是我繼續努力回想:
有沒有某時因某事對陌生人惡語相向?
有沒有將負面情緒向不相干的人發洩?
有沒有輕易臧否我並不了解的人或事?
我有沒有在別人生活不如意時踩上一腳?
我有沒有對別人艱難的處境缺乏基本的理解與同情?
有沒有因我的無知、自大曾助長過惡的種子,無意中成為惡的幫兇,或加碼者?
曾被我激怒過、辱罵過的人,後來有沒有變本加厲激怒、辱罵別人?
被他變本加厲激怒、辱罵的人,後來有沒有成為施害者?
當惡的結果顯現,我敢不敢說,跟那個惡果絲毫無關?
我們同是社會情緒光譜中一粒微小的分子,微小,但並不微弱。
我們同在其中振動翅膀,但誰也不知道(或不願想到),一場偶然的風暴會與自己有關。但誰也不知道(或無法確信),一場偶然的風暴,與自己無關。
最好的時代,應讓每個人都活得自由舒展。但個體的自由舒展,應以不妨害別人為邊界,這大約也是約翰·穆勒《論自由》裡提到的個體與群體應有的邊界。
善待每一個陌生人,否則,他的惡,也與你有關。
連夜寫完這一段,半月伏到了山頭上,只是這樣好的月色,有位小朋友再也看不到了。
想起16年臺灣一個類似事件,女童當街被陌生男子斬首,那位偉大的母親在死刑存廢爭議之際對媒體說,希望從家庭和教育上,讓這樣的人消失在社會上,希望我們的子子孫孫再不要出現這樣的人。
再大的惡,都要用愛來消弭。恨從來不是,憤怒也不是,惡的對手,而是朋友。
願亡者安,傷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