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中旬,徐悲鴻紀念館改擴建工程完成,正式向公眾開放。欣聞這一消息,我憶起十幾年前在徐悲鴻紀念館學畫的日子,那是一段難忘的回憶,對我後來的人生道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傳奇故事埋下學畫的種子
我的家鄉永新縣有位畫家叫劉勃舒,他師從徐悲鴻的故事我們從小就聽說了。劉勃舒小時候喜歡繪畫,尤其喜歡畫馬,上小學時他給在北京的大畫家徐悲鴻寫了一封求教信,信中附上了自己畫的馬。徐悲鴻不僅給他回了信,最終還收了他作為關門弟子。
這段師生佳話早已成為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傳奇故事,而在一名鄉村小學的學生聽來,幾乎就是天方夜譚,繪畫這顆種子就這樣悄悄埋進了我的心裡。初中畢業那年,我在永新縣城新華書店見到《劉勃舒畫馬》這本小畫冊,扉頁上是一位和藹、瀟灑的長者在揮毫作畫的照片,這就是劉勃舒先生。在畫冊裡我第一次讀到徐悲鴻先生給小學生劉勃舒回的那封著名的信,懵懂中我心想,到北京學畫多好啊。
到了高中,我選擇了美術高考,首先想到的是考中央美院,因為那是在首都,那裡有劉勃舒先生。到了北京,第一個想去的地方是天安門,第二個地方便是徐悲鴻紀念館。當我頂著寒風到了位於新街口的徐悲鴻紀念館,一種朝聖的激動心情令我渾身湧起暖流。院子裡徐先生手持畫筆高大英俊的立像,更讓我覺得繪畫藝術的神聖與高貴,世界似乎都在徐先生的調色盤裡徐徐展開。
我在門口低矮的售票窗口買完票進入紀念館院內,端詳了徐先生的雕像許久,然後左拐穿過竹林,上得臺階就是紀念館的一層大廳。大廳門口陳列著徐先生的褐色自畫素描肖像,明澈的雙眼,清秀的臉龐,似乎覺得徐先生就要迎面而來。一層左側第一幅就是《田橫五百士》巨幅油畫,畫中真人大小的油畫人物給初學美術的我以極大的震撼。館中眾多徐先生的大幅作品就像一座座高山,令人嘆為觀止。我不禁深深感慨,要達到這樣的藝術水準需要多麼大的天賦與勤奮啊!
二樓左側展廳中間擺放著幾個展櫃,突然幾張信紙映入眼帘:「勃舒仁弟,您的信件早已收到……」我驚呆了,小學課堂上老師講的故事,劉先生畫冊裡那封信以及劉勃舒先生的形象一股腦兒迸發了出來,遙遠的家鄉永新小山村似乎與這座紀念館融為一體,而徐先生與劉先生似乎就在我的身邊。
如願以償進入紀念館學畫
此後,我一有空就坐上公交車到紀念館看畫、臨畫,不知道多少次面對展廳裡的素描、速寫一筆筆地臨摹。我記得臨過《泰戈爾像》《田漢像》《微笑的毛主席》等素描。有一天,我臨完畫轉到後院參觀,在院子的角落有棟三層小樓,一樓側邊住著守衛紀念館的戰士,左側有個木門,門帘上掛著木匾額「徐悲鴻畫室」,我小心翼翼上樓,一股松節油味撲鼻而來。
上得二樓,左側是一間小辦公室,應該是畫室,我鼓起勇氣推開畫室的門,一股暖流夾著油畫味兒一併襲來。一位高個女老師詢問我有什麼事,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但很快反應過來:「想到這裡學畫。」女老師看了我一眼說:「等一下。」轉入裡屋,隨後一位身材寬厚、留有鬍鬚的長者出來。他親切地招呼我坐下,關切地問道:「我們這裡都是招成人畫家,小同學你能學得來嗎?」我說:「我畫素描、速寫可以嗎?」他沉吟了一會兒說:「可以。」然後說了學費,我聽後犯起了愁。最後我鼓起勇氣說:「按天交學費可不可以?」長者很快說道:「可以。」就這樣,我成了徐悲鴻畫室的一員,這位長者就是張懇教授。
其時,張懇教授主持著徐悲鴻畫室的教學與管理工作。畫室是徐先生夫人廖靜文先生倡導建立的,又在徐悲鴻紀念館內,同時與中央美院有教學聯繫,因此畫室的師資是超一流的,由馮法祀、戴澤、韋啟美、趙友萍、邵晶坤等一大批徐先生的學生和美院的資深教授擔任教員。我是年齡最小、基本功也最弱的一名學員。記得第一次在畫室對著人體進行寫生,我極其緊張,畫完以後,張老師鼓勵了我,我才有勇氣繼續留在畫室學習。後來我考上了中央美院,還保持著一有空就上紀念館學畫的習慣。
從花家地美院到新街口豁口有409公交直達,坐在公交車上一站一站地靠近紀念館,這是一段多麼愉快的路途啊。有一次,我進畫室看到一位花白頭髮的老者在聚精會神地畫畫,那專心的樣子令我肅然起敬。旁邊的同學告訴我,這就是馮法祀先生,他正在做的就是複製他的成名作《劉胡蘭就義》。面對此景,我感到時光在這間畫室交匯,歷史在眼前重現,隔壁紀念館內徐先生的一幅幅作品,都是我的老師,徐先生開創的中國現代美術教育體系,在這座紀念館裡得以完整延續。置身其中,能領會到大師精湛的藝術技巧與「致廣大盡精微」的藝術精神,也能深深體會到藝術的傳承,我們所有的學員都以能在徐悲鴻紀念館學畫為榮。
有幸師從劉勃舒先生
在紀念館學畫最溫馨的是可以時常見到我們尊敬的廖靜文先生,她住在後院右側一排竹影后的廂房裡。偶爾見廖先生著呢子大衣,頭戴暖色小帽,在竹影婆娑的迴廊裡走動。有時正巧迎面碰上廖先生,我便會佇立在原地向先生施禮,先生會和藹地含笑回敬,有時也會簡單詢問我們學習生活。
最令人難忘的是2005年清明節期間,正值徐悲鴻先生百年誕辰之際,紀念館組織畫室的學員到八寶山革命公墓給徐先生掃墓。這是一次隆重又樸素的祭掃,廖靜文先生與徐慶平(徐悲鴻之子)先生也來了。在徐悲鴻先生的墓前,學生們圍站在一起,肅立著,聆聽老先生們回憶徐先生的往事。大家在心裡深深地緬懷這位藝術大師,也深深愛戴著徐先生,是他開創的藝術道路和藝術精神,讓我們得以學習和傳承。在現場,廖先生一直沉浸在懷念徐先生的情緒裡,沒有多說話。而我們這些學生與廖先生的合影,也成為我最重要的紀念之一。
在中央美院,我正式成為劉勃舒先生的學生。每次劉先生到美院來,我都要向他求教學習上的問題,他鼓勵我在素描、速寫、傳統筆墨方面要下大功夫,我也遵循著恩師劉勃舒先生的教誨,不敢懈怠。
如今,我除了從事美術的教學與創作活動,還主持著劉勃舒先生家鄉洲塘書畫村的有關工作。劉勃舒先生助教基金攜手「蒲公英行動」在江西永新設立種子教師工作坊,我全程參與了公益教學活動。
(陳桂明,80後,永新縣人,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職業書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