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來說說賈平凹的《秦腔》。賈平凹是一個高產作家,也是目前陝西文壇「三傑」僅存的一位。
賈平凹精力旺盛,筆耕不斷,長篇小說將近20部,中短篇小說集更多,連散文集也出了好幾本,可以說是著作等身,以至於市面上已經有了專門研究賈平凹作品版本的書。
如今,賈平凹依然筆耕不斷,最新的小說《暫坐》已經在《當代》雜誌發表,按計劃7、8月份會出版。與《暫坐》同時出版的還有他的另一部長篇小說《醬豆》。
《秦腔》是賈平凹長篇小說中的一部,獲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這是對賈平凹文學成就的最高肯定。
《秦腔》是賈平凹寫自己的家鄉,為自己的家鄉立碑的一本著作,也是一本用自己的筆留下家鄉記憶的著作,飽含著他對家鄉的戀戀不捨和對家鄉人民的深情厚誼。殷殷深情和拳拳之心浸透在《秦腔》的字裡行間。
《秦腔》裡的清風街,就是他的故鄉棣花村,秦腔裡的人,都是賈平凹的叔侄表親。他生長在棣花村,親歷了棣花村的一段歷史,生活在城市後,仍然不斷地回到棣花村,仍然不斷地從故鄉的人口中聽到故鄉的事,棣花村的故事,時時刻刻縈繞在他耳邊。城市的發展,鄉村的落寞,讓賈平凹熟悉的故鄉變得陌生,成為他心頭揮之不去的回憶,所以才有了《秦腔》。
《秦腔》裡沒有大人物也沒有大事情,不存在宏大的敘事,有的只是「生老病離死,吃喝拉撒睡」,用賈平凹自己的話說,這是一種「密實的流年式的敘寫」。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農村的事,就是瑣碎的事,再大的事,化到每家每戶頭上,也就變成了生活的日常。其實,城市裡的生活又何償不是一種瑣碎生活的集合呢?縱然城市有了車水馬龍、燈紅酒綠、霓虹燦爛,盛名之下,不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嗎?
《秦腔》的敘述是從一個患有間歇性羊癲瘋的瘋子引生的視角開始的。我沒太想通為什麼要從瘋子的視角來敘事,有人說作者從瘋子的視角審視清風街的人和事,給作品帶來了一種超越現實、卻更加逼真的美。或許是這樣,但我更願意理解為這是社會的巨烈嬗變,帶給作者的衝擊超出了作者的原本的承受力。故鄉的真實變化與作者記憶裡樣子的巨大反差,帶給作者一種強烈的不適應感,令作者仿佛感覺故鄉的變化是一種幻覺,但故鄉又是實實在在變了,在這種真與不真之間,作者只好用瘋子的瘋言瘋語瘋視角來緩衝對這種變化的接受。
《秦腔》裡的主角是夏家。夏家四兄弟——夏天仁、夏天義、夏天禮、夏天智——是清風街當仁不讓的大戶,尤其夏天義和夏天智更是夏家的傑出代表。夏天義力氣足,會種田,當了幾十年的村支書,是村上鎮得住場面的人。夏天智有文化,會教書,是小學校長,是村上受尊重的知識分子。夏天義一輩子淤地種田打糧食,是傳統農村最好的守護者,而夏天智除了教書育人,對秦腔充滿了熱愛,是農村文化的傳承人。夏家兄弟一武一文,長久地生活在清風街,應該是愜意和舒服的,然而他們的下一代卻親手解構了看似完美的鄉村生活。
時代的變化的還是影響到了藏在深山裡的清風街,以夏天仁的兒子夏君亭接替夏天義為村支書為標誌,拉開了解構清風街傳統生活的序幕。沒有經歷過飢餓和災荒的夏家的後代們對土地都不感興趣,夏君亭琢磨的是怎麼建設農貿市場,以商富民;夏天智的大兒子夏風進城當了作家,小兒子夏雨想的是開酒樓當老闆,其他幾個後人,同樣不把種田放在心上。清風街的年輕人更是打工的打工,挖礦的挖礦,不約而同地離開農村,離開土地。
而傳統文化秦腔的位置更是尷尬。雖然夏天智視秦腔如生命,畫馬勺,出書,但擋不住秦腔被棄的命運,那怕延緩一點點被棄的速度都做不到。夏中星極力收攏縣裡的秦腔劇團,走村入戶巡演,為的是給自己的仕途鋪路,丁霸槽酒樓開業請秦腔劇團演出,卻被純業餘歌手陳星搶盡風頭。故事的最後,秦腔的「名角」們,生活落魄,窮困潦倒,令人心酸,唏噓不已。時代需要淘汰你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和憐惜。
《秦腔》的最後,夏天智因胃癌復發病逝,而此時的清風街,連抬棺送葬的年輕人都湊不齊了,對於夏家來說,他們沒有被清風街的其他大戶打敗,但是他們面對的已經是一個肌體近乎消失的清風街,是時代打敗了他們。夏天義最終被泥石流埋葬在七裡溝,對於一個視土地如生命的人來說,被埋葬在土地裡,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
《秦腔》把清風街翻了個遍,角角落落,旮旮旯旯全都寫到了,感情故事,計劃生育,看相算命,出軌偷情,忠義孝悌,全景式地展示了清風街最本真的狀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秦腔》就是賈平凹的記憶。賈平凹沒有美化農村,也沒有貶低農村,他只是把他經歷的、聽過的農村以自己的視角和筆觸寫了出來,讀起來或許會有一絲絲沉重,但不可否認,這是那一段時期農村最真實的存在。
如今,中國的城市人口已經超過了農村人口,農村正在消失,據統計,全國平均每年減少7000多個村民委員會,也就是說,全國平均每天有20個村組織消失。時代變了,社會變了,鄉土題材的小說應該會越來越少,讀者群也會越來越小。將來,《秦腔》裡的清風街的故事或許能理解的人更少了,還好,有《秦腔》留住了當時的記憶。
最後,用茅盾文學獎的評語的來結束吧:
賈平凹的寫作,既傳統又現代,既寫實又高遠,語言樸拙、憨厚,內心卻波瀾萬丈。他的《秦腔》,以精微的敘事,綿密的細節,成功地仿寫了一種日常生活的本真狀態,並對變化中的鄉土中國所面臨的矛盾、迷茫,作了充滿赤子情懷的記述和解讀。他筆下的宣洩,藏著哀傷,熱鬧的背後,是一片寂寥,或許,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之後,我們所面對的只能是巨大的沉默。《秦腔》的這聲喟嘆,是當代小說寫作的一記重音,也是這個大時代的生動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