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外國人一直以為中國人沒有信仰?其實中國人的信仰是歷史而非宗教
歷史被視為中國精神世界的根本。人們通過有限的歷史去回應精神世界的無限性問題。歷史究竟是如何回應的?中國社科院教授趙汀陽融入歷史、山水和漁樵三元素,站在哲學角度對以歷史為本的精神世界進行分析。
1、精神世界以歷史為本
人們常說"六經皆史",說明歷史是中國精神世界的根基,然而歷史是有限的,而精神世界是無窮的,以歷史為本意味著人們能夠通過歷史,以有限性理解無窮的精神世界。以歷史為本是一種創新的思想格局,長久以來,宗教是世界各地文明的重要標誌。宗教文明下,困惑的人喜歡求助神靈而非將死之人。在此背景下,遵從以歷史為本需要巨大的勇氣,人要從自身出發,站在自身角度而非神靈角度思考和回應問題,嚴格意義上講這就是人文主義。由此看來,以有限存在去應對無窮的歷史精神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創新過程。那麼,人們為什麼敢於用歷史去回應時間?
事實上,中國精神世界的形成是從巫到史、從經驗到理性的轉換過程。巫就是神,史就是人,巫術和佔卜印證著古人實踐理性的態度。而周武王克商正事件成為歷史成為中國精神世界的根基的決定性事件。周朝前一個朝代——商朝非常重視祭祀神明,最終卻滅亡,這種強烈對比動搖了巫術的可信度而奠定了歷史為本的地位。不過,周朝自始至終都沒有取消天命的至高地位,而是融入人,繼而強調天人合一,當然如果沒有天人合一的原則,就不可能存在以人應天,更不可能出現人用歷史去應對時間。在此,我們可以發現一個至關重要的真理:歷史雖然是有限,卻依舊能成為一切具有精神意義的根據。因此,歷史的有限性能夠應對時間的無窮性。
2、山水是大地中的超越之地
自然原本是一體的,但人們將其分成天和地,並賦予了不同的思想。天地之間的人屬於自然一部分,對於人而言,天不能隨意登上,所謂難於上青天,上天是自然的超越部分,因此天道也是超越的。因為天道無人得知,人只能通過人道間接地去理解天道。而人道正在歷史之中,於是人需要通過歷史知道天道何意。
人性具有複雜性。孔子的高明在於發現了仁是人的根本問題。但是,現實中大多數人偏要不仁,長達幾千年,"人而不仁"的問題困擾著儒家人,成為無法解決的難題,不仁成為阻止人成為人,甚至社會成為好社會的最大障礙。人的複雜性就是歷史的複雜性。以歷史為本的精神世界要求所有問題都必須立足於大地,因此除卻天上,大地同樣具有超越性,不同於上天,人對大地一直有著使用權,生長於這片土地,逐漸把大地變成人生活的場所,社會由此構建,生生不息。
不涉人事又具有超越性的自然就是山水。然而並非山水之間萬物都具有超越性。在山水的概念中還有兩種超現實的山水,其中一種就是傳說的神仙樂園,其中以崑崙山和三神山最為著名。另一種是詩畫中的山水,屬於詩人和藝術家的天堂,比較接近真山水。但他們不屬於真山水,真山水直接具有超越性,無需隔世,無需幻覺。
3、漁樵如何談論歷史
如果僅僅把山水看作脫俗之地,未免流入世俗。具有超越性的真山水完全無所謂究竟世俗還是脫俗。屈原遇漁父的故事就經典地詮釋了脫俗與超越的區別:屈原慘遭驅逐,憤憤不平,對漁父強調"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可是漁父卻認為屈原無法應對濁世,實際上是不懂超越之道。屈原不服氣,繼續談論自己的清高,漁父不再理他了,於是"莞爾而笑,鼓枻而去。屈原雖清高多才,卻未難以達到漁父的超越,正如後世阮籍名句所言:"漁父知世患,乘流泛輕舟"。
與山水有著純粹的切身存在關係的人是漁樵。漁樵為了生計,整日流連於山水之間,這並非是為了脫俗,其實漁樵從事的正是我們常說的世俗之事。山水首先是漁樵的生計,同樣漁樵的質樸也透露著山水智慧。
當然,談論歷史必定是有故事的,漁樵也不例外,但漁樵畢竟不是歷史學家,對於漁樵來說,知道歷史的真相固然很好,但不知道歷史真相也無傷大雅,這不是要緊的問題,缺乏理論知識並不妨礙漁樵談論歷史之道。
時間本身雖然超越歷史,但需要發揮人的價值,意味著最終人的意義發揮在歷史中,漁樵話語無窮,談論的歷史卻是有限的,於是把無意義的時間放入有意義的歷史之中成為可能,在生活中相反的;在時間中所有事情都不可能有意義,因此只能在歷史中去創造意義,而創造意義就必須創造超越性。這裡就需要漁樵的勞動人民智慧:把高於歷史的山水封為永久性的超越存在,同時以世俗的無窮話語去談論皆為瞬間的無常世事,最終使得人事具有永久意義。這樣山水和歷史便能合二為一。
當然歷史不是用來笑談的,漁樵笑談的對象並非歷史,而是他們自身,歷史的滄桑和莊重不容笑談,它的分量重於任何喜劇和任何悲劇。歷史顯示的是在喜劇和悲劇之上的超越性,歷史具有的客觀性是任何人都無法左右的。假定漁樵能夠看破歷史性,也難以看破歷史下一步應對如何進展,正如我們看破無理數是無窮的,但也難以得知無理數的下一數究竟是多少。因為人具有自由意志和精神,就難以總結出歷史規律。
如果將歷史、山水和漁樵三個對象哲學化,歷史是中國精神之本的道理便也變得通俗和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