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海甸
去年北京三聯書店策劃了一套《俄蘇文學經典譯著·長篇小說》,據總序披露,該叢書計劃出書五十部,到撰文時,已出十來部。有人說,經典譯叢不是我們最關注的,時間越長的譯本,文獻價值固然越高,其閱讀價值一般來說也越低。原因是,文字距我們眼下的閱讀習慣太遠,而且譯文往往摻雜有各種問題,要麼不盡準確,要麼有刪節,要麼是轉譯。從書目看來,裡面不乏出版後即不曾再版的書籍,如溫生民譯俄國革命家柯倫泰的長篇小說《赤戀》,這才是最有價值的。柯倫泰的小說中譯本自上世紀二十年代末葉出版後,即告絕版,截至去年為止,只有零零星星高逾千元的舊籍和複印本在網上書店流行。筆者對柯倫泰的小說感興趣,既收藏她的原文著作和英文譯本,又讀過這位女權主義先驅的傳記和年譜,故而該書一出,馬上買下。
由於歷史的原因,早期大部分俄蘇經典文學作品都是通過英、德和日語轉譯,耿濟之屬於不多的例外。翻譯文學史上對他的評價遠低於魯迅和瞿秋白,但這位一生孜孜矻矻迻譯俄羅斯長篇小說的開拓者,其意義仍有待我們重新認識。八十年代中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的一套《陀思妥耶夫斯基選集》,主要是在耿譯的基礎上重新校改而成,在尚孚人意的新譯不曾問世時,不失為權宜之計。本譯叢收耿譯凡八種,在諸譯位居第一,從實踐上糾正了理論的缺失。人文版陀思妥耶夫斯基選集對耿譯作了大幅度修改,有的地方甚至可稱重譯,要研究耿譯的話,讀舊版是必須的。寒舍舊藏耿譯十數種,後悉數被盜,要重購的話已非力所能及,經典叢書書價不低,但總比舊版便宜,而且就是一按滑鼠的事,唾手可得。
從版本學來說,這套譯著還缺乏一些必要的說明。如《對馬》(諾維科夫–普裡波伊著,梅益譯)上世紀八十年代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過一版,該版理應由譯者作過修改,本書依據的是舊三聯版抑或上海譯文版,應予說明。又如《赤戀》依據的是何年何月何出版社的版本,為何選用此書而不選沈端升迻譯的《戀愛之路》,同樣未見說明。《戀愛之路》出版於一九二九年,為柯倫泰的首個中譯本,書內收有的小說《三代人的戀愛》,被譽為柯倫泰的代表作,雖然說它是長篇有點勉強,但在俄蘇文學史乃至中國翻譯文學史上的地位都高於《赤戀》。蘇聯作家西蒙諾夫的《日日夜夜》、斯傑泮諾夫的《旅順口》,五十年代初在中國讀書界風行一時,兩書為曾任紅四方面軍高級將領的陳昌浩譯出,早在四十年代中即出版於蘇聯。經典叢書既以重新激活當時紅色文化的移植為職志,似乎不應該遺漏了這兩部書。
近來重讀一部由亨利·託馬斯和達納·託馬斯夫婦撰寫的《外國名詩人傳》(Living Biograhies of Great Poets),這部並無太高學術價值的小書,有幾句話頗值得玩味。在弗朗索瓦·維庸一章中,他們說:「即使最好的譯文也像是夾在一本發黴的書頁裡乾枯的花瓣。」而在亞歷山大·蒲伯一章裡,兩位作家則有此一說,蒲伯把荷馬古樸的古希臘史詩《伊利亞特》譯成典雅的喬治王朝英語,就是讓老鷹披上孔雀的羽毛。前一說未免過甚其辭,錢鍾書曾舉過兩個例子,日本翻譯家坪內逍遙的莎翁翻譯可讀性不亞於原文;而波德萊爾的法文譯本,則更勝於愛倫·坡的散文詩。我們大概也可以說,朱生豪和傅雷的譯文,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媲美於坪內和波德萊爾。雖然在浩如煙海的翻譯文學書籍中,這是僅見的個例。
蒲伯英譯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翻譯文學史上毀譽參半。有批評家說,蒲伯的譯文是詩,但不是荷馬,誠為誅心之論。我們不能要求翻譯家回到舊時代,用《貝奧沃夫》和喬叟的古英文去譯荷馬。英國維多利亞詩人馬修·阿諾德在他的《論譯荷馬》(On translation Homer)一文曾說:「荷馬的譯者不能浮誇,不能雕鑿,也不可過於優雅;是的,但他更不能平板,粗率。」我之所以說上這麼一段題外話,是因為在經典譯叢中赫然發現甦夫譯普希金長詩《歐根·奧尼金》。甦夫的譯本系從日文轉譯,由廣西日報名下的絲文出版社出版於1942年。這是眼下通譯《葉甫蓋尼·奧涅金》一書的首個中譯。我在網上舊書店發現一冊,賣家標為七成五品相,紙墨俱劣,其實最多也就是五成品相。儘管書品不佳,書價仍高達三千元,以後陸續有呂熒、查良錚、智量等超過十餘種中譯,而據我所知,還有不止一種中譯已譯竣待出。從翻譯難度來說,這部用人稱「奧涅金詩節」寫成的長詩,應在長篇小說《紅與黑》之上,但翻譯家和出版家仍投下極大的熱情,以至中譯本的數量超出後者。筆者遍收《奧涅金》各家中譯,旨在效《論譯荷馬》而論蒲伯、庫珀(Willim Cowper)、恰普曼(George Chapman)、紐曼(F.W.Newman)、索斯比(Willian Sotheby)諸家譯荷馬之短長。有譯文逾十部,卻無一《論譯(奧涅金)》之文去總結相關的得失和成敗,誠非譯壇之福。既然甦夫版《奧涅金》即出,這一工程自不能再延誤。《論譯荷馬》問梓於1861年,距今近一百六十年,一篇不到三萬字的專文,難以單獨成書。後世學人將此文與錢鍾書《林紓的翻譯》同列為縱談譯事的世紀名文,實非偶然。《俄蘇文學經典譯著·長篇小說》既出,我們期盼《經典譯著·詩歌》、《經典譯叢·戲劇》也相繼成書。
【來源: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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