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倫:我的知青歲月

2021-02-16 蒙泰尼裡神父布道

【作者介紹】袁家倫,廣州市第二中學66屆高一級學生(因「文革」被迫中斷學業),1968年「上山下鄉」到東莞縣,歷經五次行動於1974年10月偷渡抵達香港。有關袁家倫的「起錨」往事,請點擊閱讀本文後面的連結《用生命博取自由》。

袁家倫:用生命博取自由(上)

袁家倫:用生命博取自由(下)      (點擊閱讀)

本文是袁家倫做「知青」時的記述。

(本圖來自網絡,非主人公下鄉之地)

 

回鄉

 

一九六八年年底,我和二妹、三弟回到家鄉東莞縣茶山公社下朗生產隊插隊。茶山原先也算是個較富裕地方,出產的黑葉荔枝較出名。在文革後所有的學校都關了門,所有的中學生都要下鄉,美名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只有那些家庭成分「好」的(工人、貧農、革命軍人)和有後臺關係的人才能留在城裡工作。在我的學校二中,同學大多數選擇到海南島農場。我不願意跟同學一起到海南島,我很難消去在文革期間他們給我的屈辱。在當時沒有多少人能敢違抗命令不去農村的,要是不去農村就會連累父母丟了工作,連吃飯也成問題。沒有人能夠隨便找工作,沒有私人企業,工作只能靠政府分配。沒有什麼個人的理想意願,當時的口號是「一切服從黨的需要,黨叫幹啥就幹啥。」媽媽不放心弟妹年紀到其他地方,讓我這個大姊姊帶著就比較放心,那時弟弟還不滿十五歲,只念了一年初中。妹妹十六歲,我剛滿十九歲。人們把我們叫做知識青年,簡稱「知青」。我有四姊弟去了三人到農村,才能把我最小的妹妹留在廣州工作。我們三人在鄉下合作很好,我是負責當家、買菜、做飯。妹妹負責挑水、清潔,弟弟負責種自留地。可他沒種菜卻種菸讓自己抽。

 

那時我對家鄉的印象還不錯,我在小學時跟姑婆回過一次家鄉。我們先坐火車到石龍然後坐小艇到廈朗學校下船,小河很清澈,兩岸荔枝樹,一片稻花香。下朗村在兩個大塘——王大塘和面前塘之間,不過現在王大塘已經填了,變成了個市集。小河水再不清澈變成五顏六色的汙水溝。古老的祠堂前面有個寬大的曬穀場。祠堂有一副對聯:「南雄梅嶺烏園洞,廣東茶山程鶴灣」說的是我們祖先是從南雄移民到茶山來。當我們下鄉的時候,祠堂已經變成了開會和派工的場所。現在祠堂已經重修,也有點氣派。

 

同時期下朗村的知青人數不多,不超過十個,他們都比我年紀小。但是在茶山其他的村子,比如南社、橫江、超朗就有很多比我們早一年插隊的,他們並不是像我們一樣回家鄉。只是考不上高中就要到農村接受改造。他們一幫同學一起組織宣傳隊,跳跳唱唱的,大概沒有像我一樣感到孤獨,他們起碼能找到說話的對象。後來我寫知青的故事就有他們的影子。我比較熟悉的朋友在十多公裡外的石碣公社,有時間我會走兩個多小時的路去看她們,就是為了有個能說話的人。

 

老家十分殘舊,但古色古香,還有二樓。還有個院子,但不是跟主屋連在一起,隔了一家別家的房子。院子有棵大大的石榴樹,我第一次爬上樹邊吃邊摘,又甜又好吃。奶奶在我們下鄉前一年就把房子重建,因為房子快倒塌了。奶奶說,她不願意把房子敗在她手裡,不管我們以後有沒有人願意回鄉,奶奶真有先見之明,當我們回鄉時房子還是新的,有個好奶奶真是我們的幸運。

 

新建的房子沒有水廁,家裡只能放個小馬桶。我們要用別人的廁所大便。所謂廁所是間裝火灰的房子。因為燒飯是用禾稈,燒完的火灰就留著作肥料。放上兩塊磚頭就是廁所。人進了去就蹲在兩塊磚上,完事後就蓋上火灰。施肥的時候就用手直接拿著沾了火灰的糞便向田裡撒。在田裡除雜草還要人們跪在田裡一步一步爬行。這些是我們生在城裡的孩子完全想像不到的。我們的浴室是沒有上蓋,通天的,在冬天洗澡冷得很。男人多半不在家洗澡,每人都有一條大大的浴巾圍在身上,收工了就跳下大塘洗完了回家。雖然塘很大還有廁所,但是人們不嫌髒,他們說在塘裡廁所大便,只要大便跌下水裡,魚馬上會把糞便吃得乾淨。凡是有死雞死鴨,人們都會把屍體扔下塘裡,說是餵魚。雖然每年都有孩子在塘裡淹死,但好像沒有人介意,孩子是天生天養長大的。我看過有好幾次有人在塘邊「喊驚」,用剪刀插在地上,不停地喊「童齡歸咯,撒米榖榖」,村民說是給得病的小孩叫魂,後來說是破除迷信很少人這樣做了。在生產隊開大會的時候有時能痛痛快快吃一頓大魚,全村人坐在一起,每一圍五六人,用豆醬蒸魚,香極了,我全忘記了這吃大便長大的魚。還吃著新米,每次開會我都像吃得不知飽,這是在城裡沒有的,城裡的米是舊米,都沒有了米香了。

 

房子沒有自來水,倒有個大水缸。大家都喝井水,二妹每天都挑水把水缸倒滿。剛到農村首先學的是在水井打水,不知多少次把水桶沉在井底裡了,要別人幫忙才能取出來。妹妹倒是勤快,她長得比我高,比我有力氣。她還能幹農活。當時最高的工分是十分,是最能幹的男人工分,女人最高是七分,妹妹能拿到六分七,也算二級婦女人工。我後來當了民辦老師,也拿六分七,折算大概是每月掙了六塊錢。弟弟年紀小,是拿小孩人工,他分配了去磚廠學打泥磚。每年是看一年總計拿了多少工分,當年每個工分值多少錢然後計算你的人工。每年分配的糧食、肉、糖、魚、柴火等等就在工分扣。我們姊弟勤勤懇懇地工作,一年三人大概共能拿到一百多塊人民幣。但每年都是超支,等到我們全部離開生產隊還欠一百多塊錢,後來由父母幫忙還掉,這些是現代人無法想像的。

 

剛下鄉不習慣的事可多了。特別是赤腳走路,我們從小就穿鞋,脫了鞋子就不會走路,不脫鞋的話在水田裡幹活怎麼辦?還會被人指指點點說是資產階級小姐。還要光腳挑東西,更要命。冬天泥土硬得很,把腳割得一道道血口子。妹妹常常要用針線縫合破裂的腳皮。我從小身體不好,拚了命去幹還是不能挑重擔,肩膀又紅又腫,老是讓別人笑話。繁重的體力勞動真要命,特別是割禾秋收季節,手指腫得彎不得拿梳子梳頭,上廁所蹲不下來。收工的時候還要挑著滿滿兩筐稻穀回曬穀場,肩膀痛,腳痛,全身都像散了一樣,我實在是受不了。最好的工作是摘荔枝,雖然爬上樹,蟲蟲蟻蟻一大堆,但是可以邊摘邊吃,可解饞了。當然好工作還要看隊長能否給你排上,這是後話。

 

我們都不會聽和說東莞話,但農人會講廣州話,要是我們不懂,也有翻譯,包括粗言穢語。還有是有狗蝨到處都有,我們身上被咬得沒有一塊好肉,身上又紅又腫,晚上都睡不好。可是奇怪,農村的人卻身上不會起疙瘩,他們說是被咬慣了,身上沒有多大的感覺。弟弟年紀小,只念了五年小學和半年初中,倒沒有多少城市人的習慣,他的東莞話學得很快,身上束一條大浴巾,還學了種菸自己抽,簡直跟個農人沒有兩樣。我不讓他學抽菸,他說不抽菸在工作中就沒有休息時間。他被派的磚窯工作,是打泥磚。後來他還把我們的院子用泥磚圍上了,讓我在那裡養小雞,但院子裡已經沒有那棵結果又大又甜的石榴樹了。

 

下鄉了,我感到在校學的知識有什麼用?跟普通的農民根本沒有什麼共同語言。除非一切聊聊做飯做菜,東家長西家短,黃色笑話。我感到被孤立得彷彿在個沙漠之中。除了幹活我把時間花在讀書,寫寫散文,自學彈月琴,也沒有浪費時間,可人們看我就覺得我是個不合時宜的怪物,怎麼有時間不去養豬,種自留地,或者織能賣錢的蝦籠。讀書也有時間限制,到了十點就沒有電力供應,就要點火水燈了。除非在深夜有毛主席最高指示下達,不單亮燈還會敲鑼打鼓。一早一晚都會有大聲的廣播讀毛主席語錄,是早請示晚匯報,還有數不清的政治會議。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但我覺得下鄉的知青是被監視的,我和另一個知青特別要好,但被村官警告,說她出身成分不好,她爸爸是反革命分子,不讓我接近她。而且經常有人在窗外偷聽我們講話,特別是有外地來的朋友來訪。不斷地盤查證件,民兵晚上在我家窗下偷看偷聽,以為能看到一場春宮圖,實在叫他們失望了,他們認為有男孩子來探訪,一定是搞三搞四的,後來又會說他們來串聯偷渡,反正我就覺得不是一個自由人。在第一年過年時甚至不允許我們回城探親。回到了家要是沒有公社的允許證明,就會被扣留進收容所。

 

只讓我感到一絲溫暖的是大家一起聯合打炒米餅。我沒有近親在鄉下,我爸爸從來就沒有到過鄉下一次,說不上有什麼家鄉的情意結,沒多少村民關心這些落難的小青年。但到了打炒米餅的季節,一般是在快過年的時候,在吃過晚飯,都是你去我家幫忙,我去你家幫忙。用米粉和糖花生碎混合塞在餅模裡,用棍子打實了做個餅再烤乾,做的餅藏在罐子裡,能夠放上一年慢慢吃。很多女間的姑娘來幫忙。鄉間未婚的姑娘住在女間,未婚的男子住在男間。年輕人喜歡到我家坐,端著飯碗到我家吃,沒有人問一下主人歡迎不歡迎,直接就進來,但我跟他們很難溝通,大家在文化間很有距離,我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沒有共同的話題。但弟弟妹妹跟村民能打成一片,很融合。弟弟跟小青年一塊幹活,一塊洗澡一塊偷魚,他們在魚塘捉了魚就煮來宵夜,他沒有挨餓倒很快樂。我是老師,同時我從來是循規蹈矩的,在鄉下絕不能丟了奶奶的臉。所以在鄉下不單挨餓還熬上了一身病,割了盲腸,患了A型肝炎,還有敏感症,每天定期出風團,臉和嘴巴都又紅又腫,特癢,醫治了好一大段時間,在鄉下這幾年是我經歷最不快樂的時間,這是為什麼我決心拚命也要離開。有人說妳當了老師待遇比農民好得多了,為什麼還要走?我也該寫一下廈朗小學的事,我不但要的是自由還要完成繼續念書的夢,我更不甘心一輩子困在農村,我要飛出去看看整個世界。

 

殺雞鬧劇

 

那時很多地方都是敲鑼打鼓地歡送下鄉的知識青年,我們回自己家鄉的沒有戴紅花,也沒有送別會,灰溜溜地被強迫離開家,離開出生地廣州。祖母含著淚帶著我們姊弟三人回鄉下,東莞茶山下朗村。她再三叮囑我,千萬千萬看好我的弟妹,別讓他們學壞,別在鄉裡偷雞摸狗,別給我家祖宗丟臉。那時我剛滿十九,我妹十七,弟弟才十五,我們年少不更事,把戶口遷出了廣州後,不知道離家容易,回家比登天還難。

 

我爺爺也不是在鄉中長大,鄉村裡最親的算是叔公,我爺爺的爸爸的兄弟。村中人並不怎麼歡迎我們,我們來了,村裡的資源就分攤薄了。什麼是鄉裡親情?我一點兒都沒有體會到。村裡的治保會主任外號叫黑煲,人如其名,臉就像個黑鍋,狠狠地訓了我們一頓,我們是接受他們貧下中農再教育來的,不再是紅衛兵的那套,要老老實實的,別亂說亂動。

 

什麼亂說亂動?我們連煮飯都不會。不要以為我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在家燒煤做飯搞清潔的都是我,不過在鄉下什麼都不同了。鄉下做飯用做菜的鍋,燒的是稻草。要注意聽那鐵鍋裡有啪啪的響聲時,飯就燒好了。不然飯會被燒焦。我左手把稻草送進爐子裡,右手拿著鍋鏟炒菜,手要非常快。起初顧得了右手又顧不了左手,是讓稻草從爐子裡滑了出來,有次連自己的褲管也燒著了。

 

我每天都要到井裡挑水才能做飯,可是要命沒有下飯的菜。要是在廣州,就可以到市場上買,可在鄉下我要到茶山墟買,一般趕集都在早上,等下午放了學也什麼都沒有賣了,就是能有我們也沒有錢。我們生產隊不算窮,每月都有一點點豬肉、魚拿出來分,從我們的工分裡扣回。我們姊弟三人每年的工錢共有一百二十塊左右,每人再分掉二十塊作為零用、買衣褲、回廣州的路費,剩下六十元,就是說我們三人每月只能用五塊錢作家用,除了買菜還要包括買肥皂、廁紙等等。我是大姊姊當然是個當家人。妹妹負責清潔衛生、挑水和洗衣,弟弟要種自留地。一般農民活得好好的,因為他們的錢從來不用來買菜的。他們在自留地裡種菜,養雞鴨,養豬,再讓孩子去捉魚,去撿柴火,晚上有的村姑織些竹器去市場去賣。我們到農村的知青從來沒幹過這些活,常常都是有這頓沒有那頓的,日子過得苦得很。好心的村民有時也會送些菜給我們,月表姑每次趕集都會給我們帶來一大捆青菜,我常常都很感激她。隊裡的幹部從不會關心我們,教教我們如何面對生活,反而把我們對農活的無知當作笑料。剛到第一年生產隊要我們養一條豬,那可不簡單。首先我們要建一間豬屋,要在自留地上種上豬菜,我們剛來插隊,怎談得上建屋和種菜?我拒絕了卻換來了罰款三十塊錢的罰單。

 

看著大家臉如菜色,我們決心向農民學習,養些家禽和種菜來改善生活。誰知我弟弟首先學的是種菸,我是反對的,可是弟弟說,這裡的男孩子都抽菸,在種地期間小休息一會,男人們就會蹲在一塊抽菸,不然坐在女人堆裡多沒意思。後來菸葉倒是有收穫了,可是菜始終沒種成。我也知道肥料是個問題,家裡也沒有糞池,同時幹完了一天的農活,大家都累的,痛得渾身都沒力氣,所以這些從城裡來的知識青年沒有幾個還有精力去管自留地去種菜的。那我養雞好了,以後每天我們都可以吃雞蛋,妹妹養了兩隻鵝,弟弟養了隻叫亞黃的唐狗。這些都不是現代人說的寵物,當時我們只是想要能吃上點肉改善一下生活就挺不錯了。

 

我買了幾隻小母雞養在園子裡,只是每天餵些穀子,不久小母雞生了雞蛋,我高興得很,過幾天我們就可以每人一顆雞蛋。養狗也不難,只有用飯加點水就可以了,哪有什麼狗糧?狗什麼都能吃,隨牠在外面跑來跑去,小孩子都不用尿布,在街上拉了,那些狗就馬上去吃了還能舔乾淨小屁股。到了吃飯的時候,狗都會自動地跑回家,晚上把狗關在家裡就行了,這比養豬更省事,那時候吃狗是平常不過的事。養鵝倒是麻煩,要墊些乾牛糞在地上,讓鵝躺在牛糞上,鵝的肚子不能受冷,牛糞濕了要馬上換。除了餵飯和菜還要每天帶牠們出去吃草。

 

這幾隻小母雞使我真開心,可是好景不長,有一隻雞開始不下蛋了,不吃不喝地準備孵小雞。隔壁的大嬸告訴我,到茶山墟成藥店買些藥餵這隻雞,牠就會馬上清醒過來不想孵小雞了,過一陣就可以重新下蛋了。我買了藥使勁把藥給雞灌了下去,沒多久母雞就在地上打圈打圈地轉,然後不動了。怎麼啦?大嬸告訴我,這雞死了,把牠扔到池塘裡吧。我想,不行,多浪費呀,我把雞的內臟扔了,把這雞做了菜。可是這個雞的肉帶著藥味涼涼的,但總比沒有好。以後有人向池塘扔發瘟雞,我也要來做菜。也許是祖宗保佑,我們姊弟都沒中毒。

 

第一年的春節,我們所有的知青都不允許回家探親見父母,也許怕這些前紅衛兵鬧事吧。有的知青偷偷溜回了家而沒有被批准的證明就被捉進了派出所。儘管我們很想家,那沒法只有留在鄉下過年。鄰居家送了些炒米餅給我們,讓我們的心裡也好過一點,把兩隻鵝託人帶進城裡給父母和奶奶,我們也應該殺個雞過年,美美地吃一頓,把鄉下當自己的家好了。

 

我不會殺雞,從來也沒殺過活生生的雞。在廣州什麼都憑票,在我記憶中好像沒有雞票,我們一般都在飯堂打飯,也沒有見過媽媽殺雞。反正是向貧下中農學習來,我向大嬸請教殺雞。她給我示範,左手捉住雞翅膀,把雞頭夾在翅膀裡,右手還可以拔乾淨雞脖子上的毛,用右手拿刀,準確地一刀切下去。這容易極了。

 

小母雞一見我來,都高興地把我圍住了,以為我給牠們餵吃的來了。我東看西看這都是我的摯愛,可是今天我是取牠的命來了。看了半天,也捨不得挑出一隻來。最後我還是挑了小瘦,這雞又不長肉又不生蛋。溫順的小瘦乖乖地被我捉住了,我按照再教育的程式,左手緊捉著雞,右手顫抖拿著刀,心裡一橫向雞脖子抹去。說時遲,那時快,小瘦淒厲慘叫一聲大叫,鮮血四射從我手中掙扎飛撲出來,撞向我的頭再撞向牆倒在我的腳下。嚇得我的叫聲比小瘦更加慘烈,我的左手、我的臉都沾上小瘦的血,牆壁上更是點點鮮紅,我扶著牆靠著,急促地喘著氣,恨自己沾滿血的手。這時看熱鬧的人圍著我的門口都來了,看見目前的一切,就像看恐怖劇場。我聽見有人說,怎麼啦,她割脈自殺?快搶去她的刀!有人說,不,她在殺雞。不會吧!哪有這樣殺雞的?終於那驚訝聲終於變成大笑然後四散而去,這殺雞鬧劇使我成為全村的笑柄。從此以後,我都打消了養家禽來改善生活的主意,看著朝夕共對的家禽成為食物,簡直倒了胃口。

 

雖然我是村裡的老師,可是文革以後也沒有誰尊師重道。村民說像我這種女知青最沒用,只知道彈唱,不會挑水種菜養豬,不會織竹器幫補家用,連殺雞都不會,連做個農村媳婦也不夠格呢。這真叫心高氣傲的我受不了,這難道真的要在這裡度過一輩子嗎?

 

闌尾炎手術

 

那是我在東莞茶山插隊的一個晚上,我睡到半夜,突然一陣劇痛把我弄醒了,真是肝腸寸斷,揪心裂肺的痛,筆墨也難形容。剛好我姑姑到鄉下來探望我們,她給我吃了顆止痛藥,可是一點用也沒有,好容易熬到天亮,她跟我到茶山公社衛生院看醫生。

 

從我們下朗村走到茶山公社衛生院平日要十五分鐘,那天可我走到那裡足足走了半小時,頭上直冒冷汗,內衣都濕透了。公社衛生院簡陋極了,幾條破舊等候的長凳,寥寥幾個醫務人員。醫生診斷是急性闌尾炎,要馬上開刀,可是這裡沒有手術的設備,要馬上到石龍醫院再檢查確定和找醫生動手術。千萬不能遲,不然讓腸子破裂了就會引起腹腔炎,有生命危險。

 

從茶山到石龍有五公裡路,還要坐渡船過東江。平日我們都是走路去的,當然要是能騎單車去是最好不過的,對手無分文的我,還是別提了。其實還是有公共汽車的,可是要買票就得到大隊部找幹部開證明才可以買車票,還不知他們開不開證明,這一來,到明天還不知能不能出發。姑姑擔心我能不能忍著疼痛走這一個多小時的路,可是這是唯一的選擇了。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姑姑陪著我。雖然是冬季寒風凜凜,我緊咬著牙強忍著那刀割一樣的疼痛,大汗淋漓地拖著發抖的腿走了兩個小時終於到了石龍人民醫院。醫生抽了血檢查了,還是一個結果,要馬上開刀!

 

我身上只有幾毛錢,我懇求醫生可不可以讓我乘火車回廣州,讓我媽媽可以照顧我。可是醫生說,要是路上出意外,妳要自己負責,實在是太危險了!妳走了兩個多小時還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幸運,不過幸運不是常常有的。姑姑也要我馬上進手術室。七十年代去看醫生也算好的,沒有錢,醫生也會給你看,可以先借了錢交了醫藥費,然後回生產隊可以報銷。姑姑說她馬上回廣州找我媽媽,讓她來看我。

 

 當天我被推進了手術室,那是四面油漆剝落的、蒼白的破牆壁,在房頂上掛著一個大大的古老的銅燈,中間是發亮的圓形銅器,就像一面鏡子,四周圍著蠟蠋形的燈泡。手術床就在那銅燈之下。一個燃燒著的煤爐就放在手術床的下面,在南方的冬天沒有暖氣,大概都是這樣取暖的吧,我不知道其他醫院是不是這樣的。我躺在手術床上,在銅鏡的反射之下,我看到被白布裹著的自己,這時害怕的意識都被疼痛佔據了,只感到我像一條放在爐子上任人宰割的魚。護士婆婆進來讓我弓著腰,用錐子一樣粗的針猛力一插在我的脊骨打麻藥,說得是半身麻醉,只是下半身失去知覺,所以我能夠知道我的手術過程。

 

一個青年男醫生笑容滿臉帶著幾個護士姊姊走進來了,手術室就像突然透進一道陽光。他文質彬彬,很年輕,好像只比我大一兩歲,不像很多醫生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露出一排排煙屎牙。他手指長長、白白的,輕輕地小心握著手術刀,一邊問我的名字,跟我聊天,還說呀,他跟我同姓,也姓袁。我看著銅燈就像看鏡子,他切開了我的肚子,血流出來了,護士姊姊用棉花在沾著汙血。他戴著口罩,我無法看清他的面容,我看到他的眼睛,很清很溫柔,剛滿十九歲的我從來也沒有這樣一個近距離看一個男孩子。他仔細把盲腸剪下來讓我看看,他說妳看,這樣薄,只差一點點,那膿就會出來了。我就像被催眠一樣,在銅鏡裡看著他用線縫合我的肚子,就像看別人一樣地觀看這完美的手術。他的聲音非常磁性還跟我說笑話,他說,妳真要減一點肥。

 

我迷迷糊糊地被推回了病房,被同房的一個正在彌留老婆婆那沉重的呼吸聲驚醒過來,當呼吸聲被哭喊聲取代,又變成可怕的寂靜,我又沉沉地睡去。過了幾天我媽媽終於帶錢來接我出院,我很快又恢復了健康。

 

事隔了幾年,那青年醫生的溫柔眼神始終使我難以忘懷。後來我認識了一些石龍的朋友,我向他們打聽這位石龍醫院姓袁的醫生,也讓我好好謝謝這位救命恩人。可是他們說石龍醫院沒有一個醫生姓袁的,我說,不!我清清楚楚記得這醫生是跟我同姓的。石龍鎮很小,只有一間中學,幾乎差不多年紀的同學都會認識。石龍朋友想了一下,說有一位姓袁的同學,他舅舅是外科醫生,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看他外甥沒事幹,就帶他回醫院幫忙,他幫舅舅拿刀拿剪,學到了一些技術,有時也幫忙做些小手術。我聽了大吃一驚,原來替我開刀並不是個醫生,想不到我會成為他的小白鼠,開刀的實驗品。可是又一回想,當時的許多赤腳醫生也不是這樣訓練出來的嗎?其實呀,他是不是一個醫生已經不重要的,最重要倒是這個手術是成功的!多少年過去了,當我摸到肚子上那小小疤痕,我都會回想起那赤腳醫生那溫柔的眼神。

 

廈朗小學

 

下了鄉幾個月後,我被調到廈朗小學當教師。雖然我只念到高中一年級,也算是文化程度高的了。擺脫了繁重的體力勞動,真像天大的恩典,也是我比較喜歡的工作,我真立志想當個好老師。

 

廈朗小學就在小河邊,門前有個漂亮的亭子,還有棵大榕樹。學校建得古色古香,是間民辦學校,很久以前是由鄉紳和村民建的。進門是個大天井,一邊是教務處,一邊是教室。每邊還有兩間小房留給了兩個公立老師,他們是外地人,是拿國家的薪水,每月都有三十多塊,但每年暑假寒假才能夠回家。其他的老師都是民辦老師,由生產隊出糧,跟普通的社員沒有兩樣,我大概每月是六塊錢左右。過了天井就是個大廳,用來讓全體學生開會。使我想不到還有個小小的圖書館,經過了破四舊還有舊書沒有被燒掉,是個大寶庫,有了這些書,使我在困境中像得到一股清泉。

 

小學有六個年級,還有一個初中班。我剛到學校,就要求我教初中班的化學,這是完全沒有實驗的材料,只是照書本講。相信我還牢牢記得那些化學化合價和方程式,大概沒有誤人子弟。李老師是公立老師,一個中年女人,是比較有教學經驗,常常教我和給我幫忙。後來我接手她的班教三年級。當時我是教師中最年輕的一個,後來才增添新教師。

 

當時學校是由生產隊派個農民來管理,美名是由貧下中農管理學校。起初來的是一位老人家,並沒有什麼管理學校的經驗,只是搞很多會議,學學毛語錄。後來來的一位青年,他的老婆也是知青,跟我很談得來,無私地借我單車讓我可以去探望朋友,也可以到五公裡外的石龍鎮去看電影。有次借了他的車子看完電影晚上趕回家,由於路上沙子鋪得太厚,我重重地摔倒了,滿手是血趴在公路上半天爬不起來,天太黑了,路上沒車沒人,求救沒門,一拐一拐瘸著腿推著車走回家。車子摔壞了,他也沒有責怪我,我真不好意思。當然他也是沒有什麼管理學校的經驗,這只是照上面意思一個擺設罷了,可他是個大好人,也能體諒知青的困境。

 

學校要我教高年級同學跳一個歌頌黨的舞蹈去表演,我最年輕非我莫屬。這也難不倒我,我在戰歌(注釋:文革中廣州「紅旗派」《紅衛兵戰歌》團隊)多年,看別人跳舞已經耳熟能詳,結果同學們跳得很不錯。那隔壁鄰居的女孩亞苑就纏著我教她跳舞,因為她就要結婚。那時凡是到公社去登記結婚的男女都要跳個「忠字舞」才允許登記結婚,這真是個大笑話。我看到她的舞姿,簡直笑到伸不直腰。事實上是要求個人都要會跳忠字舞來表示忠於黨和毛主席。

 

我接手教三年級,是科科都教,語文算術圖畫音樂體育一腳踢。全班三十多人,但上課就接近五十個。來上課的小孩才九歲十歲多都帶個弟弟妹妹,他們的媽媽都要出田開工,有的拖著兩三歲的弟妹,較多的用背帶背著小嬰孩。上課的時候說不上什麼時候小嬰孩吵鬧,小哥哥姊姊就要請假把小孩送給媽媽餵奶。那兩三歲的小孩在教室亂跑胡鬧,老師也無法控制。只有在考試的時候幫忙抱著吵鬧的嬰孩讓小姊姊專心考試。村民的小孩沒有尿布,都是光著屁股,很多時候都弄濕我的衣服。小孩直接在路邊大便,小狗就會舔得乾乾淨淨。人們吃狗肉卻沒有嫌髒。上體育課教過遊泳課,就帶學生浸在魚塘裡去教他們,大家都沒穿遊泳衣,也沒有遊泳衣。魚塘還有廁所,有時水上飄著大糞,我也不敢有異議,怕別人說我小資產階級思想嚴重,怕髒怕累,要改造思想。

 

文革時期,老師是不會受尊重的。這些叫做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是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學生們有的不是不愛讀書,是他們實在太忙碌了,除了帶弟弟妹妹,放學了還要為家裡拾柴火,捉小魚小蝦為每天自帶的飯菜加點料。孩子都有自覺性,認為為家裡幹活是理所當然的。所以鄉下人都喜歡生多點孩子,人多好辦事,十分有用。不像現代的孩子,為家裡幹活還要拿到零錢。

 

有的學生學習成績不好,我急壞了,晚上打著手電筒穿過漆黑的郊野給學生補習,誰知道卻不太受歡迎。讀書也許是沒有用的,大學還在關閉之中,讀書好還不是回家耕田種地,都沒有多大的前途,就像我們不是一樣要下鄉嗎?幫忙家裡幹活挺重要,起碼能改善生活。孩子在晚上有的要切豬菜,煮好來餵豬,有的學織蝦籠去賣錢。每個農家都要搞點副業,不像我們知青,沒有額外的收入,每年都要超支。農民是看不起我們,我們不單不會幹農活,是懶惰的一群,不養豬,不種自留地,簡直是給他們一個負擔了。

 

在學校不是不需要幹農活,是每年的農忙時,老師學生都要外出幫忙收割。我印象比較深的是帶高年級學生走路到東莞厚街去幹修水利工程。這段路大概有四十公裡,用一天時間走到厚街,腳板已經打滿水泡。因為身分是老師,自己不能叫苦,還要幫忙學生。農家的孩子狀態比我強,不過他們喜歡作弄我,在挑泥的時候故意把我的筐子裝得滿滿的,幾乎挑不動,我挑時東擺西搖的讓他們好笑。以前修堤壩都是靠人力,沒有機器,每年都要動員人們去挑泥,我妹妹最愛去挑水利,雖然工作挺辛苦,但每頓飯有魚吃,還跟同伴住一塊,有說有笑。但村民只有未結婚的男女青年願意去,其他的家裡太多活幹。

 

在厚街我碰到小學同學、街坊:美雲。她也是下放厚街的知青,晚上我到她家聊天到深夜,真沒想到我又聯絡上一位好朋友,從她那裡知道許多知青們的新情況,包括捨命投奔自由的小故事,特別打動了我,另一條出路彷彿擺在面前。從此以後,美雲成了我一生人的好友,更鼓勵我建立投奔自由的決心。實在也是多得這次去厚街修水利的活動。

 

我是十分喜歡當老師,覺得十分適合我的性格。但是在鄉下我找不到滿足感,學生不太喜歡念書,我還是找不到繼續學習提高的機會,大學的門還是緊緊地關閉。我每天都在努力自修,自學幾何數學,寫故事提高寫文章的能力,還是等不到有回校念書的一天。就像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小鳥,還受著千千雙眼睛在監視著,這樣活得自在嗎?我老是渴望能有衝出籠子的一天,自由地飛上藍天去看看這個世界。

我站在我畫的宣傳畫前。

放暑假回廣州

 

招工夢碎

 

風越颳越猛,雨越下越大。狂風咆哮著,夾雜著從遠方而來的樹枝,沙石在房頂的瓦面上奔跑;一個個令人心驚肉顫的驚雷就像要把大地打碎似的。隨著雷聲,一道道白色的電光像要把這漆黑的天空撕成碎片。狂暴的雨點啊生氣敲到這瓦面,無情的雨水沿著瓦面流行來,千方百計想要鑽進屋子裡來。

 

這可惡的雨魔,然而它得逞了!它打濕了我的蚊帳和被單又想鑽進到床底下,我連忙用一個空桶放在床上接著雨水。「咚咚,咚咚……」雨魔在驕傲地嘲笑著,打著鐵桶,屋外更是響起一片共鳴。火水燈筒已經被在屋子裡稱王稱霸的老鼠打破了,燈裡的昏暗的小火苗在可憐地抖動著,使我和妹妹在牆上的影子也像怪模怪樣地跳動著。妹妹脫掉了滿是泥漿的褲子,洗過澡,拿著針線請我幫忙縫好她腳跟上爆開的長長的裂縫。可憐的一雙腳由於在冬天還要赤腳下田,那又凍又硬的石塊和泥巴把好好的一雙腳劃開了一道道血口子,要是不縫好,明天開工時會更痛。我小心翼翼用針穿過妹妹的腳皮,把那深深的血口子縫合上,妹妹緊咬著唇也沒有喊痛。要是奶奶看到妹妹這一雙腳,準心疼死了。

 

「姊姊,隊長說明天就要把這招工申請表交到公社去。」「嗯。」我無心應了一聲。我倆的眼光都一齊落到了桌面上的紅色油印的表格上了。就是這張招工申請表,妹妹又把表格仔細翻開又重新看一遍,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那整整齊齊的鋼筆字是我用心一筆一畫填好的,可是妹妹還是不放心,怕我填錯了或者寫錯了字,儘管燈光多麼微弱,我都看得見妹妹眼中閃耀著希望的光芒。

 

的確的招工申請表引起了我們不少的遐想,我們終於等到有個離開農村,離開這看不到前程和希望的地方,可是招工又是到哪裡去呢?一切都是靠政府的分配來決定。從小我們就被教育我們是不應該有我們自己的理想,黨的需要,祖國的需要就是理想,組織分配你幹什麼就得幹什麼,個人必須服從組織的決定。這時大學的門已經關閉了三年了,什麼時候能重新開放還是遙遙無期。我多麼希望有個機會大學能恢復考試,好讓我能選個專業上大學,妹妹是希望回家當工人,每月有工資也可以照顧年老的奶奶。可是希望就像肥皂泡,我們還能有夢、我們能有理想嗎?

 

「轟!」一聲驚雷在屋頂上響了起來。「嘩嘩!」一陣狂風把不知誰家的花盆從窗臺上惡狠狠地向地面砸去,徹底地打碎我們的遐想,把我們又帶回來那黑沉沉的現實中。

 

「哎喲,多大的雨!」一陣大風簇擁著戴著水淋淋竹帽的亞笑從大門衝進屋裡來。「怎麼,這麼晚妳來了?」我急忙迎上去接過她的帽子。妹妹跳下床來,一個箭步把大門關上,把那些可惡的大風隨從阻擋回寒冷的街道上去。亞笑這個不速之客人如其名,圓圓的臉,未講先笑,她是插隊外縣的知青,她的外婆就住在我們村子裡,每年她外婆生日的時候,她都會來看望外婆和找我們聊天,同一命運的知青同病相憐互吐苦水是常有的事。

 

我把毛巾遞給亞笑讓她擦乾淨頭髮上的水,妹妹如獲至寶地拉她坐上床旁邊。「亞笑,我知道你們縣早就開始招工了,像妳這樣成分好的早應該是第一批被挑上當工人的,怎樣,說說你們的情況。」妹妹急不及待向亞笑打聽。亞笑撥了撥前額的頭髮滿不在乎地說:「招工,我才不稀罕呢!」她望了望我和妹妹驚訝的眼神繼續說,這次招工幾乎百分之百都是我們出身好的紅五類子女,只不過是到公社和縣裡的商業部門工作,也不是回廣州。要是去賣菜賣鹹魚,我才不去!聽我們隊長說,這次招工早就內定好了,我的名字一早就在名單上了。說起來真好笑,我的那個同學幹活賣力不分日夜傻幹,雖然人人都說她表現好,可是就是招工沒有她,誰叫她成分不好,她眼紅我,可是我卻不稀罕!亞笑瞇著眼睛大笑起來,接著她放低了聲音說:「在鐵路局當局長的大伯答應過我,很快就把我弄到三線去,或者當個跑車的乘務員。妳們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妳的兩個哥哥呢?現在怎樣?也被招工了嗎?」我問亞笑,我知道她兩個哥哥都到了海南島當知青。他們在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鬧得挺厲害的。一個是打砸搶的先鋒,一個是文攻武衛的幹將,聽說還扯上了命案。「一個哥哥參了軍,另一個進了大學,我父母和大伯都有辦法,他們這些革命幹部都平反了,現在都身居要職,還能讓我們當知青嗎?」亞笑洋洋得意地說。我也知道我的同學,省市委的官二代,他們到了農場一年半載就出來了,不少還當了官。「進大學,那不用考試嗎?大學還沒有全面開放呀。」我問亞笑。「哪用考試?是貧下中農推薦的表現好的工農兵子女,我哥還進了外語系呢。招工、上大學的不是我們出身好的,難道讓那些地富反壞右的子女優先嗎?」亞笑輕視咪咪嘴笑。妹妹深深嘆口氣,沒有考試制度,連我這個科科優秀的學霸來說也是無用武之地。真說不出口的沉重!

 

突然又是一聲轟隆的雷聲響起,一陣狂風呼嘯著猛然推開了破破的窗戶捲進了屋子來。「哎喲!妳看!」妹妹和亞笑驚叫起了,那可惡的狂風捲起了桌子上的招工申請表在空中轉了一圈又使勁地扔到水桶裡去了,我急忙把它撈了起來,糟糕,全濕透了。我那秀麗的筆跡化成了藍黑的一團一團。怎麼辦呢?我剛想把它遞給妹妹,忽然又是一陣狂風衝進了,張牙舞爪又把那申請表奪去了一半,接著又把那微弱的火水燈也吹滅了。我拿著這半張濕漉漉的破紙氣憤地把它搓成一團使勁地向窗外扔出去,大風勝利地帶著它消失在街道上了。

 

我藉著那長蛇似的電光向街道上望去,我看到幾個人影從我窗子下離開,我知道這是治保會的人。只要我家來人,他們都會巡查,他們認識亞笑就沒有進來罷了。有次來了男生,被他們帶到大隊部查證明,很多時候他們在偷聽,尤其以為可以聽到些巫山雲雨也作娛樂,更防止知青互相串聯有非法的活動。我不知道為什麼好好工作,老老實實做個人還會被監視,還夢想什麼會被招工上大學?

 

風越颳越猛,雨越下越大,破窗戶被風搖動發出慘叫。這時屋裡屋外都是一片漆黑,一片可怕的漆黑啊!

文革中參加廣州地區「紅旗派」《紅衛兵戰歌》演出的袁家倫:

 

文革時歌舞《門合頌》演出的劇照(門合是當時政權樹立的一個軍人先進典型)


月琴彈奏(知青時代)

袁家倫抵港後的生活:

袁家倫:初到香港

袁家倫:畫室趣事     (點擊閱讀)


袁家倫的藝術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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