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在學生時代不喜歡魯迅先生的文章,多年後卻又感慨還是魯迅的文章寫得好。
曾經以為,文章寫的是過去,後來發現,他還寫了未來;以為是寫了一小群人,原來他寫了無數人。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
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麼過。——《孔乙己》
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社戲》
《社戲》裡有每個人回不去的童年,《孔乙己》寫人心的冷漠入木三分,《狂人日記》揭開了偽善的面紗……
以上三篇是小說,思想意義本就豐富深刻。沒想到,淺近易懂的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也有很多人喜歡。
魯迅先生寫這篇回憶散文的時候是45歲,他早已不是那個愛幻想、常調皮搗蛋的少年。
細細地讀,發現文章真的不簡單。他筆下的世界,離我們很近很近。
你是吃貨,它會滿足你味蕾的幻想。這裡有酸酸甜甜的桑葚,有吃了可以成仙的何首烏,有一串一串可口的覆盆子,有紅的綠的黃的菜畦,有不知道可不可以吃的木蓮。
你喜愛音樂或者各種小動物,你就走進了一個樂園。鳴蟬在樹葉上長吟 ,黃蜂伏在菜花上喘息,叫天子會高歌,油蛉能低唱,蟋蟀常彈琴,斑蝥愛嚇人,怪哉遇酒則化,赤練蛇在夜晚要變成美女……
你天生細膩敏感或者喜愛觀察,你就發現有些場景跟你看到的一模一樣。鳥雀被人驚動,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高處裡去了;用手指先按住一個昆蟲,再一放,它便四處亂撞,倉皇逃跑;你極想得到一個得不到的寶貝,就像魯迅極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樣的飛蜈蚣。
你是個句子控,它就用極簡的文字,給你極豐富的體驗。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裡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裡去了。
這段話近乎白描,如浮光掠影般的描寫,瞬間在你眼前鋪開了生機盎然、真切動人的一幅畫。近景與遠景,動態與靜態,動物與植物,綠的、紫的與黃的,仰視、平視與俯視,視覺、聽覺與味覺,寥寥幾句,就讓人有真切的「神遊」體驗。
你愛咬文嚼字,也想不出這些神仙詞彙是怎麼來的。「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黃蜂」本來是讓人害怕的,誰會在意一隻黃蜂呢?但魯迅筆下的黃蜂是「肥胖」的,圓滾滾,萌萌噠,可可愛愛,喜感十足。說黃蜂「伏」在菜花上,也很有趣,好像它有什麼小秘密,一旦秘密被人發現它就要隨時起飛,黃蜂的靈活與輕捷,躍然眼前。蟋蟀的足纖細有力,它一跳一彈時,翅膀配合發出聲響,可不就像彈琴。
你是孩子,它就會看到當下的自己。掀開磚頭尋找蟲子,在泥牆邊挖這拔那,站在矮牆上往下跳,捉了蒼蠅餵螞蟻,爬上花壇折臘梅,在樹上尋蟬蛻,想不通為什麼要上學,上課偷偷畫畫兒、交頭接耳……
你不再年少,它就給你最清晰的回憶。曾經,我們愛聽故事,不只是美女蛇;我們愛幻想,看著白雲藍天、飛鳥蟲魚瞎想;我們也曾在課堂上觀察老師,趁老師不注意搞小動作。曾經,我們有煩惱,卻不被煩惱羈絆,我們渴望著長大,希望承擔些什麼。
一百個人讀,可能會讀出一百種味道。
有一個人,今年把這篇文章讀了五遍,然後,他說:
第一次讀懂了一個少年的調皮、天真、活潑與好奇,也第一次讀懂了那個對往昔時光充滿無限懷念的滄桑魯迅。
孤獨的人,可讀到熱鬧,那滿園子的動植物都可以是知音;
煩躁的人,可讀到寧靜,那每一種聲音每一個顏色都是可以呼應心靈;
快樂的人,會看到溫暖,老師有戒尺偏不用,學生犯了錯讀課文就人聲鼎沸……
喜歡它的人有一百個,可能就有一百個喜歡的理由。你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