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山
孔子的教育綱領,四個字:「有教無類」。類,類別。有教無類,就是說,教育不把人分類,不做區分。
(一)無類:出身,不區分
孔子之前的教育都由官辦,是「有類」的:貴族或平民。只有貴族,才能接受教育。而孔子創辦私學,不以出身做區分,不管貴族還是平民,都可以接受教育。這是平民教育的先河,是教育史上最偉大的創舉。僅憑這一點,也足以為聖人了。
平民獲得了學習知識、提高素養的機會,也就擁有了生活改善、階層提升的路徑;貴族失去了知識壟斷,即意味著他們不能再僅僅依靠血統碾壓平民中的精英。孔子這一偉大創舉,對整體文化心理的塑造、社會結構的演變所起到的積極作用,怎麼讚美都不為過。
但是,歷來總有人對這句話做擴張的解釋,認為不僅出身不做區分,連智力、態度、品質都不做區分,無論賢愚、善惡、迅遲,都不能排除在教育之外,都可以接受教育。
我想,如果誰自己抱這樣的想法,不妨親自試一試,看看是否行得通;但是這是否符合孔子的本意呢?
不符合。
孔子所說「有教無類」,是,並且僅僅是:不區分貴賤。他撤除了出身的門檻,但是,其他很多方面,還是有門檻的,而且有的還很高。(二)區分一:學習能力
學習能力是要做區分的。
子曰:「上智與下愚不移。」
有人曲解這句話,說孔子搞唯心主義,宣揚上等人聰明,下等人愚蠢是永恆不變的。這當然是胡扯。孔子如果持這樣的觀點,那還辦什麼教育呢?教育不就是要「移人」嗎?
孔子是說,最聰明的人,和最笨的人,是不可改變的。這是在界定教育的作用範圍,把「上智」「下愚」兩類人先區分出來,排除在教育之外。
最聰明的人,即所謂天才,就是天生的,學習能力極其強大,並不是教育的作用。恩格斯說過,要承認人類中約百分之三的天才存在。不承認這個,不是唯物主義者。最愚笨的人,確實也存在,譬如先天的智障,教育能起到作用嗎?不可能吧。
這是智力上做區分,明確了教育的範圍:普通人。沒那麼聰明,也不至於那麼笨的。
「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
這也是在能力與素養上做區分,中等水平以上的,可以教授高級的學問;中等水平以下的,不可以。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分層教學」的原理。學生不同水準,教育卻統一內容統一標準,是不科學的。分重點與普通,分快慢,教育更加有效。把個一般般的孩子放到科大少年班的課堂裡,那不是照顧他,是作弄他。
不分類,行嗎?
孔子還說:「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不具有類推的能力,做不到舉一反三,我就不再教他了。
這個標準似乎太高了。我們做教育的知道,能夠舉一反一,就不錯了,算是會學的;舉一反三,真是鳳毛麟角。
孔子為什麼提出這麼高的標準?
這裡有一個大關節一定要講清楚:孔子辦的是什麼層次的教育?是文化基礎教育嗎?不是的。孔子辦的是精英教育,是為社會培養政治家、高級管理人才。平民教育不等於基礎教育,孔子教授的不是普及性質的文化知識,而是怎樣做好國家幹部。他向平民敞開了教育的大門,但是那大門在泰山之巔,你要有能力爬上去才行。
孔子的教育成績單,看起來似乎不那麼輝煌:弟子三千,其中,賢人七十二。數量並不大,成材率也不算高,2.4%,原因就在這裡。他辦的,最起碼是博士層級以上的高級研修班,這個成果,已經令人嘆為觀止了。
所辦教育的層級很高,所以孔子在學習能力上做區分的標準也很高,把不能「舉一反三」的排除了。
了解到這一點,我們就不能把「舉一反三」這樣的高標準生搬硬套用到基礎教育裡去。事實上,不僅絕大多數學生做不到,絕大部分教師自己也做不到。真有那個水平,誰還當教師呢。我肯定是做不到舉一反三的。連舉一反一也做不到,一般情況下,你舉二舉三,我或許能夠反一。可能我不夠努力,但最主要是不具備這個能力。
(三)區分二:學習態度
學習態度的區分比前一點更重要,尤其對於指導我們的教育實踐來說。
宰予大白天不學習,抱頭睡大覺。孔子生氣了,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
孔子把教育比作雕刻與抹牆,把宰予這種不上進混日子的態度,比作「朽木」、「糞土之牆」,是不可雕琢、塗抹的。明確表態:放棄教育宰予。「於予與何誅?」——對宰予,我還批評什麼呢?
學習的欲望與動機一點也沒有,就不存在什麼教育的價值了。
教育資源應該向態度積極的學生傾斜。「為了一切學生」,純屬精神錯亂的譫語。你為了他,也要他願意才行啊。從來都是內因與外因共同起作用,內因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起碼的態度是應該具備的。否則無法教育。我願意這樣說:為了一切具有學習意願的學生。
一點態度也不具備的,應該被排除在教育之外。當然,現在的基礎教育做不到。大學可以淘汰不合格的學生,中小學沒有這個權力,他就是殺人放火喪盡天良了,只要還沒到那個歲數,就只能供在學校裡。但是孔子提示我們一個方法了:別批評他。就當他不存在好了。把資源傾斜到態度積極的學生那兒,有什麼不好。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不說怎麼辦怎麼辦的,我也拿他沒辦法。
這是說,不愛思考,不主動探究的,我沒法教。不是我不想教,而是沒法教。
孔子大大方方地承認教育的有限性。其實這本是客觀事實,也是眾所周知的常識。即便不是教育工作者,也明白,對某些人,教育就是束手無策的。如果教育萬能,還要法律幹什麼,還要公檢法幹什麼。
顏回很賢明,而且學習勤奮,意志堅強。孔子多次表揚他,但是也指出他的缺點:
「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悅。」——顏回不是能幫助我的人,他對於我的話沒有不欣然接受的。
這是指出顏回沒有質疑與反思的精神。孔子認為,我說什麼你都認為對,說什麼你都認認真真聽進去了,那我得不到一點相反的意見,我怎麼進步呢?
提倡質疑,鼓勵反思,歡迎對立的意見,這是孔子對顏回這樣的優等生更高的期望與要求。
這些談的都是學習態度。自己要真正想學,要能夠主動思考,這些是基本的要求;如果不具備,就不要指望教育發揮功能了。該放棄的就放棄,不要總做無用功。
質疑與反思,那屬於針對尖子生的高要求。雖然現在「尖子生」幾乎成為教育領域裡的一個敏感詞,專家們強烈反對使用這樣的概念,但事實上這是客觀存在,也應該得到區別對待,重點培養。
(四)區分三:格局抱負
我前面說了,孔子辦的是精英教育,是要培養高級人才,社會管理者。
所以,如果沒有足夠的格局抱負,老師不滿意,自己也適應不了。
個人的格局抱負,可能是胸襟見識的事,也可能是道德品質的事。
樊遲或許遲鈍一點,孔子也不嫌棄他,每次談話都簡捷明了地回答他的問題。譬如他問怎麼做到仁,孔子回答兩個字:「愛人。」多麼明白,愛是人的本能啊,愛,你總會吧,就用這種情感對人就行了。但有時候,孔子就是硬邦邦地,冷冷的,不想搭理他。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請教如何種莊稼,種菜,孔子不回答,說,我比不上老農、老圃。簡直就是哄他出去了。樊遲出去了,孔子還評價道:「小人哉,樊須也!」
有人曲解這幾句話,說孔子鄙視生產勞動。
這是脫離語境的胡說。孔子的意思,並不是種莊稼種菜不重要,而是說,我教的不是這個,入我門來,不是為了學這個。
孔子辦的不是職業高中,不是新東方廚藝專修學校,不是要教授一門技能,好讓學生將來能謀得一個飯碗。所以他說:「君子不器。」——君子不是某個具有特定功能的器皿。知識分子,和專業技術人員,不是一個概念。
入孔子之門,要學的是做君子,在上臨民,施行仁義,使遠者來歸,來者安居。稼穡之事,不是你需要學的。
其實樊遲的興趣倒也未必就是農業勞動,他也是從施政的角度來問,只是他的見識實在短淺,只看重生產。而孔子以為,要全盤解決社會問題,「禮」才是鑰匙。所以,對樊遲的問題,孔子拒絕回答;所以,孔子說樊遲是「小人」。樊遲「小」在哪裡?就小在格局抱負上。他的胸襟見識不夠。
而道德品質上如果出了問題,落入下流,則更為孔子所厭棄。
冉求擔任季氏的家臣,違背了老師施行仁義的精神,不為人民謀
幸福,反而為主子聚斂財富。
孔子痛心疾首地說:「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他不是我的學生,你們大張旗鼓地去攻擊他吧!
冉求多才多藝,孔子曾多次表揚他,但是,發現冉求背叛信念,孔子就毅然宣布「非吾徒也」,這就是逐出師門的意思啊。對於道德品質有問題的,孔子不抱一丁點幻想,直接清除出去。
習近平說,教育的核心任務是立德樹人。這話再清楚不過,立德在樹人之前,立德是根基。學校要培養政治可靠的人,不能培養不愛國,不擁護黨的領導,喪失立場的人。
孔子談及教育的話,有很多。我摘取這些話,只想辨明一個問題:教育,要不要做區分。我想,答案是很清楚的。
出身上,是不應該有區分的。人的價值、尊嚴都是平等的,人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力。講家庭成分的年代已經遠去,永遠也不要重演為好。但是人與人在智力、態度、品質等方面是千差萬別的,教育不可能不做區分。有所區分,有所選擇,有所傾斜,教育會更科學,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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