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bizarre)。派屈克·莫迪亞諾在得知自己獲得今年諾貝爾文學獎時,用了這麼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感受。而法國評論界的反應也頗為「怪異」,並非一邊倒的叫好。
《費加羅》的作者布魯諾·科迪(Bruno Corty)不認為莫迪亞諾本人對得獎感到高興,「正如我們所預料的,這位主人公並沒有對獲獎真正感到驚喜,他跟法新社說得獎很『高興』,但又補充道『感覺有些怪異』。莫迪亞諾其實很唾棄這些。自從1945年7月30日他在巴黎近郊出生之後,他的生活和他的作品是不是都是錯位的,被一種怪異的、模糊的、令人焦慮的徵兆籠罩著」?文章進而分析,這種怪異感主要是源於作家不幸的童年,「作為比利時戲劇演員和戰時逃脫了德國魔掌的義大利猶太人的兒子,莫迪亞諾有一個怪異的童年,他被扔給祖父母、奶媽、寄宿學校和天主教學院寄養,他的父母無疑是忙過了頭——他的母親深陷於沒什麼榮譽可言的職業中,他的父親忙著他油水十足的非法生意——他們無暇給自己的兒子關照和愛。甚至在莫迪亞諾的受洗日,他的雙親都不在場。幸運的是他有個小他兩歲的弟弟胡迪(Rudy),成了他那些愉快或者糟糕的日子裡的同伴,但胡迪在10歲時因病暴斃了。死去的為什麼是弟弟而不是父母?怪異啊,這樣一個沒有溫情的童年。焦慮伴隨著陌生的兇神惡煞的人們在他周圍攀爬,在那些陌生的房子裡,他聽到的是他完全不懂的詞彙和對話。」
布魯諾·科迪甚至認為莫迪亞諾的得獎並不是對法國文學的褒獎,反而是暗含譏諷,「在勒·克萊齊奧得獎六年之後,法國再得諾貝爾文學獎,這是相當有難度的事情。上一次出現如此盛況還得追溯到1950年代,弗朗索瓦·莫裡亞克和阿爾貝·加繆分別於1952年和195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反對者們說,法國文學總是規律性地進行乏味的描寫,看起來像是垂死的老人。瑞典皇家學院的頒獎詞似乎是在證明這一點:『莫迪亞諾用記憶的藝術展示了人類不可捉摸的命運,並揭露了法國被佔領時期人們的生活。』那段黑暗時期的歷史沒什麼好想像的,尤其是在巴黎周邊,而他的作品觸動公眾也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其實很早就有人批評過莫迪亞諾的小說,批評者們認為他的作品總是一個套路,也就是在電話簿上隨機找個名字,然後展開想像,讓主人公沉浸於過去的回憶裡,這樣的寫作未免太過簡單。他最新小說《這樣你就不會在這兒迷路了》(Pour que tu ne te perdes pas dans le quartier)10月2日剛剛在法國出版,寫作上仍然無法避免固有的套路:在這部頗有些自傳意味的小說,主人公是一位作家,慢慢地陷入往事無法自拔,那是在1951年至1952年,他的父母將他拋棄……類似的情節早已在其1988年的《緩刑》(Remise de Peine)和2005年的自傳《家譜》(Un pedigree)中出現過了。
雖然套路有些簡單,莫迪亞諾卻將這種模式發揮到了極致,布魯諾·科迪的文章的最後部分稱讚了莫迪亞諾重構昨日的、被抹去的、被吞沒的巴黎,將讀者帶入記憶之河的寫作風格,「1993年,《費加羅》報的文學版上,雷諾·馬迪儂(Renaud Matignon)針對莫迪亞諾的小說《春天的狗》撰寫的評論,為那些日後在全世界都產生共鳴的作品做了最好的概括,『如今沒有一位小說家能像他那樣,用一種不在場的地理學牢牢抓住我們』。」
到今天,莫迪亞諾的作品已經被翻譯成了38種語言。他簡潔易讀的寫作風格尤其受到美國讀者的歡迎,「這些風格是他自創的,又吸收了偵探小說的元素,這對於美國讀者來說簡直太親切了。」耶魯大學法語系主任、作家、學者艾利斯·卡普蘭(Alice Kaplan)在接受《解放》報採訪時說。她目前在耶魯開有講授莫迪亞諾作品的課程。「他的作品當然是非常巴黎的,裡面那些地名、街道的名稱,起碼得去過巴黎才能完全了解,」卡普蘭說,「但與此同時,他又是那麼長於營造氣氛,我看他的小說總是能想起美國畫家安德·沃霍的畫來。」卡普蘭說,莫迪亞諾作品的價值就是積極的直面記憶,而美國有很多人熱衷尋找他們家族的起源,這大概是其小說在美國受到歡迎的原因之一。 ◎王晟(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