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裡了。」計程車司機莊先生指著前方一座8層建築說道。
「桃園市政府警政大樓」，一層門楣上赫然寫著9個大字。
整整20年前，1996年11月21日，這個地方不是警局，而是當時的桃園縣縣長官邸（桃園縣於2014年改為桃園市）。就在那一天清晨，時任桃園縣縣長劉邦友和部分官員、警衛、議員等8人，在官邸內被人行刑式槍殺，驚天大案震動全臺。
20年間，臺灣地區領導人換了三茬，破案指令下了又下，線索排查了無數個。但是，案子一直沒有破。
就在晶報駐臺記者站在這座樓前的那天——2016年11月21日，距離案發整整20年。按照臺灣的法規，案件的追訴期宣告屆滿。
也就是說，除非極其特殊的情況，這一起臺灣政壇迄今最大的血案，今後將成為一樁永遠的「無頭案」。
「這案子過去那麼多年了，已經有些淡忘了，但案發的那時候，還是讓我們桃園人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在記者乘坐計程車前來的路上，司機莊先生說。
能不驚嚇嗎？縣、市長在任上被殺，在臺灣歷史上迄今只此一例；而且，一次遇害者達8人之多；而殺人的地點，竟在縣長官邸……
現在的縣長官邸已經拆除重建，變成了桃園市警政大樓。記者走進大門，一抬頭就看到牆壁上鑲嵌著的一個碩大的臺灣地區警徽。警徽的旁邊，矗立著一尊關公像。
「關刀在握，蕩寇安民，鏟惡除奸定世間；公理在心，義結桃園，鍥而不捨伏妖魔。」關公像基座上的文字看上去大義凜然。
「那個地方，不放上一尊關公像，只怕是鎮不住啊！」後來在回程路上，計程車司機陳先生說。
原來，警政大樓門廳，確切地說，就是這尊關公像的腳下，就是當年的縣長官邸警衛室——劉邦友等9人被槍殺（8死1傷）的案發現場。
時隔20年，我們只能從當時臺灣媒體的報導中還原案發時的情景。
1996年11月21日一早，桃園上空飄著細雨。8點15分，一通來自縣長室職員劉小姐的報警電話，讓桃園警局上下大吃一驚：縣長官邸發生命案。時任警察局長的謝秀能立即帶領警員趕赴現場，打開縣長官邸警衛室的門，眼前的場景讓警察們驚呆了。
面積不到7平方米的警衛室，9個人身體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血流成河。這9個人是：桃園縣長劉邦友，縣長機要秘書徐春國，縣長司機劉邦明，縣長官邸警衛劉明吉、劉邦亮，縣長官邸幫傭劉如梅，桃園縣議員莊順興、鄧文昌，桃園縣衛生局技士張桃妹。
每個人都是被反綁雙手，眼睛被膠帶蒙住，頭部中彈。警察和縣長官邸工作人員連忙對9人緊急救護，並送往醫院搶救。遺憾的是，手忙腳亂的現場搶救，不但沒能挽救死者的生命，而且對案發現場造成了無法彌補的破壞。這也是案子20年沒能偵破的一個重要原因。
當天下午，除鄧文昌一息尚存，其他8人全部宣告不治。
警方經過細緻的勘查和詢問，大致推演出了案發時的情形。徐春國當天過生日，一早殺了一隻土雞送到官邸準備與同僚一道享用。同時，莊順興駕車載著鄧文昌及其秘書梁美嬌來到官邸，莊、鄧二人下車進入官邸，梁美嬌則在沒有熄火的車上等候。張桃妹與劉邦友的夫人彭玉英則是同一個念經班的成員，此時正前往官邸與她一道念佛。官邸警衛室，夜班白班警衛則正在交接班。
此時，兩名穿雨衣，蒙面戴手套的歹徒突然出現在官邸前，將正要走出官邸的一名警衛挾持進警衛室。隨後，兩名歹徒將正在一樓的劉邦友、莊順興等人全數押進警衛室，喝令跪下，用膠帶把每個人的眼睛蒙住，接著就向每個人的頭部開槍。
警方發現，官邸警衛的手槍和50發子彈不知去向，因此判定是搶奪警衛的槍彈作案。
兇手作案後，大搖大擺走出官邸大門，直接上了莊順興的車，挾持在車上等候的莊順興秘書梁美嬌，開車逃走，中途兇手棄車而去，卻沒有殺梁美嬌滅口。連同重傷倖存的鄧文昌，此案留下了兩個活口。但是，梁美嬌驚嚇過度，鄧文昌大腦受損失去記憶，兩人都沒能提供有用的線索。
「案情太蹊蹺，如果是針對劉邦友，沒有必要光天化日之下衝進官邸殺那麼多人，但是如果不是針對他，又能針對誰呢？」計程車司機莊先生說。
《中國時報》分析，劉邦友施政風格十分強硬，擔任桃園縣長期間，強力拆除違建，在這項工作中得罪了一些人，命案或許與此有關；此外，劉邦友與一些人有財務糾紛，也被懷疑是否與命案相關。但是，警方經過調查，都沒有發現有價值的證據。
20年來，臺灣警方動用大量人力物力，比對無數指紋和DNA，也重點調查過一些嫌疑對象，就在今年11月21日追訴期滿前夕，還根據民眾舉報，傳喚過新北市的嫌疑人梁某，但是始終查無實據，真相至今石沉大海。
發生在1996年的劉邦友命案、彭婉如命案，加上發生在1993年的尹清楓命案，被稱為臺灣的三大命案。
臺灣是個高度政治化的島嶼，它的三大懸疑命案，也都與政治有關。劉邦友是在縣長任上被殺。尹清楓是臺灣海軍軍官，執行臺灣軍方對法國的軍艦採購業務，被認為是軍購弊案知情人，其人於1993年12月10日被發現浮屍宜蘭外海。案發後，臺灣社會輿論普遍認為尹清楓是因為了解軍購黑幕而被滅口。但是，案子一直沒有破。
彭婉如是民進黨婦女部主任，1996年11月30日晚上在高雄開會後失蹤，12月2日警方在高雄縣松島鄉一輛轎車上發現了她的屍體。快20年過去了，案子也還沒有破。
尹清楓命案已經在2013年12月10日過了追訴期。就在11月21日劉邦友案件追訴期滿的時候，有臺灣媒體提醒，距離彭婉如命案追訴期滿也只有11天了。
接下來，如果彭婉如案沒有奇蹟發生，那麼臺灣三大命案，或者說臺灣政壇三大命案，就都將石沉大海，成為三大「無頭案」。
「你知道劉邦友命案嗎？」這句話是2013年我採訪「白狼」張安樂時，他反問我的。這其實是我第一次聽說此案。
劉邦友案影響了好些人的命運。
張安樂認為自己是劉邦友命案的「受害者」。1996年，張安樂離開臺灣來到深圳；劉案發生後，臺灣司法單位強力打擊幫會勢力，使得他此後17年回不了臺灣。
還有連戰。1996年劉邦友命案、彭婉如命案震動全臺，緊接著1997年又發生藝人白冰冰的女兒白曉燕被綁架、撕票等惡性案件，島內社會治安引起民眾強烈不滿。時任臺灣當局副領導人、行政管理機構負責人的連戰，被迫辭去行政機構負責人職務。
從此，「連爺爺」走上了背運，2000年參選臺灣地區領導人，慘敗；2004年再次參選，又因為「3·19」槍擊案惜敗；直到2005年「破冰」之旅，參訪大陸，打開兩岸和平發展之門，連戰才一舉翻身，迎來了政治生涯的最高峰。
有受害的就有受益的，最大的受益者莫過於呂秀蓮。她在第二年的桃園縣長補選中當選，開始了發跡史。
是非成敗轉頭空。今天，呂秀蓮早已成為綠營的「過氣」人物。連戰為兩岸和平發展作出的歷史性貢獻已載入史冊。而張安樂2013年返回臺灣，成為臺灣統派舉足輕重的代表人物之一。
如果沒有劉邦友命案的影響，他們後面的人生軌跡會是怎樣？當然，歷史沒有如果。
政壇血案，沒有破案就影響了那麼多人、那麼多事，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又會製造多少「震撼彈」呢？我們的好奇心不受追訴期的限制，仍然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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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報駐臺記者 馬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