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深秋,我和幾位知青點老戰友,伴一路清風,踏一徑紅葉,探訪50年前插隊落戶的小村莊。
小山村坐落在縣城最西端崇山峻岭之中,與安溪、大田、漳平三縣接壤。四周是莽莽林海,松、杉、毛竹等構築一道道天然的綠色屏障。
老柿子樹靜靜地佇立於村口。腳下已不是那條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不堪的村間土路。歷盡滄桑的柿子樹,也不像從前那樣,敞開雙手笑擁肩挑背扛大包小包、趕墟歸來的村民,只是在搖曳的陽光裡安閒地遐思。雖然身幹上早已爬滿了皺紋,刻下坑坑窪窪,但枝頭依然掛著一顆顆青裡透黃、光滑圓潤的柿果。
走進苗圃,月桂亭亭玉立,英氣勃勃。綠葉掩映下,枝杆上星星點點綴滿金黃色的花,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桂子香。樹莓正忙著抽枝、分叉、長芽,蓄力著來年開花,結出黑裡透紅誘人生津的酸酸甜甜。
山坡草地、田邊路旁,山菊花一簇一簇,隨處可見。葉、莖濃綠,花瓣橙黃,花蕊上露珠閃亮。文靜優雅,笑得燦爛,絲毫不亞於一件玲瓏剔透、小巧精緻的玉雕作品。
小山村是省革命老區村。1942年初,中共閩西北特委書記等人來到這裡,召開秘密會議,開展革命活動。經過調查研究,認為當地有群眾基礎,決定建立基點村。同年10月,秋風送爽、稻穀飄香,村遊擊中隊正式成立,下設分隊,發展隊員40餘人。1943年,村黨員發展到10多人,黨支部隨之誕生。
我記得插隊時,生產隊有位吳大叔,個子不高,有點瘦小。最有印象的是,他的鼻端微微凹陷,看得出有道傷痕。黝黑的臉龐上,眉宇間透出剛毅和堅強。四鄰鄉親非常敬重他,村裡隊裡大事小事總找他商量,徵求他的意見。房東告訴我,吳大叔就是當年村遊擊中隊的中隊長。
夏日的夜晚,月朗星稀,田蛙鳴叫。我和小龍懷著敬仰的心情,來到溪岸邊吳大叔的小土樓。他邊呷著家釀紅粬酒,邊和我們聊了起來。談起當年那段革命鬥爭史,話多了,滔滔不絕。他告訴我們,1944年初,遊擊中隊與永(安)大(田)遊擊隊50餘人集結一道,聯合開展活動,由中隊負責柴米醬油,提供後勤保障。為了有利長期開展革命鬥爭,經過多方考慮,選擇方便與周邊村落和鄰縣聯繫的東湖巖,作為遊擊中隊根據地。隊員們分頭行動,穿山越嶺,走家串戶,宣傳革命道理,播下革命火種。在一次攻打國民黨區公所的戰鬥中,遭遇國民黨軍隊埋伏,遊擊中隊憑藉地形熟悉,掩護遊擊大隊安全轉移。
講著講著,吳大叔話語哽咽,眼圈發紅。也就是在那秋風瑟瑟的十月,地下黨支部和遊擊中隊遭受破壞,先後7人被捕。面對敵人的嚴刑拷打,革命黨人寧死不屈,始終沒有透露出半點黨的秘密,有2人在獄中光榮犧牲,解放後被追認為烈士。吳大叔被捕後送進監獄,五花大綁、上老虎凳,灌辣椒水,受盡折磨。他的鼻子就是那次被辣椒水強行灌壞的,至今留下難以冶愈的傷痕。聽著聽著,我們潸然淚下,久久不能平靜。吳大叔語重心長,要我們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紮根山區幹一輩子革命,我們連連點頭。當時附近學校、工廠和部隊,不時請他去講革命鬥爭史,接受革命傳統教育。在我們眼裡,像吳大叔這樣的人物是了不起的。雖然吳大叔已經不在了,但他的講述他的教誨,至今難以忘懷,仍縈繞耳畔。
東湖巖上寺廟早已荒廢,革命遺址卻一直保留下來。村黨支部和遊擊中隊革命活動雖然短暫,留下的革命史跡卻永不泯滅。寺廟前有棵樹,人稱「癢樹」。生產隊在那裡耕作時,我把五指輕輕地按在樹身上,抓著抓著,樹梢上樹葉恍若也跟著發抖顫動,沙沙作響。那棵不知名的老樹,見證歷史的變遷,也同樣能感觸到時代的脈搏在跳動。
清澈的溪流從高高的山澗譁譁溢出,順著蜿蜒的溪道大步奔走。溪兩岸山坳裡、高坡上,一棟棟小樓拔地而起。磚石鋼筋水泥,代替了土牆木樑黑瓦,房前屋後見不到一堆堆木柴和一垛垛山芼。放眼四野,空曠寂靜,一派安寧,再也聽不到社員上工收工的哨聲、吆喝聲了。
小山村麗姿秀色,芳菲滿園,美不勝收。山裡人家,勤勞素樸,不屈不撓。改革開放浪潮洶湧而來,年輕人不甘現狀,揚帆遠航,外出闖蕩。他們心存感恩,返鄉創業,惠及村鄰,千方百計為山村脫貧致富。可敬可佩的是,近年來,全村村民400餘人自發捐款60餘萬元,重建老區革命遺址。在市、縣老區辦以及有關掛鈎單位的支持和扶助下,去年7月1日,村老區革命紀念館在東湖巖揭幕並對外開放。館內陳列展示大量圖片、歷史實物。我真沒想到,小小村莊竟蘊含著如此豐厚的紅色基因和革命史跡,今天總算領略到,這塊紅土地真正的內涵和真正的美麗。
如今,一條寬敞的水泥公路已築就,國家森林鄉村建設藍圖已鋪開。以東湖巖為中心,開發紅色旅遊、森林公園,必將給這個小村莊,我的第二故鄉,革命老區村錦上添花,書寫出動人華章。
作者:羅伯利,筆名羅柏勵,1954年出生,福建省泉州市人,上山下鄉知青,中共黨員,退休幹部,現為泉州市作家協會會員。
來源:知青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