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煜登基的前一年，後周將領趙匡胤發動了陳橋兵 變，取代後周，建立了宋朝。李煜在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歷史舞臺上，成為國力日益衰弱的南 唐最後一任君主。性格寬厚忍讓而又不習軍事的他從此所能做的，只有對宋年年納貢，委曲 求全。政治上處處碰壁的李煜急需要尋找一個避風港。 這時， 他退回到他和皇后共同營造的愛的樂園， 在宮闈中過著豪華奢侈而又充滿藝術情 趣的生活。 那麼李煜與他的皇后最初的感情如何？他的情感世界是否真的像傳說中那樣傳奇 和神秘呢？
李煜在他十八歲那年，走進了他的婚姻生活。他的結婚對象名叫娥皇。這個娥皇是南唐 元老大臣周宗的女兒， 這個周宗是李煜的祖父李昪的死黨， 在李昪篡權奪位的過程中發揮過 重要的作用。 據《十國故事》上記載，當李昪還是吳國的幕後控制者，還沒有正式登上帝位的時候， 有一天早晨起來悶悶不樂。他夫人問怎麼回事，他說昨晚上我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恐怕這個 兆頭不好。夫人就說了，這夢嘛，無所謂吉兇的，就看圓夢的人怎麼說了，你去找一個這樣 的人聽他解釋一下吧。於是李昪就找人去圓夢，一出門就碰上了來找他的周宗。李昪就告訴 他說， 我昨晚上夢見經過順天門的時候突然一跤摔倒在地， 這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預兆呢？ 周宗一聽就說，哎呀，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啊，夢中摔倒在地，說明現實中就有人馬上扶你起來登上高位。說著掀起官袍，就要給李昪磕頭。 我們原來講過李昪他還算是一個勵精圖治的英明皇帝，但同時他又是一個神秘主義者， 很相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周宗的這番解釋就非常符合他要把吳國的皇帝踢下臺去， 自己 親自上馬的心思，那就是可說是搔到了他的癢處。所以他的心情一下子就由陰轉情了。後來 這個周宗又聯合許多大臣逼這個吳國的皇帝退位， 為李昪上臺做皇帝立下了汗馬功勞。 所以 李昪上臺以後他論功行賞， 就給了周宗一個油水很足的差事。 派他去幹什麼呢？去管理南唐 鹽和鐵的生產經營。 我們知道古時候鹽和鐵是由國家壟斷經營的， 所以這個周宗就相當於做 了當時最重要的國有壟斷企業的老總， 而且還保留了很高的行政級別。 所以周宗就由此發家致富，成了南唐最有錢的人之一。 到李煜的父親李璟做皇帝的時候， 這個周宗仍然是受到了信任和重用。 據說有一次李璟 曾經當眾為周宗整理頭巾， 一個皇帝能為大臣做這樣的事情， 說明這個大臣是非常非常受寵 的。這種關係發展的結果，就是李璟和周宗結了親家，讓當時還是皇子的李煜娶了周宗的長 女娥皇。
依照父命，李煜娶了揚州美女娥皇為妻。在封建社會，君臣之間的聯姻多半是處於政治上 的考慮，雙方長輩為了擴大和鞏固自己的家族利益，往往以犧牲子女的婚姻幸福作為代價。 而李煜的這樁婚姻顯然也帶有一種濃厚的政治色彩。 那麼李煜的這樁夾雜著政治的婚姻能夠 幸福嗎？李煜娶的這個娥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古時候的婚姻大家也知道，多半都是由父母做主的包辦婚姻，男女雙方在婚前幾乎是沒有 什麼接觸了解的機會。所以這種婚姻能否幸福就像是在牌桌上面扔色子，大還是小呢，那就 全看運氣如何了。不過，李煜的運氣實在是不錯，他的這個妻子娥皇是個偶像加實力的明星 式的人物。不僅人長得非常地漂亮，是國色，而且才藝非凡。 陸遊的《南唐書后妃諸王列傳》上面記載，說娥皇是：通書史，善歌舞，猶工琵琶，至於 採戲弈棋，靡不妙絕。 就是說娥皇不僅是知書達禮，而且能歌善舞，特別是善於彈奏琵琶。除此之外，她對於下 棋、擲色子這些大眾化的遊戲，她樣樣都是絕頂高手。 這樣一來，當時還生活在哥哥弘冀的陰影中，一心想到在藝術世界中間去做個隱士的李煜， 可算是找到知音了。所以雙方一拍即合，開始了先結婚後戀愛的甜蜜生活。他有一首詞《一斛珠》 ，描寫的就是這種夫妻之間蜜裡調油的閨房樂趣，這首詞是怎麼寫的呢。 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裛殘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蚟涴。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這首詞的詞牌叫《一斛珠》 ，據說跟唐玄宗李隆基有關，唐玄宗本來很喜歡一個叫做江採蘋 的妃子，封她為梅妃。但是後來又跟楊貴妃打得火熱，所以就把梅妃給冷落了。有一天，他 偶然又想起了梅妃，所以舊情復燃，就偷偷地跑到冷宮去看她，結果被梅妃那個悽涼的樣子 所打動了。回來以後，就派人送了一斛珍珠。一斛珍珠是多少呢？就是十鬥。送了一斛珍珠 給梅妃，哪曉得梅妃非常有個性，她派人把這個珍珠退了回來，而且還寫了一首詩，最後兩 句是說： 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意思是說，我每天在冷宮裡面根本就沒有梳洗打扮的心思，你何必送珍珠給我，來安慰我 呢。唐玄宗心裡他很不是滋味，但他怕楊貴妃爭風吃醋，所以又不敢把梅妃接出冷宮。因此 就叫人把這首詩配上曲子演唱。
後來《一斛珠》就成了一首流行歌曲，很多詞人都用這個曲 調填上新詞來描寫男女情愛。李煜跟唐玄宗，他們在音樂方面可以說是相當地有緣分。這一點，我們下面還會談到的。 在這一首《一斛珠》的詞裡面，李煜就向我們展示了他新婚生活的幾個片段：早晨起來，娥皇梳洗過後，就在嘴唇上薄薄地塗上了一層「沉檀」。「沉檀」是什麼呢？是古代一種淺絳色的化妝品，那就是相當於我們今天的口紅。然後（妝化）完了之後，她就轉過頭去，跟自己的情郎撒嬌，露出了丁香似的舌頭。注意啊，這裡妙的是「微露」，如果露得太多，成了吐著舌頭的美女， 那就缺乏美感了。 嬉戲過後， 這個美女就很開心地唱起了一首清亮動聽的歌曲。 嬌小紅潤的嘴一張一合，仿佛是一顆成熟的櫻桃綻開了。唱完歌以後，自然就喝點小酒助助興，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不知不覺間倆人酒都有了一點醉意。 一不小心， 把那個杯子給碰翻了， 酒就濺到了美女的衣袖上，那個杯酒濺溼的地方呈現出一片深紅色，格外地醒目、可愛。再後來，就有了人人都稱讚的，寫得非常生動、傳神的一個場面： 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這個美女酒喝多了，有點站不穩，所以她酒斜靠在這個裝飾很華麗的繡床上，「無那（luo）」 就是說這個美女的嬌態真是讓人又心疼又心動， 簡直不知道拿她這個嬌滴滴的情態怎麼辦才 好。含在嘴裡吧，怕化了，捧在掌心吧，怕掉了。所以說她是嬌態無限，嬌態多多。下面就 是她嬌態之一了－－「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是怎麼回事呢？她扯過幾根紅絲線，酒放在嘴裡嚼爛了，然後嬌笑著向她的情郎吐過去。檀郎指誰呢？本來是指古代著名的美男子潘安， 潘安的小名叫檀奴， 所以被他的粉絲們就稱做檀郎。 後來美女們就都習慣於把自己的心上人稱做檀郎，也就是帥哥的意思。 從這首詞裡我們可以知道，沒有當皇帝之前的李煜確實是過了一段非常幸福的生活。他既擁有了一個廣闊的藝術世界，又有一個紅顏知己，陪他在這個藝術世界裡面遊玩，喝喝酒、 唱唱歌、跳跳舞，談情說愛，做做他詞中的女主人公。這日子可真是叫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了。 從李煜的這首詞《一斛珠》中，我們不難看出李煜和娥皇的這段婚配，可以說是珠聯璧合， 天賜良緣。娥皇不但有著花一樣的容貌，而且她還是一個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的絕代佳人。 倆人由於相同的情趣和愛好， 很快就迸發出了熾熱的情感。 開始當李煜身不由己地坐上皇帝的寶座，成為南唐的君主之後，面對著南唐的內憂外患，李煜和娥皇的這種花前月下、聽歌 看舞的生活還能夠繼續維持下去嗎？ 李煜是在二十五歲那一年登上皇帝的寶座的，應該說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對這個位子還是 有點新鮮勁，並且想做出個樣子來。開始李煜他在文藝方面雖然是比他的老子要強，但是在 治理國事方面，他還真是遺傳了他老子無能的本色。面對著南唐江河日下的國勢，面對著北 方宋朝的步步緊逼，李煜除了不斷地送錢、送物，陪小心，讓末日來得儘量晚一點外，他實 在是提不出什麼好的辦法來。 在現實世界裡焦頭爛額的他，急需要一個避風港，所以他很快地就逃回了他和娥皇共同營 造和遊戲的這個藝術世界中。 而且因為沒有了父親和哥哥的那個管束和壓制， 他常常是通宵 達旦、以夜繼日地狂歡。把後宮搞成了一個娛樂場，他有一首詞《浣溪沙》 ，就是對這種生 活最好的一個描述： 紅日已高三丈透，金爐次第添香獸，紅錦地衣隨步皺。佳人舞點金釵溜，酒惡時拈花蕊嗅， 別殿遙聞簫鼓奏。 這首詞的大意就是說，太陽已經升起有三丈多高，但是從昨兒晚上開始的舞會還沒有結束。 分布在各處金色的香爐，還在不斷地加炭燃香，那個香獸就是用來焚香的獸形的木炭。紅色 的錦緞地毯，隨著舞女急促舞動的腳步，皺了起來。這是詞的上段。 詞下段說什麼呢？它首先給了我們兩個特寫鏡頭，就是說在這個舞會上，有的舞女舞得盡 興，所以連頭上的金釵滑掉了她都不知道；還有的人呢，酒喝多了，引起了身體的不適。「酒 惡」的「惡」字，在古代方言念那個「惡（é）」，就是入聲字，「惡」就是疾病的意思，不舒服的 意思，就像我們今天說的病酒了。因為喝多了酒，所以她就時不時地拈起一朵鮮花放在鼻子 面前去嗅，想借這個花的清香來解酒。第三句「別殿遙聞簫鼓奏」這一句是寫得最妙的，它等 於是化實為虛，化視覺為聽覺，從近處轉到遠處，又從別處遠遠地，別的地方的宮殿傳來的 簫聲和鼓聲來說明，像這樣通宵狂歡的地方還不止一處。 李煜和娥皇都有很高的音樂才能，很多時候他們就是皇宮中這種歌舞大片的編劇和導演， 甚至是領銜主演。 在一個下雪的夜裡， 李煜和娥皇在宮中喝酒聽歌。 喝到有幾分醉意的時候， 這個愛撒嬌的娥皇就拉著李煜要他跳舞。李煜就逗她說，他說，好啊，但是你一定要寫一首 新曲子，我就按照這個新曲子來給你跳。娥皇二話不說，叫人拿來紙和筆，邊哼邊記，很快 地就把一首曲子給寫出來了。曲名叫《邀醉舞破》 。邀醉舞說明這個曲子是為娥皇在酒後邀 請李煜跳舞所寫的。「破」表示這個曲子節奏很快。 李煜見自己的愛人這麼有才，當然不會掃了她的興頭，於是就叫娥皇用琵琶來彈奏這支新 曲子。自己就隨著這個曲子的節奏，這個皇帝他就翩翩起舞，過了一把舞蹈演員的癮。 與娥皇結合後，李煜不僅找到了生活中的知己，也找到了藝術上的知音，他和娥皇倆人經 常一個彈琴，一個填詞，夫唱婦隨地生活在藝術世界裡。有了才華橫溢的李煜在身邊，娥皇 的音樂才能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 李煜和娥皇這對多才多藝的恩愛夫妻， 也在這種歌舞 昇平的後宮中，美美滿滿地生活了整整十年。 可惜好景不長，北宋乾德二年，娥皇重病在床，整日在三千佳麗美女如雲中生活的李煜， 還能對娥皇「寵愛一身」嗎？相傳，就在娥皇重病期間，一位嬌豔聰慧、神採非凡的妙齡少女突然闖到了李煜的身邊。在李煜的情感世界裡，掀起了新的波瀾。那麼這位打動李煜心扉的 妙齡女子會是誰呢？ 趙曉嵐： 趙曉嵐： 自古以來，每個有權力的男人周圍，都會有一大堆美女圍著。皇帝作為一個國家的最高權力的代表，身邊自然是美女如雲。從上面講到的幾首詞來看，當時在南唐宮廷中間，那些肌膚如雪、 嬌俏可愛能歌善舞的美女確實不少。 而喜歡聲色享受的李煜對她們也確實有那麼一點點動心。 不過，李煜的大部分感情還是放在了娥皇身上的。據陸遊的《南唐書》記載，李煜做了皇帝之後，依然對娥皇是「寵嬖專房」。就是只和娥皇泡在一起。不過，最堅固的堡壘往往最容易從內部攻破。讓娥皇萬萬想不到的是，打破她對李煜的感情壟斷的第三者，竟然是自己的親妹妹－－小周后。 公元 964 年，李煜當上南唐皇帝的第四個年頭，娥皇病了，而且病得非常嚴重，整天只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不能再陪著李煜曲唱歌跳舞、風花雪夜了。一開始，李煜的表現是足夠陪得上一個模仿丈夫的。據史書記載，他每天早晚都要過問娥皇的飲食情況，這個藥一定要親口嘗過才給娥皇喝， 甚至還衣不解帶地在娥皇的病床前連續守了幾個夜晚。
但是當娥皇的妹妹進宮來探視姐姐的時候，這個模仿丈夫不知怎麼搞的，犯了嚴重的生活作風錯誤， 他居然忙裡偷閒和自己的小姨子談起戀愛來了。 關於娥皇妹妹的名字，史書上沒有記載，一般人就稱她為小周后。她比娥皇要小十四歲。 小時候，因為娥皇的關係，她經常到宮裡來玩兒，非常地聰明可愛，因此很得李煜母親的寵愛，她和李煜的關係於是非常親近的，大約就是經常扯著李煜的衣服喊姐夫的。面對這樣天真可愛的小女孩，李煜是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將來有一天會跟她約會，甚至娶她做老婆。可是這個時間真是一個魔術師，轉眼間，黃毛丫頭就變成了天姿國色的大美人，俏生生地站在你的面前。 這種震撼力量足以抵得上一顆重磅的炸彈。 李煜當時可能就是被這個炸彈炸暈了頭，一見到妹妹， 他就把躺在床上的姐姐給暫時撂到了一邊了，一心只想著怎麼去俘獲這顆芳心。 而小周后這邊，正當少女懷春的年齡，在她那個時代，她是沒有什麼機會去跟外界接觸的，所以這個從小就認識的，文採風流的皇帝姐夫，自然十有八九會成為她心中一個白馬王子的標準。關於他們戀愛的具體過程，是屬於個人隱私，正統的史書上當然不會有詳細的 記載。可是這個李煜大約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他幾乎恨不得人人都來享受他的快樂。雖然 不好明說，但是以某個人為對象寫幾首相思的詞，那還是可以的吧。於是他就寫了幾首《菩薩蠻》 ，記敘了他和小周后談戀愛的過程。先是在宮廷的某一次的音樂會上，李煜和這個小姨子又相遇了。小周后和她的姐姐一樣，也很有些音樂天分，當時她正在吹笙，李煜就 被她優美的音樂聲，還有她的那個纖纖玉指給吸引住了。小周后這邊，因為她也喜歡這個風 流倜儻的姐夫，她就按捺不住這個好感，居然在演奏當中向她的姐夫暗送秋波。所謂「眼色 暗相鉤，秋波橫欲流」。雖然郎有情妾有意，但是礙於雙方的親戚關係，想要傾訴吧，又不大方便，所以她只能用秋波傳情來互相試探。 後來又有一次，李煜偷偷地溜去去看小周后。就看到了小周后正在午睡，很可愛的那個 樣子，他就想走進一些，再去欣賞她的美態，沒想到就把小周后給驚醒了。小周后一看是李 煜，於是對面的女孩，她就抬起嬌媚的臉蛋，笑盈盈地看過來，這邊的李煜也這麼看過去。 於是你看過來我看過去，所謂「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很顯然，李煜和小周后這個時候 已經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再後來，大約李煜是終於按捺不住了，於是就通過某種方式約小周后在她所住的，畫堂 的南面去相會。這小周后是左思右想，最後感情終於戰勝了理智，對情郎懷抱的渴望，戰勝 了對於姐姐的內疚感，於是我們就看到了這麼一副場景：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霄好向郎邊去！衩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xian） ，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在一個月色朦朧的晚上，一個少女沿著花香浮動、輕霧籠罩的小路，急急忙忙地往前走， 心裡就念叨著她的情郎，想像著見到情郎以後的快樂。夜是非常非常地安靜，安靜得她覺得 自己腳上穿得那雙金絲線繡成的鞋，發出的聲音太大了。於是索性她就把鞋子給脫下來，只 穿著襪子跑上了落滿了花瓣的那個臺階。 一眼看到正在那裡等她的情郎， 一下子就沒有力氣 了，撲到了情郎的懷裡，依偎半天，還渾身發顫。她對情郎說，我出來一次可真難哪，你要 愛就愛個夠吧。 我們看，這個小周后，它是非常熱情大膽的；而李煜的詞筆又是非常出神入化，他把男 女幽會寫得這麼真帥，這麼直接，但是我們讀了以後，感受到的卻並不是那種肉慾，而是一 種純情。特別是「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這兩句，它是描繪把一個什麼呢？去赴情郎的 約會，一路上有驚又怕，既勇敢又嬌怯的這個小女子的形象活脫脫地呈現在我們面前，讓後 人是拍了無數的巴掌。 李煜這些詞寫的雖然都是個人隱私， 但是他的保密意識似乎並不強， 所以不僅這些詞就 傳到宮外去了。那麼在皇宮裡的人，比喻說躺在病床上的娥皇她會不知道嗎？她知道以後， 又會有怎麼樣的反應呢？李煜將會如何來處理這倆姐妹的關係呢？ 李煜的痛苦首先是從他的知心愛人娥皇那裡開始的。 當李煜和小周后他們之間的戀愛進 行得正處於一種如火如荼高燒狀態的時候， 他們幾乎忘了皇宮還有另一個處於高燒狀態中的 病人娥皇。這娥皇雖說整天病得昏昏沉沉的，只能躺在床上睡覺，但終究也有短暫清醒的時 候，於是有一天就出現了這麼一幅場景。 在愛情的高燒狀態中， 偶然清醒了一下的小周后， 突然想起這次進宮的主要目的是探望 姐姐，於是就到娥皇那裡去報個到，恰好碰上了也處於清醒狀態中的娥皇。娥皇一見妹妹又 驚又喜， 隨口就問道， 妹妹是什麼時候進宮來的呀？這小周后一來年紀小， 可能還不太懂事。 這女人一旦進入狂熱的戀愛狀態，智商多少會受點影響，反應會比較遲鈍。所以她 就老老實實說，我來了好些天了。 我們前面說過，這娥皇是個冰雪聰明、七竅玲瓏的人物。一聽這話，馬上就起了疑心， 怎麼回事，這丫頭來這麼些天，我這個皇后竟然不知道。就算我經常在昏睡，她怎麼不守著 等我醒來跟我打聲招呼呢？她這些天究竟在忙些什麼？李煜為什麼也沒跟我講一聲呀？這 裡面不對勁，有問題，而且問題相當嚴重。這麼往深處一想，可就不得了。娥皇她是想到自 己病得奄奄一息，而自己的老公和自己的親妹子很可能就在眉來眼去，尋歡作樂。她心裡是 要多難說有多難受，她當時的反應，據陸遊的《南唐書》所說：恚怒，至死面不外向。 就是心中非常憤怒，然後把臉轉到內側的牆壁，到死也沒把臉轉過來。另外一個叫馬令 的人寫的《南唐書》 ，他說娥皇聽到這話以後，是：心惡之，返臥不復顧。 陸遊的記載可能有點誇張，因為根據其它一些史書的記載，娥皇后來還是面向李煜，說了 不少話的。當時的情形可能跟馬令所記的大致差不多。就是娥皇知道問題很嚴重，心裡很生 氣，但她畢竟是南唐的國母，得保持點風度，何況這個第三者又是自己的親妹妹，不好公開 地去爭風吃醋。 所以她就只能轉過臉去， 躲在被窩裡悄悄地抹眼淚， 而把小周后給晾在一邊。 畫外音： 有後世評論認為，在李煜的身上有太多的矛盾，他生在帝王之家，卻無帝王之志；身居國 君之尊，卻偏懷赤子之情；摯愛國後娥皇，卻又熱戀妻妹。 他這種不平常的身份和他真率放縱性格之間的反差， 實際上已經為他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而 他在感情方面， 既多情又深情的特點又使他將要感受更多更深的痛苦。 就在娥皇還沒有從李 煜的過去背叛中緩過勁兒來的時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宮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終於給這 位病懨懨的南唐國母一個致命的打擊，也將李煜推進了痛苦的深淵。 娥皇給李煜生了三個兒子，其中第二個兒子仲宣是在李煜登基的那年生的，特別地聰明可愛。三歲的時候，他就能一字不漏地讀完當時科舉考試的教材－《孝經》 ，他聽到音樂就能馬上說出這是什麼曲子， 在宮裡的宴會或者是宮外見到李煜的下級官員的時候， 表現得也非常有禮貌，鞠躬作揖，完全就是一個神童。 對這樣的小神童， 李煜和娥皇自然是看得心肝寶貝似的。 娥皇甚至把皇宮裡的保姆都給開了，自己親自來帶這個小傢伙。娥皇生病的時候，仲宣四歲，她實在沒有力氣再自己照管了， 於是就把他放在另外一個地方撫養， 沒想到因此出了意外。 有一天， 仲宣在佛像前玩耍， 一隻貓忽然竄上了掛在高處的一個大琉璃燈，譁啦一身巨響，把燈給踩下來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仲宣因此嚇得失魂落魄，哇哇大哭，竟然得了癲癇病，沒幾天就死了。 重病中得娥皇聽到這個噩耗， 哪裡還挺得住。 如果說李煜的感情背叛是往她的心口戳了一刀， 那麼寶貝兒子的死，就是連她的心都給挖走了。這沒心的人，自然就活不成了。這時被愛情燒迷糊了的李煜也因為愛子的死，這一兜頭的一盆涼水，給澆得清醒了幾分。眼看曾經的知心愛人就要永遠地離他而去，這下子他真的慌了神。於是又重新恢復了模範丈夫的本色，又守到了娥皇的病床邊，開始為娥皇的病情祈禱。 玉樹後庭前，瑤草妝鏡前。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圓。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長少年。 在這首名叫《後庭花破子》的詞裡面，他把娥皇比做後宮裡的玉樹，那就是珍貴美麗的花木。比做梳妝檯鏡邊的瑤草，那就是仙草。他說，去年的花今年依然開得鮮豔，今年的月亮 和去年的一樣圓。老天爺啊，你可千萬不要偏心，一定要保佑我的愛人，就像這花和月亮一 樣，永遠保持年輕活潑的生命。 然而，不管李煜如何真心誠意地祈禱，終究也挽回不了娥皇的生命了。他所換回的只是娥皇對他負心行為的原諒。據說臨終前，娥皇曾經十分平靜地跟李煜告別，她說： 婢子多幸，託質君門。竊冒華寵十載矣。女子之榮，莫過於此。所不足者，子殤身歿，無 以報德。 －－《十國春秋》 意思就是說，我十分地幸運，能夠嫁到你的家裡來，並且得到你的寵愛，到如今已經是十年 了，世間女子能夠享受到的榮耀沒有能超過我的了。遺憾的是，我的孩子死了，我自己也要 死了，就沒有辦法來報答你對我的恩德了。 說完這番話，她又拿出公公李璟當年送給她的燒槽琵琶，和平時戴在手臂上的玉環送給李 煜做紀念。並且留下了一封要求從簡辦理喪事的遺書。三天之後，這位才貌雙全的南唐第一 夫人就香消玉殞了。 娥皇的死，讓李煜這個多情的皇帝是哭得死去活來。史書上說他是：哀苦骨立，杖而後起。 就是傷心痛苦得瘦了一大圈，骨頭都聳出來了，必須撐著拐杖才能站立起來。他親自給娥皇寫了一篇洋洋灑灑幾千字的追悼文章。在文章中，他自稱「鰥夫煜」。鰥本來是一種魚，據說生性喜歡獨來獨往，所以後來人們就用鰥夫來指那些成年後沒有妻子，或者死了妻子的人。 我們知道，古代皇帝除了第一夫人之外，後宮還有一大堆妃子的，所謂三宮六院七十二妃 嘛，李煜當然也不例外，但是李煜在娥皇的悼念文章中間這麼來稱呼自己，那就是表示，我 的眼裡只有你一個，我只認你這一個老婆。弱水三千，我只喝你這一瓢。李煜的這個表態， 我們當然沒有必要懷疑他的真誠。但是，他和小周后之間的戀愛，那已是木已成舟，沒有辦 法停下來的了。 娥皇的死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暫時降了一些溫。 但同時也使他們倆的結合再也 沒有了任何障礙。 何況小周后本來就很得李煜母親鍾氏聖尊后的喜愛。 所以不僅以後就確定 為娥皇的繼承人。只是因為年紀太小，不得不等一段時間再辦理正式的轉正手續。 不過命運似乎還想給李煜一些懲罰，不願意讓他和小周后的這段婚外情太順利地修成正果。 在娥皇死後的第二年，鍾氏聖尊后也死了。母親的死，不但是在感情上沉重地打擊了李煜， 而且根據古代的禮儀， 李煜必須是守制三年以表孝心， 就是三年之內不能舉辦歌舞匯演活動， 也不能談情說愛，甚至連夫妻同房也不允許。那就是說，李煜必須在皇宮中過三年帶髮修行的和尚生活。他與小周后之間的婚事，自然也就只能推後了。 正因為這個多情，所以佛教徒李煜在過了三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之後，馬上就把迎娶小周后提上了議事日程。結果他的煩惱也就真的馬上來了。
與小周后相思了三年的李煜一心想舉行隆重的儀式，明媒正娶地將小周后立為皇后，然而此時正值國難當頭，作為南唐君主，如何為自己的鋪張找到藉口，就成了一道難題。並且， 南唐雖然已立國三十幾年，經歷了三代君主，開始從來就沒有遇到皇帝大婚的事情。南唐前兩位君主以及李煜與大周后的婚事都是在登基之前完成的， 所以當時的禮儀也就沒有了參考價值。 那麼迫不及待想要迎娶小周后的李煜，將怎樣來操辦自己的婚禮呢？因為李煜的爺爺、父親何他自己在娶第一個妻子的時候，都還沒有登上帝位，所以皇帝娶 親在南唐還是頭一回， 沒有任何先例可以照葫蘆畫瓢。 於是李煜就叫手下的大臣去討論一下， 誰想這一討論呢，就討論出一場不小的風波來。 南唐幾個著名的書呆子各自引經據典，爭得臉紅脖子粗。其中吵得最厲害的是中書令徐鉉， 就是總理大臣，和知制誥潘佑，就是秘書長。比方說，在討論婚禮上，是否要安排點音樂的 時候，徐鉉就搬出周公和孔子的經典著作，他認為結婚是一個嚴肅莊重的事情，不能搞個樂 隊吹吹打打，吵吵鬧鬧不象話。潘佑就不甘示弱，搬出了孟子的經典著作說「盡信書不如無 書」，咱們要與時俱進啊，婚禮上一定要有音樂才有氣氛。又比如，徐鉉認為即使婚禮上有 音樂也不能夠用鍾、鼓這些聲音宏大的樂器。潘佑就反唇相譏，說您老真是健忘呀，《詩經》第一篇就說：窈窕淑女，鐘鼓樂之，難道我們皇帝要娶的「蜜絲」周還夠不上窈窕淑女的標準 嗎。再比如，在討論是不是要像一般的儀式上面，要舉行一個男女交拜的儀式的時候，徐鉉 認為應該嚴格按照古書上的程序實施男女交拜， 就是夫妻對拜。 而潘佑卻認為皇帝是人間的 最高領導，只有別人拜他，沒有他拜別人的道理，即使是對皇后也是如此。 我們知道，李煜當了皇帝之後，他是成天在歌舞中混日子的，現在好不容易，冷冷清清地 熬了三年， 和小周后相思了三年， 他自然是希望能夠風風光光地給自己的小情人辦一個轉正 儀式的。所以他心裡就很贊同潘佑的話，因為潘佑說，皇帝的身份應該是與眾不同。這句話 特別能夠撫慰他那顆老是受到趙匡胤摧殘的， 很自尊而敏感的心靈。 他心裡想站在潘佑這邊， 但是他自己又不大好明說，於是他就派了一個輩分高、資歷老的大臣徐遊去做裁判。 這個徐遊是個名副其實的老油條。他就想，他說這個徐鉉雖然是位置比較高，總理大臣， 但是潘佑是皇帝的貼身秘書， 是領導跟前的紅人， 他的意思說不定十有八九就是領導的意思。 這麼一想，他就吹了一個偏哨，支持潘佑。他就不管孔子、周公是聖人中的老大了，孟子只 能算是聖人中的老二了，所以他就吹了一個偏哨，支持潘佑。把徐鉉氣得要死。可巧不僅徐 遊背上長了一個大毒瘡，疼得要命。於是徐鉉陰陽怪氣地，就說了，這隻怕是周公和孔子在 陰間對您老有意見啦。 好了， 這個朝廷的婚禮， 關於婚禮的爭論現在算是塵埃落定了。 可是在執行的過程中間， 第一道程序就碰到了麻煩。這第一道程序叫做什麼呢？叫納彩，就是男方到女方家去提親， 帶的禮物中間必須有一隻活的大雁。 因為傳說雁對愛情非常忠誠， 如果兩隻雁戀愛成功之後， 其中的一隻雁死了，另外一隻雁，它是絕對不會再結婚的。所以古人他是把雁看做對於婚姻 和愛情的忠貞專一的代表。開始李煜派人到小周后家去提親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深秋了，大 雁早就跑到海南島，還有這些溫暖的地方去度假了哪裡還找得到。這回李煜可真急了，他就 快刀斬亂麻，不再叫大臣討論，自己做了一個決定，找一隻大白鵝來代替，讓它擔負起為皇帝提親的光榮使命。領導都急成這樣了，那下面的人哪裡還敢多話呢。於是南唐的各級各部 門都緊急動員起來， 先是趕緊找了一隻光鮮肥碩的大白鵝， 把這第一道程序算是順利地通過 了。 然後就舉行了一個非常盛大隆重的婚禮，把小周后風光無限地送進了李煜的後宮。說到這 裡，不知大家是不是還記得，我們曾經講過李煜和重瞳帝王舜的相似之處，你看舜是娶了倆姐妹，李煜也是娶了姐妹倆。舜的妻子叫娥皇和女英，李煜的第一個妻子叫娥皇，第二個妻子沒有留下名字。但是，歷史上也有人，特別是一些小說家們，他就根據李煜和舜的巧合，也有把小周后直接稱為女英的。 現在姐倆都成了皇后，她們倆又都姓周，所以就把姐姐叫做大周后，把妹妹叫做小周后。 因為李煜和小周后先是自由戀愛，然後又經歷了很多很多波折，現在好不容易抱得美人歸， 所以李煜對小周后的寵愛是更超過了對娥皇的寵愛。 他創造了一個「花屋藏嬌」，就是在小周后所住的後宮裡，再它的所有的牆壁、臺階、窗臺，這些地方全部插滿了鮮花。而且自己還親筆題寫了一 個「錦洞天」的門匾。另外，他還在花叢中搭建了很多裝飾精美的小巧的亭子，四周用紅色的絲羅一圍，中間恰好可以容得下兩個人。他和小周后興致一來，就躲在這樣的亭子裡面喝酒吟詩、談情說愛。過著花香、酒香，加愛情芳香的二人世界。 對於李煜「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表現，後世的評價不一，有人認為李煜是軟弱無能、胸無大志之輩，只知道吟詩作賦，過著縱情聲色的生活，荒廢了朝政。但也有人認為，此時的南唐 早已是風雨飄搖、江河日下，就是秦皇漢武也無回天之力。李煜在無奈之中，只能在溫香軟 玉中尋求精神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