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蟹對中國人來說,以前是尋常事,現在逐漸變成奢侈行為。醉蟹的變化也附著在這種潮流上,一點一點,從稀鬆平常的醃漬小菜變成宴會上的稀罕物事。
有醉蟹在桌,最好是一隻一隻事先分好,給每個人充足的時間慢慢享用。比較不負責任的做法是切好了兩三隻,全都壘在盆子裡,讓大家隨意去挑揀,這也許會導致不必要的隱形鬥爭:想拿比較大塊的人不好意思下手,挾到了比較小塊的人則默默唏噓不已,一筷子下去拿走滿是蟹黃的蟹蓋頭的那個人,之後倒是可以美美享受一頓瓊漿玉液脂膏香了,但這樣任性的行為,恐怕今後這個桌子上的大多數人,都會因為這隻流黃的蟹蓋頭而不跟他做朋友了吧。
說嚴重了。所幸我坐過的放著醉蟹的桌子,都是通情達理體貼入微的主人在掌握全局。好比最近一次吃醉蟹,沒有把醉蟹放在一開始就出現的冷盆序列中,而是出現在了將近尾聲的主食菜單上。酒過三巡,菜過幾輪,大家早就失去了繼續大口吃肉的精神,這時候忽然端上了一隻小巧的蟹殼,裡面是不多不少的一整殼蟹黃,因酒的氤氳,蟹黃在金黃中透著深紫,凝結得飽滿濃稠,可以想像,絕不是那種發沙的黃。古時候的講究是,雄不犯雌,雌不犯雄,意即存蟹一定要嚴格區分公母,否則口感就會變得有如細軟泥沙一般。醉蟹雖是普通人家也可以自己做的醃漬食物,但丟進酒缸中也應該是雄管雄,雌管雌,這樣才能保證最美味的蟹黃維持住結實又軟糯的狀態。空口吃這樣一滿殼的蟹黃固然讓人覺得過癮,但主人家在旁邊配了形似日本手卷狀的海苔託起的一小口米飯,又在蟹蓋旁邊留了一把小勺,那用意明擺著是讓大家自製一隻最奢侈的醉蟹蟹黃手卷。張大嘴巴吞下手卷,就是百分之九十的豐腴蟹黃,百分之八的醋漬米飯,百分之二的薄脆海苔。這樣的一道「主食」,哪怕客人都已是吃得九分飽,應該也沒人會拒絕的。
圖 龍荻
吃蟹對中國人來說,以前是尋常事,現在逐漸變成奢侈行為。醉蟹的變化也附著在這種潮流上,一點一點,從稀鬆平常的醃漬小菜變成宴會上的稀罕物事。其實中國到處都有出名的醉蟹:山東微山湖的用糯米酒做的醉蟹、江蘇興化的用當地甜米酒泡的不放糖的醉蟹,安徽屯溪的用封缸酒和蒜醃的醉蟹。蘇浙一帶的醉蟹最近人氣倍增,是因為在自己浴缸裡洗螃蟹做醉蟹的上海私廚汪姐上了電視,一下子出了名,她做的醉膏蟹現在要提前一兩個月訂,有時也訂不到。但想想小時候,哪家人家不是在自家浴缸裡洗螃蟹做醉蟹呢——80年代的上海,雖然家家戶戶都會裝修個浴缸,但早就是形同虛設了。能爽爽快快洗把淋浴,誰會真的去浪費那一浴缸的水。既然放著浴缸不用,有時你就會發現,在晚餐之前,那裡或是多了條正在遊水的魚,或是一網兜活蹦亂跳的蝦,又或是,一堆等待著被做成醉蟹的小毛蟹。
我認識的專門做蟹製品的大佬們,現在說起做醉蟹,是要用足膏足黃的大閘蟹,加上八年陳的紹興酒、廣東的醬油、夠年份的老陳皮,還有上好的冰糖和白蘭地,挑好合適的酒罈子,這才把醃醉蟹的條件湊齊全,一隻一隻輕手輕腳放進去,慢慢等,慢慢醃。另一個潮汕的朋友更講究,用飽和鹽水、高度烈酒、大量蒜頭和淡味醬油、芫荽等材料,醃製大閘蟹十幾小時,之後撈起,放進零下15攝氏度的冷庫。拿出來吃的時候,滑嫩到每一口都可以把肉、蟹黃用舌頭輕輕一吸即出來。這樣的做法,其中有潮汕醃蟹的靈魂,也有上海醉蟹的影子。如此比起來,過去家裡的女性長輩醃起醉蟹來手重多了。刷乾淨的小毛蟹丟進高度白酒,先把它們泡到暈,然後再封進黃酒罈子裡,加上醬油冰糖及各家喜歡的調味料,過不了十天半個月就可以撈出來吃了。當然,如今各位大廚手中的醉蟹方子,更像是有著微妙差異但各見精妙的武林秘笈,醞釀出的只只醉蟹都猶如凝結功夫的食界英雄。但過去家裡做的醉蟹,只具備過泡飯的家常賢良,有時碎了殼,散了黃,甚至你挾起一塊,蟹肉卻已全然溜走,但這種時候,配合一碗早餐滾燙的泡飯,就算只是一片冰涼的蟹殼,其浸泡而得的酒的甘醇和蟹的鮮美,也可以在你的心尖尖上繞梁三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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