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唐·王維
山中相送罷,
日暮掩柴扉。
春草明年綠,
王孫歸不歸。
王維這首詩歌從學術角度上來說有些複雜,就題目而言,就有《送別》、《山中送別》、《送友》三種說法,從詩意上來說,並無多大差異,然王維自己所作詩題究竟是哪個就不得而知了。
《唐詩援》對這首詩的評價是「語似平淡,卻有無限感慨,藏而不露。」的確,王維這首詩歌初讀覺得言語平淡,但是仔細品味便會體會其中妙處,以及隱藏在看似平淡詩句背後詩人深沉的感情。詩歌開首寫到「山中相送罷」,作者匠心獨運的沒有按照一般詩歌的寫法,如描寫折柳送別、或是離亭餞別的情景,通過寫景抒發詩人不舍之情,而是用極其平淡的一句話交代了送別的地點是在山中,告訴讀者相送已罷,將詩人與友人話別的場景、依依不捨的畫面,用一個看似毫無感情色彩的「罷」字一筆帶過。自古以來,離別總讓人感傷,尤其是古代交通不便利,很多都是一別多年或是再無相見,「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有過離別經驗的我們都應該知道離別是最容易讓人心傷的,但是最難熬的不是分別那一刻,不是鬆開與友人擁抱的手那一刻,而是看著友人漸行漸遠直至背影消失在你的視線範圍,你一個人回到熟悉的地方會發現一切熟悉又陌生,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明明什麼都還是平常的樣子,尤其是這個熟悉的地方還是你與友人常常交往的場所。王維這首詩歌就很好的詮釋了這樣一種狀態,自友人走後,詩人心裡空落落的,眨眼便到了日暮,天馬上黑了,詩人像往常一樣,將柴門掩上,這本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卻放在離別這一不平常的事件之後,在經歷與友人離別,詩人的確還能像以往那樣度過今天的日暮嗎?「相送罷」與「掩柴扉」看似兩件不相關的事,詩人放在一聯,便意味深長了。通過這樣一幅畫面描寫,我們好像能想像出來自友人走後,詩人落寞、悵惘失落的心情。而且此時已經是日暮,日暮在詩歌中也是最易引起傷感的時間意象,在分別之後的日暮更是能引起讀者的共鳴,烘託出詩人失落的心情。繼日暮之後便是黑夜,在將柴門掩上,這漫漫長夜詩人又要如何度過呢?這句詩句外的空白更是留給讀者無限想像餘地。
詩的三、四句「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是化自《楚辭·招隱士》「王孫遊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詩人此處引用《楚辭·招隱士》,其實是有正引和反引兩種理解的,正引的話王孫其實是指詩人自己,那麼詩的最後兩句則是詩人人生道路選擇的疑問了,市與隱,朝廷生活與山林生活的選擇。其二則是反引,反引王孫則是指代友人,那麼就是抒發與友人情感的正常表達了。這裡著重分析反引的情況,在此詩中,詩人與友人分別不久,為何發出這樣的問句呢?而且這樣的問話本應在詩人與友人話別時問友人,但是在與友人面對面時,詩人卻沒有問出口,因為這個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詩人知曉友人這一去,歸期不定,因為知道歸期不定,所以才在友人走後像是自言自語般發出「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這樣的感嘆,這是詩人的期望,直到夜晚,詩人心中離愁別緒一直縈繞,未曾放下,更體現出詩人與友人情深,體現詩人不舍之情。「春草明年綠」也有寫作「春草年年綠」,關於「明年」和「年年」,林庚在《唐詩綜論》中有評論:「『年年』二字它原是一個流水的感覺……它是說明時間的,而『明』字似乎是反時間的,歲月原始如流水,而『明』字卻讓它出現在一個照眼的感覺上。這便是詩歌語言的魅力,仿佛那春草就將綠得透明了。」的確,相比較而言「春草明年綠」更妙,如林庚所言,「明」字一方面與「綠」相映襯,另一方面與上文日暮形成反襯,與朋友分別時的日暮深沉暗淡,而明年春草萋萋時,友人回歸,便是明亮的。而且「明年」更加凸顯了詩人的期盼,詩人期冀與友人明年就能重聚,這種心情很急切,而「年年」則沒有這樣的意味,好像就是平淡的描寫一個自然景象,春草年年都會綠,那麼是否友人明年後年歸都無所謂呢?顯然不是的。
王維的詩歌總是能從平凡生活中選取素材,通過平淡自然的詩句表達真摯的感情,這首《送別》也體現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