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法寫己意 鐵馬籍秋風
---胡紫桂書法藝術之路
作者:馮亞君
字是反映一個民族文明歷程最有力的符號和圖式。從「上古結繩而治」到「聖人易之以書契」,由是,便開始了中華民族的文明歷史。而在漫長的文明進程中,與其它民族不同的是,中國漢字在作為符號記錄著本民族文化存在的同時,又作為圖式反映著本民族審美與情感的文化體徵。先民們自覺不自覺的地書寫行為,使得一個個漢字熠熠生輝,如此生動的展現出本民族不同時期人的張張面孔,在這張張面孔上,我們讀到了更多的內容,「書如其人」,「書為心畫」,「達其性情,行其哀樂」……
當歷史進入20世紀後期,隨著中華民族的復興,中國人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書法藝術隨之也受到了極大的關注,並表現得極為活躍。其一,以前被視為「雕蟲小技」的書法,開始擺脫實用的羈絆,進入藝術展廳,以純藝術的身份面對藝術審美的選擇;再者,書法作為藝術學科,進入高等教育的殿堂,以嚴謹的系統教學方式開始了書法藝術人才的培養。這兩個看似不在同一划分層面,也不大有必然聯繫的因素,不管我們是否願意承認,它卻在悄無聲息的影響著當代書法藝術的發展、繁榮。因為,一大批優秀的青年書法人才的脫穎而出多籍於此。胡紫桂就是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同輩的許多青年書法學子,「俯首捫蝨,不暇見天」,對書法藝術滿懷激情,卻苦無門徑的時候,紫桂卻辭去工作,悄然負笈浙水,入中國美術學院書法專業求學。辭去工作,在當時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大家可想而知。今天看來,他的這個選擇無疑是正確的。中國美術學院的書法教學素為當代書壇所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胡紫桂能受教於與此,當然是幸運的。在美院學習的日子,是紫桂書法道路中最難忘的時光,其間的苦樂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全新的書法學習方式下,以前的許多藝術觀念、實踐技法都要一一摒棄,即意味著要理智地對自己多年的積累進行一次次的否定,這無疑是痛苦的。然而,有老師的指導,有同學的相互切磋,有偶然自得的欣喜,又是快樂的。就這樣,紫桂在苦樂交加的狀態下,完成了他書法道路上的一次蛻變。這個階段的書法他多以學古為主,從蠅頭小楷、二王尺牘到丈二條幅,從臨摹到創作、從創作到臨摹。不論筆法線條還是結構形式,都能做到技術精到,氣息雅正,直逼古人。
從中國美院畢業後,沒有多少日子,他又北上遊學。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大概藝術學習也是如此吧。北京,全國文化藝術的中心,各種藝術思潮在此湧現、碰撞。如果說負笈浙水是他完成了書法道路上的原始積累,那麼,北上遊學就是對這些積累的進一步升華。這促使他站在更高的視點上審視自己的書法,追求自己夢寐以求的藝術理想。在北漂的那些日子裡,紫桂的書法觀和書風又為之一變,從以前滿足於「南帖」的小情調中破門而出,敞開自己寬闊的胸懷,放眼於更大的藝術世界。由此,開始探索書法抒情性、表現性的新視覺形式。他這個時期的作品大氣磅礴,具有極強的視覺衝擊力。在已有傳統的筆墨功夫基礎上,運筆更準、更狠,線條變得更加生辣,結構在傳統結體的基礎上進一步誇張,章法上大開大合。並能將這些「對比」的因素在作品中化為「統一」,呈現出更為和諧的視覺形式,尤為難得。也就是在這個階段,胡紫桂頭角嶄露書壇,頻入國展,問鼎「蘭亭」,贏得了鮮花和掌聲,引起了書壇的廣泛關注。
據說,唐代白居易由江南到長安,行卷至顧況,況戲言:「長安米貴白居不易」。千餘年後的京城,米價依然不菲,更是居而不易的。胡紫桂在結束了他短暫北漂經歷後所留下的只有藏於胸中的大氣象、洋溢於筆下的高才情和流利於口邊的日本語。至於那些鮮花與掌聲對他而言,是虛的,如過眼雲煙。
回到長沙,胡紫桂進入湖南美術出版社從事這書法編輯的工作。這工作用朋友的話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的,可只有做過新娘的人才知道嫁衣裳的意義。紫桂樂此不疲,近年來經他所編的書大概也是可以等身了。與此同時,他的書法創作也從未住筆。如果說「負笈浙水」、「遊學北京」時還是帶著股倔強求索的話,那麼「回歸長沙」便是更多了生活氣息,平靜的生活可以讓人放鬆,只有放鬆後才可能有心去體悟更高的藝術境界。這個階段,他在書法創作中,體現出更多是自然、流暢、大氣。惟自然才能近其道,惟流暢才能全其神,惟大氣方能洩胸中之塊壘。面對紫桂的書法藝術作品,其個性面目顯然是強烈的,這種個性的強烈,不是肆意輕狂的獵奇,更不是效顰時髦的偽裝,而是深入傳統後的變通,苦修過後的愜意與放鬆。字裡行間瀰漫著一股堅不可摧的豪邁;筆觸點畫中又暗含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蘊籍。不是無病呻吟,也不是華麗鋪張,是對以「二王」一脈古法的擴展延伸。是「鐵馬秋風」般的沉雄與滄桑。
近年來,他的作品正在逐漸趨於成熟,不單是簡單的技巧的成熟,更凝結了書法觀的成熟,人的成熟。孫過庭所說「人書俱老」,不是虛言。當然,對於年近「不惑之年」的胡紫桂,目前還不能言「老」,因為在他書法藝術的道路上,前面的路還很長……
這樣一路走來,好似修行。佛教中借「牡牛」以喻修禪。「牡牛」是要經過十種境界的,即「未牧、初調、受制、回首、馴服、無礙、任運、相忘、獨照、雙泯」。藉此「十牧」同樣可以對照學習書法。胡紫桂在他的書法之路上最終能到達什麼境界,我們不好預言,但至少現在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筆下的揮灑無礙。年近「不惑」,想必心中亦是「無礙」了。
胡紫桂印象
作者:陳志平
有老少之別,書亦有老少之分。這是因為「書如其人」的緣故。「書如其人」的理論由來已久,漢代的揚雄就有了類似的說法,唐代的張懷瓘在《書斷》中明確指出:「書者,如也、著也、記也。」清代的劉熙載則作了進一步的發揮。他在《書概》中說:「書者,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
「書之老少」包含有兩重含義:一是學書人有老少之分,二是書法作品風格有老少之分。按照「書如其人」的說法,人之老少與書之老少有著基本一致的對應關係,通常的情況是人少則書少,人老則書老。「人書俱老」被孫過庭推為書法的極則,這符合人的自然生理進程。但是人之老少與書之老少並非同步共進,在實際的進程中,少年心慕老辣,老年追求童趣,似乎更符合藝術發展的規律。蘇軾說得好:「世之所貴,必貴其難。」少年人的書法如果沉實典重,老年人的書法如果婉暢纖妍,我想這才是書法的理想境界。
一年前的一個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來自湘西的紫桂兄。朋友在向我介紹他時,說他剛獲得中國首屆書法蘭亭獎的創作提名獎,這使我大吃一驚。我不由得對眼前的這位同齡人頓生敬佩之情。紫桂兄與我年齡相仿,剛過而立之年。拜讀他的書法作品集時,一股沉雄之氣撲面而來。我覺得在我們這個年齡段,達到這種沉雄的境界實屬不易,紫桂兄的書法,可謂年少而書老者也。
紫桂兄筆名「古鐵」,這個名字很符合他書法的整體風格,我想,這同時也是他的審美理想。古人在形容書法的用筆時,常常用到「鐵」字。例如黃庭堅就曾用「勁鐵畫剛木」形容懷素,用「直木曲鐵」喻歐陽詢,用「筆勢往來如鐵絲糾纏」讚美柳公權,就連黃庭堅自己也把「心如鐵石」作為追求的理想目標。「鐵」而「古」者,尤其透出一股老辣厚重之氣。
「古」和「今」是藝術批評中的一對常用範疇,在藝術批評領域中存在著「貴古賤今」和「貴今賤古」兩種不同的傾向。孫過庭《書譜》提出「古不乖時,今不同弊」。這種主張對我們今天的書壇尤其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古今」這一對範疇又與「質妍」、「雅俗」相聯繫著。張懷瓘《六體書論》說:「質以代興,妍因俗易。」時代不同,古今、雅俗、質妍的好尚也會隨之而異。書風的「古今」只有好惡之分,而並無好壞之別。
當代書壇有所謂的「流行書風」,這大致相當於書風「今」、「妍」、「俗」的一面。近又聞紫桂兄獲得「流行書風展」的大獎,我見過他的獲獎作品,雖然風流瀟灑,但我覺得不如他作品集中那些小行書和小楷書典雅有致,更能顯出他樸拙自然的本色。從紫桂兄身上,我發現了當今書壇的一個現象,那就是「流行書風」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在他的背後,大多數作者都象紫桂兄一樣,有著極為深厚的傳統功力。換句話說「古」和「今」是不矛盾的,紫桂兄對此有著十分清醒的認識,我想他之所以在「鐵」之前冠一「古」字,正是有取於此。
古鐵胡紫桂曾為我治過兩方印,其中一方印的印文為「心無旁騖」,這是我的旨趣所在,這同時也是紫桂兄的真實寫照。紫桂兄以方折篆法為之,頗近黃牧甫一路,可謂得「直木」之法;篆筆如出鞘之劍,猛利而不失溫潤。這正如其為人,敦厚而不失軒昂,樸拙中透出睿智。紫桂兄來京才一年多的時間,而他身邊的朋友已有不少。為人為書,他都秉承誠懇而篤實的原則。我想,這正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
湘西是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正如沈從文筆下所寫的,那裡的人都有著純樸善良的性格。作為藝術家的古鐵胡紫桂,天然地帶有湘西山川的靈氣。看著紫桂兄作品集扉頁上的照片,他坐在高山之巔的大石上,眼望著遠方。我想,紫桂兄對自己一定有著清醒的認識,我祝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作者系暨南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博士,2006年獲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理論一等獎)
(圈子新聞發言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