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四傑」之一盧照鄰有個嫡系子孫,名叫盧仝,號玉川子。他雖然雖出身名門望族,卻從不張揚,性格耿直孤僻,淡泊名利,尤其厭惡官場,正如他自己所言,「上不識天子,下不識王候。」他不入科考,隱居山野,常年以茶為伴,被譽為「茶仙」。
唐元和六年,盧仝收到好友諫議大夫孟簡寄送來的茶葉,邀韓愈,賈島等人在桃花泉煮飲,一首即興而起的《七碗茶詩》由此誕生——
一碗喉吻潤, 二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 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 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 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 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七碗茶》是盧仝七言古詩《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中最重點的一部分,原文較長,只這中間幾句勾勒出的其吃茶妙境就足以讓他流芳千古。
假如單從品茶上來讀這幾句詩的含義,我覺得太過狹隘,其實拓展開來,我想說,任何一件事,做到極致,鑽研一個東西,鑽研到止於至善,都會經歷這樣七個層次。
潤,代表的是這個事,這個東西首先你是接受的,不說喜歡,但至少在面對這件事,這個東西時,你是心無旁騖的,只有你心無旁騖,你才可能有那種被某事,某個東西「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沁心感。《禮記·聘義》中就說:「昔者君子比德於玉焉,溫潤而澤,仁也。」最初的境界,跟最高級的境界本質上是同根的。
人一旦接受自己後,砥礪表裡如一,知行合一的話,就會受到排擠,這是自然的,因為社會上的人大多都是「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熙熙攘攘皆為利往」,當你成為真正的自己後,你面對的多是演戲之人,帶著面具而活的人,你會發現你在人群中是孤獨的,你與人群是格格不入的。孤獨不可怕,一開始你必須要面對的一個情況是,在你沒有修到足夠強大的自我圓融的本領前,你還是會在這尋找補充殘缺自我的途中因為遇不到知音而心有所悶。然而,當你真正沉潛下來,聚精全神於當下,忘我於所深研的東西中時,你就會曠然發現,那個事,那個東西就是自己的知心知己,從此不再心有所憂,此謂「二碗破孤悶」是也。
到第三重境界時,人便在所沉浸的事物中,通過漸修有了獨屬於自己的新發現,新感悟,生命感發異常強烈,便不自然的想表達出來。搜腸刮肚的自我揮發欲,是大轉折前的徵兆。
果然,接下來,內心那個澄明的自我生出來後,其他的垃圾,虛無概念頓時即煙消雲散,正所謂「一切事兒從此都不是事兒了」。這第四重境界是已經完全習慣了「眾人皆醉我獨醒」,原來,孤獨的醒著,其滋味是如此美好。
達到這樣的風輕雲淡本屬厲害了,但修養無止境,高人自有高人更高的去向。漢代郭憲《東方朔傳》中講東方朔自我修煉時,曾有這樣一段描述:「吾卻食吞氣,已九千餘年,目中童子,皆有青光,能見幽隱之物,三千年一返骨洗髓,二千年一剝皮伐毛,吾生來已三洗髓五伐毛矣。」「肌骨清」說的正是人伐經洗髓,洗髓伐毛後脫胎換骨,宛如新生的鳳凰涅槃後的生命玄達之境。這是第五層。
再往上,便達通靈境地。玉不算什麼,通靈寶玉才是《紅樓夢》的靈魂所在。「心有靈犀一點通」,通靈之後,便到了莊子「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自在境地,外面的任何東西都已經影響不了自己,自己腳下自有乾坤,自己心中自存宇宙,至富至足,從此再也不假外求。
最後的終極境界則是列子的御風而行,也就是莊子的逍遙遊,物我無別,天人合一。司馬貞索隱引張機曰:「體盡於聖,德美之極,謂之至人。」《素問·上古天真論》中說:「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莊子·齊物論》中道:「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逍遙遊》中講:「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至人之境,便是人生至善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