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記者常立軍
湘南之南,是南嶺。
平均海拔僅千餘米的南嶺山脈,卻以其550公裡的長度,成為中國南部最大的山脈,在它的阻隔之下,嶺南嶺北形成了差異巨大的兩個世界。它是珠江水系與長江水系的分水嶺;是南亞熱帶與中亞熱帶的分界線;同時也是江西、湖南與廣東的界山,自古以來,中原與嶺南的交流,都要穿越這條地理上的天塹。湖南南高北低,走到郴州這裡,水路也走到了河流的上遊,已無法行舟,「船到郴州止」,九十裡的湘粵古道陸路由此而生。從堯舜時期形成雛形到秦時正式成路,歷經兩千餘年,至清代中期,湘粵古道在湖南境內已成為極為發達的驛路,這是它的黃金時代。
湘粵古道是一條不平凡之路,雖然在今天它看起來如此樸素簡陋,但它承載了兩千多年的南北文明交流。湘粵古道在郴州境內,分為兩條線路,一條是著名的「九十裡大道」,從郴州裕后街直達宜章,另一條走的是桂陽、臨武,終點同樣也是宜章,被稱作西京古道。
古道的好時光終止於十九世紀,1825年,世界上第一條鐵路在英國正式通車營業,1866年,卡爾·本茨發明了汽車,一場道路革命徹底顛覆了人類的交通模式,也帶來了全新的經濟發展模式和生活方式。雖然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條公路長(沙)湘(潭)公路1913年才開始建設,但其後,公路與鐵路的發展已是大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古道自此衰敗。
尋覓古道,也許最大的意義就是看到兩千年興衰的文明史。
湘南的煙雨中,我們尋找著曾經繁榮了兩千多年,之後又沒落的湘粵古道。古道並不容易找到,它們或在深密的草叢中隱現,或在古舊的街巷中蜿蜒,道中騾馬踏出的窩坑依然清晰可見。歷史的滄桑感忽然如潮水潰壩般衝向我們的內心,洶湧澎湃,無休無止。
在一個叫「折嶺頭」的山頭,我們趁著驟雨初歇的空檔航拍腳下的大地,一部交通史,在此一覽無餘。這裡是湘粵古道翻山越嶺的一段,高鐵呼嘯著從隧道裡衝出,京廣線上的火車緩慢通過,已經成為歷史的粵漢鐵路隧洞在高鐵下方,荒草萋萋,深邃得仿佛可以進入另一個時空,遠處的107國道上車輛川流不息,不得不說這是一種非凡的體驗,留存歷史遺蹟的意義,也正在於此。
古道上這樣令人感慨的地方比比皆是。我們在這裡,遇見曾經繁華的已敗落;遇見曾經繁華的仍舊繁華;也遇見曾經的荒蕪已成繁華。一條路所承載的興衰成敗,令人動容。
在湘粵古道的宜章段,我們目睹了最為清絕的湘南古街,它安靜得恍若時間停滯在了某個年代;而在古道上的裕后街、宜章南關街,以及良田鎮,依舊延續著千年繁華。
其實敗落又何嘗不是一種回歸?這個世界本來就屬於那些山川河流,湮沒的只是人類曾經的文明,況且,因為敗落,它們還作為遺蹟被留存了下來,於是我們得以看到一幅奇異的交通史畫卷,一幅現代化高鐵和古村、古街、古井、古橋並存的奇幻圖景。
興亡誰人定,盛衰豈無憑?古道湮沒,高鐵崛起,讓曾經碎片化的古道經濟模式變成了以交通中心城市為主的發展之路,從交通的角度,窺見人類發展的歷史規律,是一件有趣的事。
兩千多年前,這裡何以成為貫通南北的主幹線的主要選擇?
其實地理和技術是兩個最主要的因素。延綿不絕的南嶺山脈阻隔了交通,以當時的技術條件,想要跨越南嶺,只能選擇相對平坦易行的地理空間,曲折迂迴到達目的地。而後來修建的普通鐵路、以及高鐵,都儘量以直線的方式,開山鑿洞,這也是為了適應機車越來越快的速度做出的技術性選擇。
又是什麼成就了最初的湘粵古道?
如果僅僅是人行,並不需要如此寬闊的道路,也無需大量鋪設厚重的石板,戰爭和商業對道路的高標準要求,才成就了這條大道。關於戰爭的痕跡,早已無蹤,而曾經的商業繁榮卻可以透過那些依然林立的商鋪遺蹟,清晰可見。
探尋古道就是探尋一種曾經的生活方式。當我們以300公裡/小時的速度穿越地理空間時,能夠見到的只是群山莽莽,一閃而過,在獲得快捷方便的同時,我們也遠離了細緻悠長的慢生活和古意之美,幸好,有古道可以彌補,在漫長的行走中,我們的內心不知覺間就變得充盈了起來。
《九十裡大道歌》
十裡十喲是山坡,二十裡在釀水窩,三十折嶺高萬丈,四十裡路岔平和,五十良田不還餉,六十過後逢八角,七十裡後走馬嶺,八十裡來八十八,九十南街路難過,城裡跑回百裡多。
撰文/本報記者常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