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抑鬱症患者登機引起的風波
10月13日,一名抑鬱症患者被航空公司以「有精神類疾病,情緒激動」為由拒其乘機。
據報導,當天下午,於海和女友畢敏(均為媒體化名)準備搭乘春秋航空的航班到南京看病。在過安檢時,畢敏持續出現雙手顫抖的症狀,航空公司的員工便叫他們到登機口進一步詢問。
圖片來源於網絡
於海說,他向工作人員提供了女友罹患抑鬱症的證明,也出示了幾個月乘坐過航班的記錄,解釋了女友手抖是因為藥物副作用。因為快到登記時間了,工作人員還沒答覆是否可以順利登機,畢敏說話開始急躁,並哭了起來。
而春秋航空則表示,當時畢敏雙手顫抖,在登機口喊叫,引起周圍旅客投訴,甚至有旅客不願意與其同機。
隨後,機組人員以「乘客有精神類疾病情緒激動」為由,告知其無法登機。
於海認為這非常不合理,便將此事發布在網絡上,很快就引起了熱議。有人認為,航空公司的舉措不妥,有歧視抑鬱症患者之嫌,甚至可能違反了相關規定和法律,侵犯了於海和畢敏的合法利益。
但也有人指出,雖然我們不能歧視抑鬱症患者,但當時畢敏情緒明顯不穩定,飛機上又缺乏專業的精神衛生人員,萬一出現危急情況確實難以應對,所以航空公司拒絕他們登機也無可厚非。
我作為一名精神心理醫生,雖然我同情於海和畢敏在求醫過程中遇到的波折,也理解他們的心情,但個人來說,我更加支持第二種觀點:在那種情況下,航空公司的決定是比較合理的。
為什麼這麼說?我們來看看事發經過。畢敏當時雙手顫抖,而且達到了旁人很容易發現並覺得異常的地步。事後男友解釋,這主要是因為服用了碳酸鋰引起的副作用。
一般來說,精神科藥物中可引起手抖等錐體外系反應副作用的主要有抗精神病藥,比如奧氮平、喹硫平等等。碳酸鋰不是抗精神病藥,而是心境穩定劑,它的不良反應中也有雙手細震顫,但發生率較低一些。
所以,畢敏除了服用碳酸鋰,是否還服用了抗精神病藥,我們不得而知。
但關鍵是,一般來說,心境穩定劑是用於治療雙相情感障礙(又名「雙相抑鬱」或「躁鬱症」)的,大部分單純的抑鬱症患者不需服用心境穩定劑,除非症狀不典型,大夫為了預防轉躁而使用。
所以,畢敏的診斷有可能不是單純的抑鬱症,而是雙相情感障礙,又或者被大夫懷疑是雙相障礙。
而且,通常服用的藥量較大,才會引起如此明顯的手抖症狀。畢敏的病情應該是比較嚴重的。
很多人對精神心理障礙的知識不太了解,總將抑鬱症與雙相障礙(又稱為「雙相抑鬱」)混為一談,認為雙相障礙是抑鬱症的一種。其實,兩者是不同的疾病,不要把所有的「鍋」都甩給抑鬱症。
後來,當工作人員與患者交流時,可能有一些表達不當,且就在登機口進行詢問,令畢敏認為自己被歧視了,隱私不被尊重,產生了負性情緒。而且快到登記時間了,畢敏可能開始災難化思維,認為不能去看病了,於是情緒開始激動。
這個過程有可能激活了她的一些心理創傷,實際上,她當時處於激越狀態,情緒和行為有所失控。
在這種情況下,工作人員為了確保航班安全,拒絕其登機,應該說這是理性的決定,也是對其他乘客負責任的體現。
據媒體報導,在被拒絕登機後,兩人只好連夜乘坐高鐵趕往南京。於海透露目前畢敏的情緒不好,有自殺的傾向。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其實畢敏的病情並不穩定,更遠遠未達到康復階段,一受到相關的應激就容易出現劇烈的情緒波動。
但於海卻曾對航空工作人員稱,「女友病情已基本康復,只需定期到醫院複查」。我們不能肯定他說這些話是為了矇混過關,還是真實想法。如果是後者,那麼說明他對女友的病情缺乏理性客觀的認知。
從這個角度來看,航空公司拒絕一位病情尚不穩定的精神心理障礙患者登機,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在事件的還原當中,航空公司的處理方式缺乏技巧,有一定的責任;但於海和畢敏的行為也存在很多問題。
於海後來發指責航空公司,期望引起大眾關注,明顯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問題,缺乏理性和自我反省能力。如果他的網絡公開未得到女友的同意,還暴露了女友的個人隱私,可能對女友造成心理壓力。
於海所發的截圖
如果他的這個行為得到了女友的認可和支持,那麼畢敏也明顯缺乏自我反省意識,認為「弱者有理」,否則就是歧視。
當然,近年來發生了兩起較大社會影響的、精神心理障礙患者在航班上引發的不良事件,春秋航空公司的做法也有可能受到了影響。
第一起發生在今年9月,由福建飛往成都的某航班中,有一名疑患抑鬱症乘客在機內衛生間自殺,航班緊急降落,該乘客最終搶救無效死亡。
第二起則發生在去年,國航員工牛宇虹乘坐飛機時與另一名乘客發生矛盾,牛宇虹在航班上不斷大聲抱怨、斥責、影響了其它乘客。後來媒體報導,牛宇虹曾被診斷雙相障礙。
無論如何,希望這次事件能給各航空公司一個警醒,面對精神心理障礙患者時應注意溝通技巧和私密性,甚至可以配備懂得心理溝通方法的專員,建立一套完善而有人性化的應對流程,儘量減少類似矛盾。
02、患者出行需要注意的事項
這次事件也引起了很多精神心理障礙患者及家屬的擔憂:到底還能不能順利坐飛機和出行了?
在媒體報導中,有權威精神科醫生表示,處於穩定期的患者到醫院開具病情穩定的證明後,乘坐飛機是沒有問題的;但不建議發病期的抑鬱症患者乘坐航班,密閉空間可能會令患者不適。
航空法教授則指出,目前國內沒有明確的細則規定抑鬱症患者是否可以乘機,主要由機長來綜合各種因素進行判斷,如果乘客在現場情緒波動較大,機長有權拒絕乘客登機。
就我個人的精神心理臨床經驗而言,我認為單純抑鬱症及雙相障礙患者如果病情已得到控制,情緒較穩定,不屬於重症患者的話,他們的安全風險往往較低,一般不會傷害他人和自己。
反而,偏執型人格障礙患者及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患者,攻擊別人的風險較高,航空公司更應該加強對這類患者的識別和應對。
在臨床現實中,很多患者不是單純的抑鬱症及雙相障礙患者,還伴有偏執型或反社會型人格障礙,這一類群體的風險也較高。
當然,這並不代表患者就完全不能乘坐交通工具了,如果能做到以下幾點,風險還是相對可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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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如果居住地缺乏優質的醫療資源,想外出就醫,也應該採取「就近原則」。
業內公認,國內精神科醫療機構有「四大巨頭」,分別是北京大學第六醫院、上海精神衛生中心、湘雅二院精神科及華西醫院精神衛生中心,分別位於北京、上海、長沙及成都。
患者可就近就醫,減少路途上的風險,也便於複診。
像該事件的患者畢敏,她身在山東,離北京其實更近,但選擇遠赴南京就診,這就難免增大了出行期間的風險,她和男友應該做好更充分的心理準備。
第二,出行時,儘可能選擇相對舒適的交通工具。
精神心理障礙患者首選的交通工具應是高鐵,速度快,時間不會太長,列車上的活動空間也較大,車窗外的景色也能舒緩壓力。這些因素都能降低患者情緒波動的風險。
而且,高鐵基本準時,不容易引起患者的焦慮情緒和災難化思維。
相反,飛機看上去很快,但其實加上候機、登機、交通接駁、飛機晚點等情況,所耗費的時間不一定比高鐵少。
而且飛機機艙空間狹小,乘客之間挨得較緊,容易引起患者緊張、不安情緒,或引發人際矛盾。
第三,出行前,陪護人一定要跟患者提前溝通,商量好遇到突發事件的應對方式,尤其是一定要坐飛機的話,準備工作一定要做足。
比如,如果是父母陪患病的孩子出行,而且選擇了坐飛機,那麼父母應儘可能將出行過程中可能發生的、引發孩子情緒波動的事件羅列出來,與孩子仔細溝通對策,強調遇到難題時應該保持理性和儘可能穩定情緒,才能順利達到目的地。
我們曾接診過一位被診斷為雙相障礙的患者小超,他們的居住地離廣州較遠,每次前來我們機構進行心理幹預都需要乘坐飛機。
小超因遭受過來自於外界的大量疊加性心理創傷,表現為嚴重的社交恐懼症,與人交流容易產生負性情緒,甚至有一定的暴力傾向。因此,小超的母親每次出遠門前都會與孩子進行交流,做好預防措施。
今年年初,小超及父母在國外度假,但隨著國外疫情日漸嚴重,小超的情緒有所波動。小超的母親決定帶孩子回國,但長時間乘坐飛機、轉機、途中感染風險等難題令她十分焦慮。
她向我求助,我便引導她一定要給小超打好「預防針」,包括分析國內外疫情情況、做好最壞狀況的應對,保持積極心態,遇到突發事件不能衝動等等。
最後,小超一家整整花了48小時,終於回到了祖國接受隔離,並最終順利解除隔離,在這期間小超的表現很好,情緒穩定,母親非常欣慰。
第四,若孩子服用藥物後出現明顯的副作用,出行前可以與精神科醫生溝通,適當調整藥物。
部分精神心理障礙患者服藥後,會出現明顯的副作用如手抖、流口水、反應遲鈍等,這可能會引起旁人的注視或有色眼光,令患者感到不安、恥辱甚至憤怒。
所以,如果有這樣的症狀,最好諮詢大夫開具相關的藥物或者降低藥物服用的劑量,控制副作用,降低風險。
最後,希望大家面對這一類資訊事件時要理性看待,不要汙名化「抑鬱症」患者,更不要把所有的問題都歸咎於「抑鬱症」。這並不利於解決實際問題,甚至會加重患者病情,危及社會的安定。在日常生活中,抱著包容的心態,理性而有人文關懷地面對精神心理障礙患者,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的文明程度。
當然,部分精神心理患者確實欠缺自我反省意識和能力,如果在衝突事件中他們的行為有所不當,大家也應理性指出,不能一味縱容,不能走「弱者有理」的極端。這有助於幫助他們加強自我反省,但絕對不要對他們辱罵、言語攻擊,加劇矛盾!否則,最終受傷害的是我們整個社會,乃至於禍及我們自身!
作者/來源:精神心理專家何日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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