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字及漢字所記錄的先秦文獻中窺見中華思想、原則源頭——從...

2020-12-23 中國青年網

《九個漢字裡的中國》,郭永秉著,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

郭永秉

如果要在所有中華文化元素當中挑選出一個最重要、最具代表性的元素,你會選擇什麼:中國菜?中國茶?京劇臉譜?水墨畫?園林?瓷器?旗袍?

我想,可能很多讀者都會在心目中立刻蹦出一個屬於他的答案。華夏文化或者說中國文化,本就是多元的,不可能要求所有人對於這個問題給出統一的答案。但是,我感到有一個元素的重要性和特殊意義,也許是大家都會一致承認的,那就是我們每天使用的方塊漢字。

說漢字是中華民族數千年來各種各樣發明當中最偉大最重要的發明,也許並不為過

雖然漢字記錄漢語並不能說十全十美,但應該說它是儘量適應了漢語的一種文字。上古時代(秦漢之前)的漢語,是以單音節詞為基礎的,比如我們現在說「耳朵」「老鼠」「妻子」「姑姑」「月亮」「頭髮」「相信」都是雙音節詞,但在上古卻只說「耳」「鼠」「妻」「姑」「月」「發」「信」,所以古人為一個詞(或者語素,即有意義和讀音的最小語言單位)就造一個獨立的方塊字來與它對應。因為漢語不像其他很多語言的詞語那樣具有比較複雜的語音結構,每個詞語的音節結構較簡單,聲韻母數量有限,造成同音詞多的現象,所以徹底的記音文字大概從一開始就不是漢語的選擇,否則閱讀效率和表意準確性會大大降低。

華夏先民是十分明智的,他們的選擇是:以圖畫演變而來的圖形文字和一些約定俗成的記號為主體,以假借、形聲等用字、造字手段,獨立創製出一套語素文字系統。這一系統的文字,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即一個單字就與漢語中的一個詞(語素)對應,一般就念一個音節,且不直接地記錄漢語語音。即便是有聲旁的形聲字,也只是提示出全字讀音(或標示其來源)的一部分信息,並不等同於拼音文字的記音法。沒有聲旁的形聲字、會意字之類,則與文字的讀音之間更沒有任何聯繫。這一看上去並不利於記錄語言、不利於文字識讀的事實,卻某種意義上成就了漢字的一種獨特優越性。

漢字便成了一種最好的彌合語言地域分歧的溝通手段

我們今天受過中高等教育的普通人,能大致讀懂淺近如白話的古詩十九首,讀懂七八成明清白話小說,甚至看懂二三成的《史記》,無不是拜漢字這一載體所賜,今天已很難讀懂十四世紀喬叟詩歌的一般英國人估計很難理解這一點。中國古代的文言統治書面語言數千載,文言之所以能夠大致維持一個穩定的系統,也是因為有漢字作其依託。南宋洪邁的著作中有《史記法語》《經子法語》,這類書是後代文人學者摘取經典「句法古雋」者,「以備修詞之用」的(《四庫全書總目》「史記法語」提要),所以我們看到他所寫的《夷堅志》這類志怪小說,多有模仿《史記》等經典著作語言的痕跡。文言,就是這樣靠著書面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歷代文言的詞彙系統雖多有變化(例如秦漢以後由單音詞佔優勢變成了複音詞佔絕對優勢),但是不斷新增、變化的詞語都能利用原來的漢字作為「積木」重新組裝,以不變的漢字足夠應付萬變的漢語。

中國從商周王朝,到秦漢帝國,版圖越來越大,各地都有各地的方言,直到今天我們漢語方言的複雜狀況也是其他語言所少見的。漢字便成了一種最好的彌合語言地域分歧的溝通手段。

中國「大一統」的理念追求,基本上是以漢語漢字的傳播使用與統一為其底色與表徵的

據比較保守一些的估計,漢字可能在公元前十六世紀左右的商代初年就形成了體系,但實際上漢字的萌芽及醞釀,可能比我們想像的還要久遠和複雜一些,只是目前還沒有找到像殷墟甲骨文這樣大規模的鑿實的證據可以來把漢字的「前史」說清楚,只能寄希望於將來的重要發現。在這三四千年間,國家併兼、人口遷徙、異族入侵與融合、外來文化的一波波傳入,都沒有讓漢字退出歷史舞臺;近代新文化運動廢除漢字以利文化普及的呼聲無論多麼高漲,也並沒有做到讓漢字最終被拉丁字母所取代,反而生命力愈來愈強大。漢字在記錄傳承中國歷史、文化,在維護民族共處關係與維持政權統一方面,具有其不可替代的唯一性作用。中國「大一統」的理念追求,基本上是以漢語漢字的傳播使用與統一為其底色與表徵的。

中國的一些根本性思想、理念、原則,可以從漢字及漢字所記錄的先秦文獻中窺見源頭

漢字天然地與分裂狀態、異質性不相容。所以大部分時候,漢字都會有「正」與「俗」「異」的區分,說明它儘管往往會有與正統所不同的外形,卻總具有一種「定於一尊」的內在約束力。無論是《史籀篇》還是《倉頡篇》,這些識字書的功用中間或許多少都附帶了文字規範統一這一項。眾所周知,漢字內部差異最劇烈的時代是戰國(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敘》描述為「文字異形」的時代),但其內部的統一性仍然遠遠大於差異性。

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也好,書法印章版刻活字也好,這些中華文明的代表性事物,都是寄託或附著於漢字這一物質載體之上的。歷史上那些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歷史家、科技家、發明家,乃至帝王將相、僧道逸民、義士俠客之所以能被今天了解,能被我們知曉其事跡作為,除了口耳相傳,就是通過漢字記錄下來的,而且口耳傳說的東西很可能大多本諸文字而加以發揮罷了。所以我認為,把漢字視作中國文化一個最有代表性的事物,可能不是一種過分的評價。

漢字在三四千年的發展過程中,雖然每朝每代以至當下的常用字並不算太多(大約三四千上下),但整體積累下來的單字量卻極為龐大,大量的死字、僻字像考古地層一般堆疊留存於《說文解字》《玉篇》《康熙字典》《漢語大字典》《中華字海》這類大型漢字工具書當中,甚至有的在傳世文獻中也難覓其實際用例,這也是漢字繁難的一個直觀表徵。要在這幾萬個漢字中間,選擇九個來進行說解,闡發這九個漢字(中、國、夏、天、儒、禮、法、冊、民)中間所反映出來的中國,是很費斟酌、不好取捨的,甚至是自不量力、不能討巧的。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正是因為漢字重要。中國的一些根本性思想、理念、原則,可以從漢字及漢字所記錄的先秦文獻中窺見源頭。歷史地看,中國並不存在一以貫之的「傳統」,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中國歷史上有些與生俱來的、基因性質的東西,也許是值得認真探求的。本書從「文字」入手,只算是一個嘗試,是否有當,當然有待讀者指教。

(作者為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教授)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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