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毅兄說撿了幾個榲桲,我雖沒看到果子,但推測那可能是木瓜。金兄有一個文藝小群,群裡開始討論起木瓜和榲桲,這個話題說起來長,可以刷新很多認識,必然會牽扯到番木瓜,還能把海棠也拉進來,帶來原來如此的結論。
之所以我沒見實物就認為那可能不是榲桲,純粹是概率判斷,也沒那麼確定,只不過江浙一帶鮮見榲桲,但木瓜卻很常見。比如蘇州博物館內往忠王府去,有一處內院裡好像就有幾株木瓜,我拍過照,只是樓閣間陽光不夠好,沒結幾個果子。在上海的延中綠地東園,也有幾株木瓜,周圍的樟樹遮天蔽日,我春天的時候見過,木瓜開著很少的花,想必最後也結不了幾個果。我見過大而金黃的木瓜是在日本的京都。
有一年秋天,住京都明梅家,那邊離仁和寺很近,龍安寺、金閣寺也沒多遠。於是放了行李就去逛。仁和寺裡有一片櫻花林,因為寺院與皇室的關係,這裡的櫻花被稱為御室櫻,開花很晚,是京都賞櫻到最後的點綴,據說只有京都本地人才會去。所以下次若春季去京都沒趕上櫻花的盛花期,可以到仁和寺碰碰運氣。秋天當然看不到櫻花,零星幾朵,但秋季文物展比較多,我們去仁和寺看寶物展和庭園。走到櫻花林的最底,看到幾株稍高一些的樹上掛著金黃色的果實,冷冷的秋風吹著,隱隱聞到香味,我脫口而出「榲桲」,拍了照片,當天覺得特別有收穫,畢竟是見到了少見的水果。這幾棵「榲桲」樹下有個牌子,寫了漢字「花梨」,我以為榲桲本就有木梨之別稱,更加確信。回國後還上網店去買榲桲樹苗,因找不到可靠的賣家而作罷。後來仔細看過照片,開始懷疑那金黃色的果不是榲桲,隨後再去查日語的花梨,才知那真的是木瓜。
仁和寺的「花梨」
也就是木瓜,與現在日本的明仁上皇有些關係
是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播種的一批果苗
腦子裡會一下冒出榲桲,完全沒意識到是木瓜,現在想起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我從來沒見過掛樹上的榲桲,但木瓜總是見過的。榲桲二字很不好認,木瓜則淺顯易記。但「榲桲」還是捷足先登,怎麼會這樣呢,一定要揪原因,只能說希臘神話中那個金蘋果的故事太深入人心。
希臘神話的特點就是神太多,但事情簡單,一堆神的名字記不住,那個事情倒是記住了。比如金蘋果的第一次出場是在宙斯和赫拉的婚禮上,大地女神蓋亞送了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上面結滿了金蘋果。赫拉將樹種在了花園裡,由夜神的三個女兒赫斯珀裡得斯姊妹以及一條百頭巨龍拉冬負責看守。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想摘取金蘋果,他以替擎天神阿特拉斯背負蒼天作為交易,讓阿特拉斯殺了巨龍,從赫斯珀裡得斯姊妹那裡騙取了金蘋果,阿特拉斯在獲取金蘋果後便不想再擎天,但終究還是上了赫拉克勒斯的當,丟了蘋果後依舊老老實實背負蒼天。赫拉克勒斯得了金蘋果,卻也留不住,最後給了雅典娜,讓她送回。
故事有些無聊,只是讓諸神出場,為了一個金蘋果,利用了謊言、誘騙、不守信,還白白死了一條巨龍,得到了金蘋果,但又物歸原主,為了一個金蘋果兜了一圈。但是這個金蘋果到底什麼,看了故事總想知道。一般書籍都會有注釋,大都認為是「榲桲」,描述的關鍵詞是金色,有香味,樣貌有點像醜陋的梨或蘋果。一個很陌生名字的水果,但是特徵明顯。這樣的關鍵詞足以讓我們看到類似水果的時候想到它,即使榲桲是個陌生詞彙,但相比那一大堆希臘神名,這兩個字就好記多了。
而且故事還在重複,比如更為著名的特洛伊戰爭,也是由金蘋果引起的。這個故事知道的人更多,三個女神為了得到金蘋果以證明自己是最美而爭執不下,最後找特洛伊國王的兒子帕裡斯作裁決,三個女神一個要給予他權力,一個要給他聰明的頭腦,還有一個要給他漂亮的女人,帕裡斯選了女人,於是長達十年的特洛伊戰爭被引發。故事依舊無聊,卻很現實主義,幫助我們認識現實生活中諸多矛盾產生的根源。而這個金蘋果再次被諸神加持,以至於後來的聖經故事裡,亞當夏娃偷吃的禁果到底是什麼,有著希臘神話光芒的榲桲也成為一說。
相比之下,木瓜之名就顯得單薄許多,我們的第一印象就是熱帶水果番木瓜,它正是雪蛤在美食界的完美搭檔。如果去東南亞旅遊,那一定會見到番木瓜,街頭巷尾或是廣場的空地都會有不小心長出來的番木瓜樹,主幹上掛滿了果,見過不忘,於是來自番外的木瓜轉正,正宗的木瓜自然很難被想起。
番木瓜與木瓜,兩者若說相似吧,多少也有點,成熟的果都是金黃色,大一些的木瓜,塊頭也與番木瓜差不多。但木瓜的果形有些不規則,比較隨機,沒有定數,這一點與榲桲相比也是,榲桲雖然醜陋,疙瘩,但萬變不離其宗,始終有著梨或蘋果的樣子,木瓜完全甩開了膀子長。
不少文藝中青年認識番木瓜
是在越南導演陳英雄的《青木瓜之味》
從希臘神話來看,榲桲產自地中海一帶,雖然神話中說是大地女神蓋亞從西海岸帶來,其實際分布從西海岸到東海岸,往東直至伊朗和中亞地區都有,可能最東到中國的新疆,都是氣候乾燥的地方。栽培則可能更廣一些,我們也能在中國的文史資料中找到一些關於榲桲的蛛絲馬跡,《東京夢華錄》裡,京中市集名品有「沙苑榲桲」,沙苑在陝西,西北中原的栽種還是極為少見。也就是說,如果是在南歐或是中亞,或者在中國的新疆,我們見到那種金黃色的醜陋似蘋果又有香味的水果,大概率是榲桲。若是在中國北方或是中原,倒是不好確定。
若是在江浙一帶或是在日本,我們看到金黃色醜陋且有香味的水果,則極有可能是木瓜。木瓜的分布則廣多了,大江南北皆有。不像榲桲那樣有著神話的加持,名聲響亮,木瓜的名氣都很接地氣,在一個區域內流傳,比如雲南產的木瓜味酸,名酸木瓜入菜,安徽宣州的木瓜,得名宣木瓜入藥,還有一種木瓜則擠進了《群芳譜》,有了貼梗海棠的美名,但也是這個名,將木瓜系列卷進了海棠的名下,讓人誤解。不過注意到貼梗一詞,並可將木瓜與海棠或是榲桲區分開來,貼梗是幾種木瓜的共同特徵,就是說花梗或果梗特別短,幾乎沒有,貼著枝幹開花結果。榲桲是有果梗的,只是相比梨或蘋果之類,它的梗很粗,看起來較短。
我去年在京都再次見到木瓜,就沒再認錯。我從間之町口進京都御苑,往前走沒多久,就聞到了香味,很熟悉,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東西的味道,尋著香味進到一個小神社,叫宗像神社,裡面香味濃鬱,抬頭看到很大一棵樹,樹上滿是黃色的果,有些枝條壓的很低,可以看得很清楚,果子沒有梗,緊挨著樹枝而結,以至於果形崎嶇,我沒再脫口而出榲桲,確信它們是木瓜。這棵木瓜長勢極好,結果豐收,不少果落在屋簷上,地上也有不少。
京都御苑宗像神社內的木瓜
掉下來許多在屋簷上,地上也有不少
有好事者撿了果,放置在了石燈籠的火口裡,這真是一個極妙的想法,香味似燭光一般,影影綽綽而來。
從神社出來,才發現,路一側種了不少木瓜,樹不大,應該新栽不久,但都結了果。深秋能聞著如此香味,真是美好。可惜地上沒有完好的落果可撿,神社裡邊倒是有,只是進了鳥居,屬於神域,撿了那邊的果,就等於赫拉克勒斯偷了赫拉花園裡的榲桲,終究還是得還回去。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後來在嵐山的路上看到有幾個落果,一個白人小夥路過,麻利的撿來起來,聞了一聞就隨手放到了路邊車子碾不到的綠化帶上,我過去撿了,帶在身上,一直捨不得丟,直到回國前一刻,才把它留在了關西機場。
這種日本木瓜,很多日本庭院裡有見到
也很香,我也種了一株,結果容易,瓜果困難
我院子裡種的日本木瓜
全年陸續開點花,花後也都結果
但很難結起來到成熟,這個是現在的花和果
我跟金兄說我很喜歡木瓜的香味,說起在京都捨不得丟棄的木瓜,金兄遂讓我報地址給他,第二天我便收到了三隻木瓜,大的那只有柚子那麼大,金色,醜陋,完全沒有梨或蘋果的樣子,很香。拿過木瓜,手留餘香,久久不散。我把木瓜放在書桌邊上聞香,今年也就不用再買佛手了。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這是詩經《衛風·木瓜》裡的句子,等於詩經裡另外一句「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我趕緊上網搜查榲桲,網上賣榲桲的幾乎全在新疆。我在一家和田的店裡下單了幾隻,十天後才收到,每個榲桲都有磕碰的痕跡,但是香味濃鬱。自己留了幾個拍照對比,寄了幾個金兄,順帶挖了一截德國鳶尾一併寄去。
金兄寄給我的木瓜
一隻有柚子這麼大,我第一次見這麼大的木瓜
另外一隻有漂亮的紋理
大概是蟲咬被菌感染後留下的痕跡
像湘妃竹上的斑紋,非常漂亮
新疆榲桲,表面都是絨毛,水果糖的香味
新疆那邊也吃榲桲,煮熟了吃
生的榲桲與木瓜一樣,很硬,木質感
煮熟了就軟了,還可以做果醬
與木瓜的香味相比,榲桲香有點水果糖的味道。我從快遞站拿回來的時候,走在路上,榲桲的香味從盒子縫裡散出來,淡淡有些梨味。而木瓜香則是水果味,又有點點水蜜桃的味,很難描述,只能意會。新疆榲桲與木瓜比起來,還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就是榲桲果有一身的絨毛,木瓜身上除了有不少蟲咬的痕跡,很是光滑。
有意思的是,寄送新疆榲桲的快遞單上,賣家寫的是「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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