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新聞Knews訊 走進澳洲山莊小區,這裡的雜草像人一般高,月牙形的粉色陽臺斑駁滄桑,尚未安裝窗戶的黑洞從山間影影綽綽地透出來。這裡像是某個沿江的孤島,肆虐的洪水剛剛褪去,荒亂,來不及收拾。
澳洲山莊位於廣州市黃埔區,整個樓盤佔地1000畝,分為A、B、C、D、E五個區,共292棟樓。目前,小區封頂(包括建成)的共225棟,剩餘67棟為在建和爛尾。用現在的眼光來看,這個超級大盤位於一線城市的中心城區,周邊有森林公園和水庫,地鐵21號線金坑站就在小區對面,顯然,身價貴重。然而,由於項目土地紅線重疊、開發商資金鍊斷裂、土地歸屬存在爭議等原因,從1998年起,澳洲山莊便被媒體稱為「廣州最大爛尾樓」。房子無法升值和抵押、房主被限購無法購買廣州二套房,2000多戶業主淪為了市場的「炮灰」。
在這片「廢墟」裡,基礎生活配套尚未能完善,依靠外接的電線和水管,用水用電並不穩定,停水時甚至需要去外村打水。儘管如此,仍然有二三十戶「業主」不願放棄,在這裡認真生活,努力過得體面。他們大多沒有財力再去重新購置住宅。
今年78歲的劉根住在小區的最高處,他和妻子當年選房,選擇了這個較遠的位置,是因為那時的「澳洲山莊」號稱「物業服務一流」,進出小區都有巴士接駁。可如今,依靠兩條腿,一趟下山路便需要花費二三十分鐘。
現在整個B區,只有兩戶常住。和劉根夫婦作伴的,是鄰居家腐朽的家具和巨大的白蟻窩。因為下水道長期堵塞,劉根家的牆面也受潮發黴,灰綠色在整個家中蔓延。
由於小區人煙稀少,劉根甚至在幾年前的一個大年夜裡,遭遇了持刀上門的小偷。遇到緊急情況,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是妻子唐瀟坤最為擔心的。
1997年,劉根還是一位電器廠的高級工程師。買這棟房子時,他和妻子唐瀟坤一次性付款20萬。這是劉根工作三十多年攢下的積蓄,在當時算得上是一筆巨款。夫妻倆期待著,退休之後能在這裡呼吸新鮮空氣。入住之後的前些年,身體狀況還好些的時候,夫妻倆還能自己動手給家裡修繕一下,但這兩年,因為心血管疾病和腿疾,劉根被徹底困在了山莊的毛坯房裡。
唐瀟坤回憶,丈夫已經兩三年沒出過小區了。買菜做飯、生活起居都需要她來負責,甚至為了能讓丈夫少折騰,唐瀟坤購買了工具,自學了理髮的手藝。
小區外的房價飛漲,當初那些二十來萬的商品房早就漲到了三四百萬,劉根唐瀟坤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豔羨又後悔。他們沒有能力換房、買房,「本來想要享受一下真水真水的生活,最後得到了『真要命』」,劉根苦笑著。
而唐瀟坤則努力說服自己:有些業主,買的房子都沒能封頂。自己買的房子好歹能擋風遮雨,已經足夠幸運了。
無法改變,只能去適應,甚至是苦中作樂,這是如今生活在澳洲山莊的三十多戶居民最真實的寫照。
87歲的馬敏莊,是小區裡最年長,也是學歷最高的業主。她是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屆大學生。北京大學研究生畢業後,她一直在大學裡教書育人。64歲,從暨南大學化學系退休,馬敏莊開啟養老生活的第一件事,就是花費24萬在澳洲山莊C區的底樓買了一套59平米的兩室一廳。
在她屋前的院子裡,種滿了果蔬。茄子、青菜、楊桃、黃皮。這些蔬菜和果樹能夠有效地抑制野草生長的速度,也讓馬敏莊從中收穫了「當農民」的樂趣。
白天沿著山路漫步,下午在書房抄寫古詩詞,一個茄子,幾片桑葉,配上肉鬆和米飯,就是一餐。
野貓能捉鼠,便做些貓飯;雄黃粉能驅蛇,就在屋外撒上一些;防盜鐵門能御賊,每晚六七點就早早鎖門。從66歲到87歲,馬敏莊有20餘年的人生,是在這片爛尾樓裡度過的。她見證了嶄新的房子,日漸淪為廢墟的全過程,也目睹了鄰居一個一個搬離,或在無盡的等待中去世。
在馬敏莊眼裡,往日的同事們晚年大多都蝸居於分配的老宿舍裡,房子面積不大,財富掌握不多。持著「老知識分子生活都不怎麼樣,都是屬於中下的」的想法,馬敏莊是看淡物質的,「房子條件不好就每天出去的時間長一點」。看書寫字、種菜做飯,儘管這20年的養老生活遠遠不及預期那樣豐富多彩,但比起年幼時經歷的戰亂和壯年時遭遇的社會動蕩,這裡的生活,她願意打上個70分。
從早年為樓盤的重建積極走動,到如今有心無力,馬敏莊依然熱情地支持著其他業主的維權行動,面對來訪的看看新聞Knews記者,她一遍遍地回述自己的故事、配合拍攝,沒有絲毫不耐煩。
20年裡,堅持居住的20多戶居民們已經習慣了一同搭車外出買菜,一起打探山莊盤活的進展,一起守望相助。今年11月29日,業主們舉行了一場秋冬清涼遊。他們在山莊的空地上搭起碩大的棚子,400多名業主聚在一起,分享信息。
從2013年開始,廣州市政府就開始推動澳洲山莊的盤活重建工作,但由於爛尾時間長、情況複雜、歷史遺留問題多等問題,工作進展緩慢。儘管如此,大家仍然相信,澳洲山莊會迎來重生這一天。人活著,希望就不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