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麟稀
西湖美景,三月天。
春雨如酒,柳如煙。
每到端午,耳邊總會響起熟悉的旋律,重溫遍《新白娘子傳奇》後,又看了徐克的《青蛇》,我還忍不住看了原著,時光荏苒十餘年,一切都在無聲無息改變,當年的驚心動魄不復存在,更多的是感慨。
影視劇側重白素貞和小青視角,那我就以許仙的感受,重寫一篇
01 人間有味是清歡
誰願意過平淡生活?那種白天為生計奔波,晚上偷得空閒可以秉燭夜談,也可以寫寫畫畫,一年忙到頭多賺幾兩銀子就樂的不行的生活?
聽起來很沒出息,可家家都是這麼過的,這種生活瑣碎又熨帖,帶著股煙火氣,讓人從毛孔到心裡都踏踏實實。
我生在杭州,長在杭州,我的喜怒哀樂生老病,都會在杭州,現在藥鋪當學徒,寄住姐姐家,等娶了娘子就自立門戶,再攢些錢,再學幾年,也開間藥鋪,小日子紅紅火火過起來。
未來娘子什麼樣?
我試圖在心中勾勒她的影子,卻只得到一團模糊,但我敢肯定她不是萬花樓的庸脂俗粉,也不是大街小巷的尋常婦人,我的娘子美麗又賢惠,是世間難得的好女子,在我心中更是獨一無二。
這個年代,朝堂一向很熱鬧,漢家天下眨眼間成了胡虜之地,昨個還歌舞昇平,今兒個就滿目瘡痍,民間也不寂寞,無數才子佳人、痴男怨女,帶出多少血淚心酸,演繹出幾番悲歡離合,不過,這跟我,都沒關係。
我自認家世寒微,才智平平,長相不過清秀,沒有大富大貴的命,沒有前世今生的緣,也經不起那番折騰,只願在好天氣的夜晚,兩人落到中艙,坐在燈籠底下,吃著桃仁,瓜子,呷著龍井茶,這就是我要的神仙眷侶。
生在杭州,我自然常去西湖,上孤山,踏蘇堤,看西冷橋畔的蘇小小墓,石色黝黑的古墓旁是一副對聯: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車不再逢,好一個痴情女子,世間哪個男子何德何能,才配的上這副痴情?
春雪消融,春雷陣陣,西湖邊柳條嫩綠,桃花豔紅,遠處傳來清幽輕忽的鐘聲,是北山的靈隱寺,或是南山的淨慈寺,響起了晚鐘?
我在杭州的歲月,從來都是簡單快樂,如果可以重來,但願一切都沒發生。
02人生若只如初見
又是一年清明節,寒意漸漸消退,天空中雷電特多,一場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又停,微風乍起,天邊飄落花瓣片片,如雪絮亂飛。
那天我照例去祭祖,出發時還有朵朵白雲,回來就陰雨連連,我撐著傘踏進烏篷船,回頭瞥見岸邊被大雨淋溼的兩個女子,好不可憐,她倆也到清波門,我……當然答應了。
那白衣女子額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輕緩沿額角遊曳至眼角,她眼睛微眨,兩滴悄悄下溜,經粉頰,遇腮紅,在頸間繞半圈,消失不見。
她害羞似的抬起頭,眼波微掃,秀髮輕撩,那張絕美的臉配著煙波渺渺的西湖,還有不遠處的斷橋,這畫面讓我整個人都酥倒
到清波門岸上,雨還在下,我看她倆衣衫盡溼,孤苦無依難於上路,終於鼓足無窮勇氣,這傘借給你們,我明日來取。
淡煙急雨中,一白一青兩道身影嫋嫋婷婷,撐起一把傘,消失在雨幕間,她連背景都那麼好看。
那晚我不知想些什麼,腦子一團亂,一直失眠到五更天。
你心裡是否住著這樣一個人,似乎認識很多年,又仿佛剛見第一面,她是在你在心底無數次勾勒的模樣,只是多看了一眼,就註定千絲萬縷的糾纏。
第二天,我去取傘,一場江南春雨過後,空氣格外鮮活,我換了身藕色衣衫踏著青石板路,來到雙茶巷白府。
這屋子布置的很別致,四扇暗棍子窗,揭起青布幕,桌上放一盆虎鬚更蒲,兩邊掛了四幅美人圖,中間掛一幅神像,桌上放一個古銅香爐,飄出嫋嫋輕煙,像一根觸動著的心弦,竹影婆娑,光線深淺不一落在地上。
白素貞現身了,她昨天是楚楚動人,今天是風姿綽約,她請我吃飯,她舉杯勸飲,可我只是來取傘,她說家裡沒男人,每天擔驚受怕,惶惶不可終日,那張臉有掩飾不住的恐慌,我油然而生一抹憐惜。
正心搖神蕩之時,不知是誰碰誰的手,就這麼進了溫柔鄉。我倆很快情定終身,我叫她娘子,她叫我相公,新婚之夜,她分外妖嬈,我對著那張攝人心魄的臉發誓,會一生一世都待她好,絕不會有二心。
那時花好月正圓,我以為日子像我想的那樣甜蜜溫馨,枉我活了二十年,頭腦一熱,犯下大錯。
激情退去的時候,我才明白:一段感情,最美的是邂逅,一個女人,最美的是初見,有些緣分,最好是有緣無分。
只是,如果再重來,我還會讓她上船,還會取那把傘,還會和她糾纏半生,在紅塵俗世演繹一段愛恨離愁。
03,不識廬山真面目
我帶著娘子給的50兩白銀給姐姐報喜,卻被衙門的人捉拿歸案,說我偷盜庫銀,要大刑伺候,還要發配充軍,雖然娘子給平息下來,但這番折騰,令我聲譽盡毀,全家人臉面盡失,再難在杭州待下去。
娘子趁機提出搬到蘇州,幹一番事業令老家人另眼相看,只好這樣了,離開親人,離開故鄉,離開久居之地,靠著一雙手一切重新開始,我許仙雖窮,也知道養家餬口是男人之責,清茶淡飯一日三餐是不勞娘子操心的。
我們像每一對已婚夫妻一樣,過上柴米油鹽的生活,娘子賢良淑德,出的廳堂,入的廚房,大小家務做起來毫不費力,日子過的頭頭是道。
我們還開了家保和堂的藥鋪,最初我不肯的,我才當一年學徒,怎麼撐的起來,不過娘子說她會治病開房,果然,她連瘟疫這類絕症,也能藥到病除,很快我們成了蘇州城的大名人,保和堂的生意好的不得了,終日病者盈門。
得此賢妻,夫復何求?
我這麼普通,三生有幸,娶了漂亮又能幹的老婆,蘇州城男女老少人人都羨慕我,只是,這種羨慕十天半個月倒沒什麼,長此以往,便難過起來。
羨慕會變為嫉妒,嫉妒的人說話像刀子一樣。
那些聞風而至的人,在門前排眾而出,喊的都是娘子的名字,還說娘子是「連人帶店一併送上的」,「許仙能有今天,都是女人提攜」,他們也希望「得到一個女人提攜」。
我成為左鄰右裡不大看得起的男人。
我快樂不起來,想讓娘子歇歇,致力於三餐菜式,四季衣裳。我知道她這身本事荒廢可惜,也知道我一個人真的支撐不住保和堂,後來,她把賢惠女強人的外衣脫去,變成柔情萬縷的妻,自降身份,對我諸般撫慰,最後我依然是小丈夫。
娘子對我實在好,她關心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做飯按我的口味來,遊玩按我的興致去,她也是掌上明珠,如今為我洗手作羹湯,或是我百無一用,指望不上,或是我太小心眼,才鬱鬱不平。
身為男人,在外不能獨擋一面,只好在家裡幹些瑣事,日久天長,我都覺得自己越來越娘。
這是我自己的家,可在家裡,我卻有不可思議的不安定,每當這種情緒細齧心胸時,我想發洩都找不到地方,我實在太憋屈了,可我只能忍。
可忍也不行,家裡還有個小青,說來奇怪,娘子端莊賢淑,小青沒半點規矩,兩姐妹一點都不像,更奇怪的是,兩人一會和風細雨,一會劍拔弩張,又時常碰在一起唧唧噥噥,不知在聊什麼?我剛走近,就散了,難道姐妹比夫妻還親嗎?難道有什麼話我聽不得嗎?真鬱悶。
更鬱悶的不止這些,不知從何時,小青也變的魅惑起來,她的眼睛帶著鉤子,能勾住一個男人的魂,再加上那張顛倒眾生的臉,真真一個尤物。
那個紛亂而昏熱的下午,我在大樹下坐著,小青她用急躁而詭異的眼神望著我,貼近我,問我有沒有喜歡過她,我嚇了一跳,心有點亂,她還用嘴銜著一顆葡萄遞到我嘴裡,我驚魂未定,骨碌一下把它吞掉了,小青用更放肆的目光在我全身遊走。
她的眼神就像貓捉耗子一樣,不急著殺了,松一陣緊一陣的處理,橫豎躲不過,怎麼躲,明天一大早,大家又再面面相覷。
娘子的腳步聲很快跟過來,一邊走一邊喚,小青早溜個乾淨,只留我一個人呆坐,旁邊是一地葡萄,我急的一臉汗,只能說沒見過她,娘子不再多問,一腳踩爛了幾顆葡萄。
我在這家裡越發活成了賊,躲沒地躲,藏沒處藏,不,是傻子,我感到自己被玩弄於鼓掌之中,身邊人絕不止一張面孔,可我怎麼也看不透。
04 山雨欲來風滿樓
活的這麼窩囊,到廟裡燒香總能帶些好運吧,結果道士一見我就大驚失色。
那鍾南山張天師說我頭上有道黑氣,還說必有妖精相纏,他給我兩道靈符,一道護身,一道捉妖,我半信半疑,這話我之前聽過,不過,我很想試試,我想看到真相。
晚飯後我頭巾藏一道符,另一道符化了灑在清水裡,遞給娘子,娘子若無其事,取過一口氣喝掉,一滴不餘,一切安然無恙。
我目瞪口呆片刻,才大大籲出一口氣,放寬了心,臉色也和緩了,可娘子很失望,她語言中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悲哀。
堂堂男子漢,竟然耳朵軟心思亂,禁不得旁人挑唆,就連妻子都不相信了,我對你的好,比不得陌生人三言兩語。
我陪著笑臉趕忙認錯,是我糊塗,聽信讒言,請娘子見諒。
事後,我也納悶,怎麼就信了一半,我和道士素未謀面,卻和娘子朝夕相處這麼久,難道在我心底,枕邊人還不如陌生人值得信任?我竟然懷疑我的結髮妻子是妖怪?我都想罵自己渣。
這番鬧劇後,我竭力彌補過錯,對娘子加倍溫存,這個女人我曾發誓一生一世都待她好,絕不會再讓她受委屈。
快到端午,我薰香割艾,張懸基蒲符策,天真是熱,一到五月,人間像個蒸籠,折騰的五內俱焚,不過我喜歡,因為好驅妖避邪,一掃往日晦氣。
門前來個和尚,他身穿皂色葛布單衫,外披袈裟,手持紅漆禪杖,眉間有珠子若隱若現,似在尋人,也似已久候,我以為是化緣,正想給他銀子檀香聊作打發,誰知他一概不要。
他自稱鎮江金山寺法海,見蘇州妖氣衝天,追蹤至此。
我不信,我賢妻持家有道,業務蒸蒸日上,快到端陽,還預備應節酒食,何來妖氣?
他問我娘子美不美,有沒有人說她是妖,請我細細思量,相識交往,以至今日,是否處處透著奇詭?
每一句都正中我心底隱憂,相識以來,太多詭異之處,盜竊庫銀,治療瘟疫,道士天師都說她是妖又都消失不見,她不安分的妹妹,她異乎尋常的能幹……
我終於明白為何如此不安,娘子可能真的是妖,不過即使是妖,對我這般好,也沒的說了。
法海一語道破,這正是她厲害之處,她對你好,惑以美色,你不防範,末了她施展法力,你一生精血,就此化為烏有。
我信了,她對我實在太好,她確實沒理由對我這麼好。
端午那天正午,我半誘半哄半逼半勸,哄娘子喝了三杯雄黃酒,蛇怕雄黃,是不是妖一試便知,娘子推辭一番,一飲而盡。
我一直在觀察酒後反應,我到底希望她是蛇,還是不是?看到娘子痛苦難當,歪歪倒倒,我一寸寸慌亂,漸漸驚恐。
一條足以嚇死人的大蛇,滿身厚麟,血盆大口吐著長舌噴著腥氣,尾巴一掃,屋子都震了震,粗壯身軀把平日纏綿的床榻都搖得快散架,它把頭衝向我,像要把我吃掉,我跑到窗戶邊,想躲在窗簾後,眼看它離我越來越近,一頭仰倒,沒了意識。
我一直想見她真容,可她真的現出原形,我卻被嚇死了。
是的,我是嚇死的。
05眾裡尋他千百度
迷濛中感到有人在慢慢地、慢慢地欠身、挨近我,把草藥餵到嘴裡,某一刻,我倆如此的接近,我勉強睜開眼,星星亂亂,不知此身身在何處,眼前只有一雙眸子又圓又亮,看到我的魂魄中。
我驚呼:蛇!
她按住我,起身倒退三步,站在遠一點的地方,原來是小青,她的眼裡寫滿擔心,我依稀記起剛才的細碎點滴,又看到那株紫鬱郁、碧蕩蕩的靈枝草,靈芝蕩蕩的香氣,在我和她之間纏繞飄搖,原來是她救了我。
重新做人的一剎,我願順己意而為,我支起身,一步一步向她趨近,她有點張煌,好像我每一步,都會踏在她身上心上,才不過三步之遙。
天色變成紫紅,像一張巨網,繁華練麗地撒下來,世界頓顯雍容善良——一種不可告人的光亮,可怕而迅捷,時間在這一刻停頓。
不知是寒冷還是潮熱,神秘還是不安,造成了顫抖,折磨,極度的悲哀。
樹梢上有鳥窺人,簾外有聲暗喧,不,世上只有我與小青,女人和男人。
我還來不及仔細思量,小青用一種最輕忽迷惑的語調問我
我和姐姐是不同的,對不對?
我溫柔的把她扳倒,不給機會讓她繼續說下去,她還是講完想講的:
「……你知道嗎?你是她揀的,我……我是你揀的」
我果然抵擋不住,小青不僅懂我的身體,還懂我的心,她輕飄飄一句,正中七寸,娘子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強,我在她面前有些抬不起頭。
「小青……我們竟然在一起」
你怕嗎?
「不!為了你!」
我忽然想起娘子,回復了一切的理智,我衝出房門,遇上一雙晶晶冷眸。
娘子暴戾地,一把拖我到後院,指著一條白蛇的長屍,拼盡全身氣力一般解釋:
「好相公,你看仔細!你看仔細了?
「你剛才見到的蛇,已被我殺掉!」
我有點膽怯,不敢走近,素貞氣若遊絲,再也無法支撐。
我把她細細打量,她頰上有碎草殘泥,臉色蒼白憔悴,身上道道血跡,怎麼會成這樣?她也細細把我察看,我本就不擅辭令,此刻更手足無措,一聽她說口渴,我和小青拼命討好她,我逃一般出去燉湯,留小青照顧娘子。
娘子還是小青?我百般為難,不料小青一夜之間變了臉,說一切都是誤會,對我充滿厭煩,還不遺餘力催促我發誓,我正不可置信,娘子卻語氣平和道:
若我負心異志,叫我死無葬身之死之地
娘子竟對我這樣好!我顧不得大殿之上人煙稠密,善男信女絡繹往來,不甘人後地道:
我許仙,在神靈前起誓,若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我恍然大悟,錯了,全錯了!救我的是娘子啊,她那天一身血汙,不知爭戰幾回合,才採來靈芝仙草,這麼掏心掏肺、不顧生死愛我的女人,她千辛萬苦趕回來,我卻傷透她的心。
好了,一切塵埃落定,幸好還能回頭。
娘子漸漸地,變成一個依賴的妻,無論我觸及她任何地方,講任何一句好話,她都想流淚,而我也漸漸地,變成一個合格的夫,要知道,一個可以為你去死,願意為你生孩子的蛇,有多難得,世間女人都做不到,吃再多苦我都心甘。
失而復得,格外珍重,前事不記,只願日後。
官司、隱瞞、鬱悶、謠言、猜忌、恐慌、勾引……此類種種都讓它隨風逝去,在我心裡,白素貞是我的妻子,她很快要坐月子,喝雞湯,親自奶孩子,給他取名字,等他大了,教他讀書寫字。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我願陪這個女人,不,陪這條蛇走完這一生,哪怕世人都嘲笑我沉湎女色,譏諷我奔苦半輩子為了一條蛇,那也是我的事,和他人無關。
06 人生自是有情痴
我以為只要我接納,就可以風平浪靜,可法海找上了我,他以紅漆禪杖,雄偉傲岸地攔住我去路,要帶我到一處與世無爭清淨極樂地。
這個男人,那麼高大,那麼精壯,磐石一樣坐定,渾身有懾人力量。
那法海一直在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謂色相,皆屬虛幻,好比純淨寶珠,本來無色,紅光來照,遺珠皆紅;綠光來照,遍珠皆綠;紅綠齊照,則遍珠紅綠。
我一點也不明白,我求他放我回去,我與佛無緣,可他已在騰雲駕霧風馳電掣中,他把我帶到金山寺,廟宇廳堂,依山而造,亭臺樓閣,鱗次櫛比。
萬燈點亮,鐘鼓齊鳴,眾僧沉吟,我對一群灰衣和尚拳打腳踢,死活不肯出家
我不落髮,我不要出家,我戀棧紅塵,沉迷女色,你們是嫉妒我嗎,我不要學你們一樣。
僧人慌忙來報,說有兩個妖怪打上門來,我知道是娘子和小青,依稀聽到娘子低聲下氣,她在求法海放一條生路,而法海半點不為所動
你倆趕快回去,選一僻靜地方,重新修煉,勿痴心妄想,貪慕男歡女愛,逾越本分。
娘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師傅,請大發慈悲
她竟為了我跪在敵人面前,哀求他慈悲,情願受此屈辱,我悲從中來,胸口一悶,眼眶一熱,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她那麼驕傲。
不還許仙,我把你這金山淹了。
這是小青,她還是這個脾氣。
很快,江水潑潑狂滾,一路浪卷浪送,呼嘯直奔金山寺,可再怎麼努力,只漫到山腳,這座龐然大物矗立在昏沉黑霧中,高大挺拔,雄踞一方。
和法海鬥法,娘子和小青肯定輸。
求求你們,饒了娘子和小青,我願意四大皆空,我願意放棄一切。
我跪了下來,情願落髮,換上僧衣,成了和尚,情願封了五陰,口不能言,斷了識覺,除非娘子找到我,否則我此生出不了這裡。
大殿中木魚聲迴蕩,檀香升騰繚繞,細塵飄蕩飛揚,角落裡有隻蜘蛛結了大大一張網,一陣風吹過,破了一半,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去聽,去聞,去看,去感受,可依然漸漸毫無知覺,快成廢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風更狂雨更急,有道聲音在大殿迴響
許仙,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我想回應卻發不出聲音,不知又過了多久,一個青衣女子在我面前停下,眼神悽絕,那是小青,對著她我說了第一句話
貪戀紅塵是不應該,罪孽,懺悔。
我跟著小青飛過江面,放眼望去,波浪滔天,江面上死屍遍布,有僧人,有平民,有貓有狗,還有嬰兒。
小青悲慟欲絕,她一聲聲呼喚:
姐姐你在哪,我幫你找到許仙了。
我倆一遍遍找,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可還是沒有娘子的蹤跡。
我問小青:姐姐在哪兒,我怎麼看不到?
她看了看我,眼中有千言萬語,隨即提劍往我心口狠狠刺下去,甜的血、酸的血、涼的血,就像一碗桂花糖酸梅湯,汩汩流出,我將毫無想像餘地,死掉。
你應該和姐姐在一起的。
不管是身,還是心,都應該在一起的。
人的感情要講究從一而終。
我看懂了,無怨無悔,我和素貞自何時開始,又如何開始?如果早知是這個結局,會不會開始呢?我一心想過平凡生活,誰能想到煙雨西湖的初遇,演變至今日的曲折離奇,全在意料之外。
而素貞呢,值不值,值不值?為什麼要往滾滾濁世走一遭?她千年道行陪我一個人玩,呼風喚雨只為留住我,最後命也丟了。
世間情緣難以言說,就像那首歌: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緣生緣死,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情真情痴
何許?何處?情之至!
後記:
很早就看過電影和電視劇,當時只覺得好看,演員漂亮,打鬥精彩,歌好聽,也就這些,臨近端午突然想起這個故事,再看一遍,最關注的竟成了許仙,我寫了篇人物稿,乾癟乏味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一翻李碧華老師的原著,真是驚豔,索性放開手腳,想什麼就寫什麼,前後折騰五六天。
開始寫怎麼都找不到共鳴,打破腦海中的刻板印象才能寫下去,寫到一半我忽然不知道為何而寫,這是個悲劇,這篇文沒什麼有用的,不符合我平日習慣,後來想,沒用就沒用吧,就當隨筆,感情真摯就行。很快又有疑問,許仙是怎樣一人,算計狠戾?自私懦弱?負心漢,渣男?都不夠準確,他是個最正常的正常人,只是處在極端情境,這是我理解的許仙。
李老師對情愛,人生有獨特看法,文字造詣出神入化,文中粗體是原文經典,我實在找不到更精準的。她還有段很經典的話,取自張愛玲,但更全面。
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只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子。到他得到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是抬盡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
每個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兩個男人:許仙和法海。法海是用盡千方百計博他偶一歡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辭色,仰之彌高;許仙是依依挽手,細細畫眉的美少年,給你講最好聽的話語來熨帖心靈——但只因到手了,他沒一句話說得準,沒一個動作硬朗。萬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剛強怠慢,不解溫柔,枉費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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