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賈邁勒(右二)為老布希(右四)出訪中東當翻譯。
2013年5月28日, 阿曼達在英國出席一個活動。
1973年6月19日,蘇霍德列夫(左二)在華盛頓為勃列日涅夫(左一)當翻譯,右二為尼克森。
2000年,賈邁勒(左二)在柯林頓(左一)與阿拉法特會談時當翻譯。
【環球網綜合報導】據《環球人物》雜誌報導,在與中國的交往中,澳大利亞政治家陸克文有個獨特的優勢:精通中文。不久前,他在北京參加一個活動時談到,中外交往「常常是翻譯問題讓我們錯過了彼此」。比如,中國有個成語「韜光養晦」,翻譯成英文是要隱藏力量、逐步發展,這讓其它一些國家感到緊張。其實,「韜光養晦」來自中國的哲學觀念,意思是要用很長時間培養自己的能力,並沒有威脅之意。
陸克文在6月26日戰勝吉拉德,再次當選澳執政黨工黨黨魁,並重新出任該國總理。他的中文又有了用武之地。不過,在世界各國的領導人中,像他這樣精通外語的畢竟是少數,即使懂外語的領導人,也無法像用母語一樣清晰表達所思所想。所以,領導人之間會談和外事活動,總是有「中間人」。他們很少被注意,但其作用非常重要,他們就是翻譯。他們的人生故事,充滿著傳奇色彩。
蘇聯翻譯愛帶《花花公子》
蘇聯時代的「第一翻譯」 蘇霍德列夫如今早已退休。他舒服地坐在莫斯科郊區的家中,談起自己的職業選擇,口氣裡透著自豪:「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你拉近了人們的距離,使交流變成可能。」從赫魯雪夫會見艾森豪,到戈巴契夫會晤裡根,整整30年,蘇聯領導人與美國總統會面時,身邊站著的永遠是面目清秀、又高又瘦的蘇霍德列夫。他參加過的峰會、經歷過的風雨比誰都多。他最後被派往美國,任聯合國秘書長特別助理,並以公使頭銜退休。
蘇霍德列夫在倫敦長大,父親是軍方情報人員,母親在蘇聯駐英貿易代辦處工作。白天母親上班去了,小蘇霍德列夫就噔噔噔地跑上樓,到樓上的郵遞員叔叔家玩。「正是那對英國夫婦讓我學會了英式禮儀,使我受益終身。」他8歲到蘇聯使館學校讀書,小小年紀就為老師當起了翻譯。「從那時起,我就堅信長大後我會成為口譯員,而且會做得特別好。這個信念我一生都沒動搖過。」
12歲,他回到莫斯科,一路坦途,從外語學院畢業後進了外交部翻譯局,經常出入克裡姆林宮,成了赫魯雪夫的貼身翻譯。那時,他的頭腦「就像高速運轉的電腦,反應時間不能超過一秒」。為赫魯雪夫當翻譯很讓他頭疼。赫魯雪夫總是讀了稿子的開頭,就扔下稿子開始自由發揮,還總說些很難翻譯的俗語、土話,言辭也很粗魯,稱美國工會領導人為「跟屁蟲」,威脅西方「我們要把你們埋了」,這都讓蘇霍德列夫非常尷尬,不知如何翻譯。赫魯雪夫喜歡長篇大論,經常一談就是幾個小時,蘇霍德列夫要翻譯,還要記錄談話要點。1962年,赫魯雪夫與時任美國總統甘迺迪在維也納會談,蘇霍德列夫忙了整整一天一夜。
比起赫魯雪夫的「豪放」,勃列日涅夫則太拘謹,離了文稿就說不出話。1979年,他參加蘇美首腦會晤。蘇霍德列夫根據美方可能提出的問題,為他準備了長短兩種答案。對方提出了一個小問題,蘇霍德列夫將便條紙上的長答案劃掉後,把紙塞給他。沒想到,他讀到被劃掉的部分,突然轉頭問:「剩下的部分不用讀了嗎?」全場大笑,蘇霍德列夫也很尷尬。
作為頭號翻譯,蘇霍德列夫常隨領導人出國。每次去西方國家,他都會偷帶幾本《花花公子》雜誌回來。在當時的蘇聯,這算是黃色書刊,但他喜歡雜誌中那些有趣的隨筆。有時,他並不贊同領導人的說法。有一次,赫魯雪夫在出訪美國時說,蘇聯人對車子、房子一點興趣也沒有,蘇霍德列夫一面翻譯,一面在心裡說:「我想有車,我想有房。」
奈及利亞翻譯拒絕小布希
領導人的翻譯要求極高,許多國家有專門機構選拔人才。美國國務院下設的語言服務翻譯局為總統等政要提供翻譯服務,篩選人才時除了要考察語言能力外,還要了解時政、軍事、地理、財經、科技等各方面知識,並且要在同聲傳譯室內翻譯兩大段文章才能過關。為俄羅斯領導人服務的俄外交部語言保障司口譯處有20多位翻譯,都受過良好的語言教育,有的曾派到聯合國工作過,不少人讀書時就被外交部看中。
也有的國家,領導人的翻譯是自由職業者。奈及利亞的穆伊瓦就是如此。從1973年開始,他服務過的領導人包括曼德拉、柯林頓、卡特等。他會說5種語言,這在當地極其罕見。而他學外語事出偶然。1969年,他父親把他送去法國學醫。「在準備報考醫學院時,我突然想起自己暈血,看到血就會吐,怎麼學醫呢?」穆伊瓦開始琢磨今後能幹什麼。有一天,他住的旅館裡來了個孕婦,百無聊賴的他上前攀談。「我告訴她我正在學法語,但對前途感到很迷茫。她突然說『你為什麼不當翻譯?』我愣住了,我從來沒想到過這個。」他因此豁然開朗,此後苦學外語,自學了西班牙語、德語等。
精通幾國語言有意想不到的好處。他去過50多個國家,總是住最好的酒店,收入也不錯,口譯員的報酬是「每6小時不少於500美元」。「這個工作很耗費精力,而且沒法『混』。即使聽眾不懂原文,他們也能聽出你翻得好不好。整個奈及利亞成功的口譯員不到50個。」但是,「你能與國家元首坐在一起,吃飯聊天,他們在尷尬時尋求你的幫助,你還能目睹政治風雲變化」,這都是讓他喜歡之處。
但當翻譯也有為難時。「即使那個政客在胡說八道,你也必須忠實地譯出來,口氣還得讓人信服,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有人在大白天說現在是午夜,我不能抬頭看看天,心想『這是個瘋子』。」不過,他也有最後的手段:拒絕。「過去40年裡,我為1000多位領導人當過翻譯。但當我受邀為小布希當翻譯時,我拒絕了。我不喜歡他的暴力個性。」
為柯林頓奔走的阿語翻譯
有些翻譯在某一領域最後成了專家,甚至總統也會倚重他們。
2000年7月,即將卸任的美國總統柯林頓斡旋巴以和談。他派出自己的阿拉伯語翻譯賈邁勒去見巴勒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希望說服後者接受自己的和平計劃。柯林頓說:「賈邁勒了解中東局勢,阿拉法特也喜歡他。他與阿拉法特的私交無比珍貴。」那次談話持續了一個半小時,一直是賈邁勒在說,阿拉法特認真地聽。「我告訴他,一切都在他手中,如果他放棄這次歷史性的機會,天知道下一次機會來臨時,巴勒斯坦還能剩下多少領土。」雖然最後阿拉法特拒絕了賈邁勒,但這件事本身,已讓賈邁勒在中東歷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賈邁勒是埃及人,上世紀70年代移民美國。在擔任翻譯的10多年裡,他見證了一次次中東危機。1991年,海灣戰爭一觸即發。時任美國國務卿貝克帶著賈邁勒飛往日內瓦,向伊拉克使者下達最後通牒。那次會談長達6個小時,貝克交給對方一封時任美國總統老布希的親筆信。賈邁勒回憶:「那是我第一次參加重要的會議,非常緊張,也很害怕。薩達姆的使者讀信時手一直在抖。他看完信後站起來說,這不是外交語言,是赤裸裸的威脅。」貝克厲聲喝道,如果伊拉克不從科威特撤軍,就會被攆出去,而伊拉克軍隊會被「打回石器時代」。賈邁勒翻譯時,聽得膽戰心驚,「事實上,我一直在發抖」。
後來,賈邁勒成了中東問題專家,柯林頓、小布希和歐巴馬都曾就有關問題諮詢過他。2003年,他陪小布希去埃及參加一次峰會,會場在沙漠地區,條件簡陋,他臨時搭建的同聲傳譯室被設置在室外,氣溫高達46攝氏度。他在小屋裡翻譯了一個多小時。「我穿了西裝,打著領帶,感覺快昏厥了。」當他從屋內出來後,全身被汗水浸溼。小布希走過來,拿一塊溼毛巾幫他擦去額頭的汗水。這一幕被白宮攝影師拍下,傳為佳話。
如今,賈邁勒已經退休,成立了自己的諮詢公司,他在中東的人脈成了他的最大財富,他的第一個客戶是埃克森美孚公司。
薩科齊的知心女翻譯
翻譯們長期與領導人一起工作,往往也會建立友情。曾為3位法國總統當了20多年翻譯的阿曼達就是如此。
阿曼達出生在英國,父親是位語言學家。他把4個孩子送去學不同的語言,大兒子學德語,大女兒學西班牙語,二女兒阿曼達學法語,而小女兒學英語。他在家中定下規矩,孩子們可以選擇說一種自己喜歡的語言,但不能夾雜著說。這樣,幾個孩子都精通了多種語言。為研究語言,他曾半夜把阿曼達搖醒,大聲說「著火了」,看她會選擇什麼語言回應,因為人從熟睡中驚醒後,脫口而出的語言就是最熟悉的語言。他很早就認定,口譯員這一職業適合女兒,既優雅又收入不菲。阿曼達嘗試過多種工作,最終發現父親的選擇是正確的。
能講流利的多種語言,讓阿曼達有了特殊的優勢。當上總統的翻譯後,她服務的第一位總統是密特朗。在阿曼達記憶中,「他非常聰明,從不洩露任何東西,你根本無法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懂不懂英語。」多年來只有一次,密特朗在她面前乾巴巴地「幽默」了一下。那次,密特朗在晚上10點把她叫進辦公室,翻譯他與老布希的通話。當時,屋內只有他們兩人。「我有點害怕。但我沒想到還有更可怕的事。」阿曼達戴上耳機開始翻譯,卻聽不清,當時的電話機也無法調節音量。正在此時,密特朗養的一隻黑色拉布拉多犬撲向她,爪子抓住她的肩膀,將耳機也扯下來了。密特朗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阿曼達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拿起耳機勉強翻完了整個談話。她正要轉身離開,密特朗叫住她讓她坐下,說:「你叫什麼?」「阿曼達。」「啊,山羊的名字!」密特朗說。阿曼達本來就有氣,脫口而出:「你胡說什麼!」密特朗乾笑著說:「我小時候,媽媽在我睡覺前總給我講一個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隻叫『阿曼達』的公羊,所以我一直認為那是羊的名字。」後來阿曼達回過味來,意識到密特朗是在「套近乎」,婉轉地表達了抱歉之意。
相比之下,席哈克要友善得多。有一次,阿曼達帶著自己7歲的教女逛街,突然接到電話要趕回去做翻譯。匆忙間,她只好把教女也帶進了愛麗舍宮,讓她待在隔壁小屋。工作結束後,席哈克看見這個小姑娘,得知那天是她生日,立刻招來自己的攝影師,讓小女孩在總統辦公室攝影留念。工作人員進來提醒他,有客人要到了,席哈克說:「別急。這對這個小姑娘來說很重要。」在舉辦宴會時,席哈克為了讓阿曼達有時間吃幾口,曾經對客人們說:「現在請大家都不要說話。」有一次,阿曼達坐在席哈克身後為他翻譯,席哈克把一片麵包從肩膀處遞給阿曼達。同桌的一位外國領導人覺得很感動,也想起了自己餓著肚子的翻譯,可他手邊沒有麵包,就端起碗湯遞給身後的翻譯。可憐的翻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端著湯繼續翻譯。
總統的關心固然令阿曼達感動,但她更看重的是總統的尊重。「薩科齊非常信任我,這對一個總統來說是很難得的。有時,參加會談的其他領導人心有疑慮、希望我離開,他會很堅定地說:『她是自己人,很可靠』。」兩人長期合作,她甚至能猜到他的思路。有一次,薩科齊與歐巴馬會談,阿曼達不停地翻譯,突然意識到自己把薩科齊還沒說出的話都「譯」了。薩科齊停下來看了她一眼,對歐巴馬說:「阿曼達把我沒說完的話都譯了,你看這樣行不行,下次我們會談時,她來說,我來譯。」歐巴馬哈哈大笑,阿曼達也有點不好意思。她自然明白,稱職的翻譯應該忠實地傳遞領導人的原意,不多說一句話。但能猜到領導人的內心所想,這其實也體現出作為翻譯的更高境界。(《環球人物》雜誌記者 王寅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