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任教師
畢業後,王翔來到大毛山任教,之前他見過一次大毛山的村長劉樹根。從那個漢子渴望而又無奈的眼神中,他知道大毛山必定急缺一個教師。
進了大毛山,王翔不由倒吸了口冷氣,那是個極為偏僻的山村,下車後還得走五個小時的山路。中途甚至有一隻狼崽在路邊盯著他們看,劉樹根舞了舞手中的木棒,它才慢騰騰地退回了樹林。
劉樹根露出尷尬的笑容:「一隻狗,山裡的野狗!」
王翔也跟著笑笑,他當然知道那是只狼崽,但他是為教育而來的,他甚至有點驕傲,覺得自己是為改變大毛山而來的!
出乎王翔意料的是,到了大毛山後,他並沒有遇上任何歡迎儀式,只有村長老婆問了下他吃不吃辣。劉樹根把他安頓好後,告訴他明天可以正式上課了,村長家就是教室。
第一天來上課的只有八個學生,最大的9歲,最小的2歲。村長老婆告訴他說,9歲孩子的任務就是帶好那個2歲小孩,這還是村長給動員來的,別的孩子都在地旮旯裡幹活。
王翔氣憤地找到村長,說:「你若不把村裡的孩子全喊來上課,我現在就回去!」
村長急了,拿出個破舊的大喇叭,出了門去,不大會兒,外面就傳來了沙啞的破叫聲:「6歲以上的孩子上三天課,可以抵一個義務工……」
半小時後,果然又來了一群孩子,有的還是滿臉泥巴。王翔哭笑不得,叫大家坐好後就開始上課。
就在王翔以為走上正軌時,情況又出現了。這天上午,一個學生也沒來,他想找村長問問怎麼回事,可村長倆口子一早就沒了人影。等了大半天,依舊不見學生來,村口倒是鼓聲震天,王翔納悶地走向了村口。
村口的廟裡人山人海,王翔擠進去一看,他的那些學生正跪在大堂中間,面對著一塊木頭喃喃自語著。王翔氣不打一處來,上課沒教室,村口卻有這麼大一個廟,還教唆孩子迷信!他猛地衝了進去,把那塊木頭高高舉起一摔兩半,氣憤地喊道:「怪不得你們會這麼落後……」話沒說完,村民們就衝了上來把他推倒在地,沒等他反應過來,拳頭和鞋尖如雨點般落了下來……
王翔被兇猛的村民狠狠地揍了一頓,劉樹根用藥酒幫他擦了擦,無奈地說道:「我這個村長其實是個擺設,村民們野蠻粗暴,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我……今天你摔了神木,按照村裡的規矩,村裡人要打斷你的雙腿,然後在夜裡將你趕出大毛山,而且不準人送,誰若送了下場將和你一樣……」
看著眼青鼻腫而又無可奈何的村長,王翔無力地搖搖頭,靜靜地收拾著行李。待到天黑後,他接過村長遞過來的幾個火把,一拐一拐地出了村口。
走在寂靜的山路上,王翔忍著錐鑽般的疼痛,心裡卻委屈得掉下了眼淚,這是怎樣一個不可教化的野蠻之地啊!自己出去後要告訴所有人,就算上街行乞,也不要來大毛山做教師……
二 絕望的山村
大毛山又沒教師了,劉樹根急得如鍋裡的螞蟻,他實在不願看見孩子長大後同他們的父輩一樣,愚昧無知,野蠻粗暴!不行,他得再次給孩子們找個老師。
劉樹根又開始往縣城跑,奔波了一個月後,縣裡終於告訴他,有個女教師願意上大毛山去任教。劉樹根哪還敢討價還價,幾天後就領著女教師肖文麗進了大毛山,一路上他不停地說道:「你這麼年輕漂亮,來大毛山真是委屈你了,哎,沒辦法啊,孩子不能沒有老師呀!」
肖文麗一聲不響地走著,劉樹根真怕她突然轉個身說不幹了,一直到進了山安頓好後,他才深深地舒了口氣。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劉樹根把村裡的情況大概地說了下。肖文麗點點頭:「我知道了,我只負責授課,有幾個學生來上課我就教幾個學生!」
肖文麗說到做到,她很少外出,頂多也就在村長門口處溜達下,也從不去做家長的思想工作,每天一到八點就準時上課,哪怕只來了一個學生!倒是劉樹根像個媒婆子,天天跑東家走西家,口裡只掛一句話:「孩子咋沒去上課呢?快讓孩子上課去!」
可是這天肖文麗卻突然出現在了劉小東家,她對小東的父親說:「你們家小東兩天沒去上課了!」
小東父親隨口應道:「這幾天挖紅薯,讓他幫忙拉拉藤,他才6歲,還小,讀書有的是時間!」
肖文麗從口袋裡拿出一百塊錢放在桌上,面無表情地說:「這個你拿著僱人拉藤,明天讓小東去上課吧!」說完轉身走了,留下個男人在發呆。
第二天,小東果然來上課了,肖文麗拉著他的小手說:「好好讀書,知道嗎?」
小傢伙懂事地點點頭,坐在座位上就像棵小白楊,筆挺筆挺的!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前來上課的學生寥寥無幾,村長急著對肖文麗解釋:「大伙兒都擠在這幾天挖紅薯,孩子們都去幫忙拉藤了,我也勸不來,挖好紅薯我一定叫他們全部來上課。」
肖文麗淺淺一笑:「好的,沒關係!」
幾天後,村民們開始四處埋怨:「哪有教師拿錢求學生去上課的?扯淡唄!」孩子們也陸續回到了教室,只有少數幾個還在固執地拉紅薯藤。肖文麗也懶得理會,一如往常地上著她的課。
一年時光流逝了,這天,一個消息沸騰了大毛山,肖文麗帶著劉小東去參加全縣小學生數學競賽,捧回了個第一名!不但發了獎狀和學習用品,還有一千塊獎金!
肖文麗和劉小東從縣城回來的第二天,大毛山的所有孩子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裡。肖文麗忍不住發問:「今天怎麼全到了?」
孩子們竟是相當整齊的回答:「媽媽要我好好學習,去縣裡拿獎金!」肖文麗一愣,沒再說什麼,默默地翻開了課本。
一晃五年,但村裡人和肖文麗卻並不熟悉,她是個內向的姑娘,平日裡從不和村民們說話,和學生的話也不多。但有一個例外,劉樹根發覺,肖文麗和劉小東關係很好,不論是學習還是生活方面,她對劉小東都特別照顧。不過現在他理會不了這麼多了,因為大毛山的第一批孩子小學畢業了,成績都很理想,有幾個甚至考進了縣重點中學,劉小東更是取得了全縣第二名的好成績,那可是免學雜費的啊!縣上也明確表示,下半年將派出六名教師進大毛山!
劉樹根樂壞了,興致極高地搞了個慶祝儀式,村民們也喜氣揚揚在臺下擠了個滿,這幾年來,他們的思想轉變了不少,開始覺得孩子讀書不比種紅薯差勁了!劉樹根在臺上拿出破喇叭,試試沒用,只好放下,整整喉嚨說:「這個變化大家也看見了,是誰的功勞呢?」
臺下的人們齊聲喊道:「肖老師!」劉樹根大笑著揚揚手,學著縣裡領導的模樣:「下面有請肖老師給大家說幾句話!」
肖文麗慢慢站起身來,默默地看了一遍臺下的人們,良久良久,突然淚流滿面地哽咽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恨你們,我恨你們……」
三 那一線希望
這年秋天的縣城裡,有一場婚禮由於有幾百號鄉下人參加而驚動了記者。記者趕到了現場,由於婚禮正在舉行,不方便採訪當事人,於是找了個鄉下老者先問問情況。
這個老者正是劉樹根,劉樹根感慨地告訴記者,結婚的人兒叫王翔和肖文麗,是他們的大恩人。又把當年王翔進大毛山的情況說了一遍,最後痛心地說:「當年我們把王翔趕出大毛山,他腳的傷勢已經很嚴重,加上走了一夜的山路,竟讓一條腿給廢了……」說到這,劉樹根已是泣不成聲。
這時人群開始有點鬆動,記者強擠到了新人身邊,王翔見到記者,愣了一愣,隨即會心一笑:「我們進房去談吧。」說著拄著拐杖進了房間。一進房間,記者就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在大毛山的經歷我已經知道了,只是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偉大,不但不計前嫌,還讓女朋友去大毛山繼續教育孩子們,請問是什麼促使你這樣做呢?」
王翔笑了笑:「我只是個普通的人,到現在我還怨恨那些村民,說真的,他們真的太野蠻粗暴了,他們令我失去了很多很多!」
「那你女朋友去大毛山……?」記者一臉疑問。
王翔點點頭:「是我求她去的,我和你說個事吧,當年我出大毛山時,雖然腳很痛,可我心裡的恐懼更大,上百裡山路,到處都有野獸,腳痛也許就失去一隻腳,而遇上野獸的話,很可能將奪走我整個性命。走到半途,我再也走不下去了,這時後面出現了一個火把,我走,那火把也走,我停,火把也停。我心裡的恐懼開始慢慢減淡,就這樣走走停停,天亮時,我終於走出了大毛山,那時我的腳已痛得幾近麻木,於是坐在路邊的石頭後面休息,順便也想看看在我身後走了一夜的人長什麼樣!」
見王翔頓了頓,記者忍不住問:「看見那人了嗎?」
王翔撫摸了下腳,接著說:「那人久久沒有出現,我覺得奇怪,就探出身去看,在漫長的石階上,一個弱小的身影正轉身往回走,手裡還拿著半截火把,我的眼眶當時就溼了,那個小孩正是大毛山的孩子,年僅6歲,跟著我上了一個星期的課……」
「於是他就求著我去大毛山任教,他說大毛山還有希望,至少還有那個孩子,那個6歲的孩子,徹底把他感動了,所以除了假期,我在大毛山整整呆了六年……」不知何時肖文麗已站在了王翔身後!
記者眼圈微紅地收起話筒,面向這對新人深深地鞠下了身……
(作者:曾子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