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黑客是一個新興的社會文化現象,英文中已經有一個專門的名詞,叫Lifehacker。如果你特別講究做事的效率,使用過番茄鍾這類的時間管理工具,或者你健身的時候會戴個運動手環,隨時記錄自己走了多少步,你所做的就是生活黑客們推崇的事情。再進一步,如果你經常研讀「勵志與成功」類的學問,並且發明了一套自己的生活管理系統,那你就是一個生活黑客。
生活黑客們積極地利用科技和工具提升自我,系統化地生活。《生活黑客》一書仔細考察了生活黑客運動的演變過程,介紹了提高工作效率、保持運動習慣,甚至找到交往對象的黑客技巧。
生活黑客是自助產業歷史上的新篇章,而自助是一種受到美國文化浸染的實踐哲學。某些提高工作效率的黑客技巧效果顯著。然而工作效率提高以後,所有人(包括那些高效能人士在內)都將面臨更高的要求。
本文摘編自《生活黑客》一書,由出版方授權轉載。
《生活黑客》,[美]約瑟夫·M.小雷格爾 著,沈慧 譯,得到丨臺海出版社,2020年8月。
原作者丨[美]約瑟夫·M.小雷格爾
摘編丨董牧孜
自助、實踐哲學和系統
生活黑客是自助產業歷史上的新篇章。我們對成功的定義變了,所給的建議相對應地也發生了改變。接受神的幫助,一如人們在19世紀90年代所為,是否能為我們帶來成功?還是像20世紀30年代的自助類經典建議的那樣,效仿已經富起來了的那些人,使用在信息過剩的今天那些發達起來的技術達人們的秘訣呢?
正如史蒂文·施塔克(Steven Starker)在他為自助產業撰寫的」史書」中提到的,自助類書籍」折射出了其出現年代的社會文化背景,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那個年代個體的需求、願望和恐懼」。為費裡斯在《紐約客》(New Yorker)上寫小傳的一個作者如此打趣道:」每一代人都得到了他們應得的自助導師。」
生活黑客是自助的新近實例,兩者都是如今所說的」實踐哲學」的延續。和理論哲學不同,實踐哲學關注的是生活中什麼是值得的,以及如何認識到這一點。那是一種生活哲學。如果說斯多葛哲學和儒家思想是古代的實踐哲學,那麼生活黑客屬於當代的實踐哲學。像是你可以通過限制自己每天處理郵件的時間來讓自己變得高效。(這句話回答了實踐哲學關注的兩個問題:生活中什麼是值得的,以及如何認識到這一點)
自助是一種受到美國文化浸染的實踐哲學。正如施塔克在《超市裡的專家:美國人對自助類書籍的關注》(Oracle at the Supermarket:The American Preoccupation with Self-Help Books)一書中所寫到的:」我認為,美國人的個人主義是幾乎所有自助類素材的源泉。」他繼續寫道,自助體現了」美國人的投機主義、自力更生和成功的決心」。近來,一位為《紐約》(New York)雜誌撰文的文化評論家表示:」自從《窮理查年鑑》(Poor Richard’s Almanack)開始,自助文化帶來的壓力——企業家精神、實用主義、狂熱的自力更生、輕盈的靈性——已經在國人的DNA中根深蒂固。」雖然第一次出現」自助」一詞的書是蘇格蘭人塞繆爾·斯邁爾斯(Samuel Smiles)獲利豐厚的《自助》(Self Help)(1859年),歐洲的舶來品自助已經和同樣來自歐洲的蘋果派一樣,無可挽回地和美國聯繫在了一起。
生活黑客現在也成了這個自助」派」的其中一塊。吉娜·特拉帕尼在繼續展開新事業前出版了3本黑客主題的圖書,內容全都選自」生活黑客」網站。費裡斯編寫了5本暢銷書、運營著一個受歡迎的博客,並主持有一個被廣泛收聽的播客,所有這些都掛著」4小時」的招牌。多名作者出版了有關極簡主義的作品,其中包括《裸活時代:用減法帶來幸福》(The100ThingChallenge)以及《留下的所有一切》(Everything That Remains)。另外還有些不為主流讀者知悉的更小眾的生活黑客書刊。儘管是通過獨立出版社或者以電子書的形式出版,這些書在電商平臺亞馬遜上還是收到了許多評論。我甚至在我常光顧的食品雜貨店的結帳臺上看到了一本生活黑客雜誌,還發現美國國家地理頻道(National Geographic)有一檔名為《黑客智多星》(Hacking the System)的電視節目。
《黑客智多星》(Hacking the System)
生活黑客是極客們的美國式自助的延續,它已經步入了主流。」美國式的個人主義」、」務實」、」有創業精神」、具備」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的能力」,這些價值觀都是生活黑客的核心所在。除此之外,生活黑客們還有系統化的思維方式、樂意做實驗、對技術喜愛有加。這正適合於一個遍布著數位化網絡的世界、一個充斥著系統和小裝置的世界。有些人可能會覺得生活黑客和自助一樣,很難讓人嚴肅對待。它兼容並包,從那些不被人當回事的小竅門到生活方式設計,後者被比作是」S.H.A.M.」(騙子)——取自一本批評」自助和自我實現運動」(self-help and actualization movement)的圖書書名——的老調重彈。然而,這種兼容並包正是生活黑客的魅力所在:系統化背後的精神既接納平平無奇的黑客技巧,也接納更重大的生活追求。
創業家保羅·布赫海特(Paul Buchheit),谷歌(Google)員工號23,是谷歌郵箱(Gmail)的首席程序開發,也是谷歌早期座右銘」不作惡」(Don’t be evil)的創造者。他認為黑客技巧是生活的」應用哲學」。他寫道:」只要有系統,就有黑入系統的可能,而系統到處都是。我們的整個現實就是系統的系統,無窮無盡的系統。」的確,」不是所有人都有黑客的思維方式(社會需要各種人格)」,但那些具有這種思維方式的人在眾多產業、管理體系甚至宗教領域都發揮著」改造世界」的作用。對布赫海特來說,「相比計算機中一段巧妙的代碼,黑客技巧有著更大的格局,且更為重要——那是我們創造未來的方法。」
布赫海特的信念很有煽動性,但顯然被簡化了——就像許多自助建議基於的前提一樣。正如施塔克所評論的,對此表達不屑很容易,這些信念的批評者只需要用」一記點頭、一個一閃而過的冷笑、一種居高臨下的笑容和態度親切的冷落」回應就行。然而,」自助類書籍是構成美國文化的堅實的一部分,它們隨處可見,影響深遠,對其草率地不予理會顯然是行不通的,它們很值得一番探究。」這同樣適用於生活黑客。
時間黑客
2016年春天,電臺節目兼播客」魔鬼經濟學」(Freakonomics)與特別來賓蒂姆·費裡斯——一個一輩子都在提升自我的人——一起迎來了節目(舉辦的)自我提升主題月的尾聲。拋給費裡斯的最後一個問題非常值得推敲:如果你有一臺時光機器,你想去哪個時代,為什麼?被告知他不一定非要去刺殺一位歷史上的暴君後,費裡斯說他想和班傑明·富蘭克林一塊兒喝幾杯。費裡斯很欣賞富蘭克林的熱情和對許多不同領域的貢獻,他」有喜歡惡作劇的歡樂的一面,也有愛出風頭的一面」。
富蘭克林和費裡斯確實有許多共同點。他們都產出了一些和自助有關的內容:富蘭克林有他的《窮理查年鑑》,費裡斯有他的書、播客和博客。費裡斯甚至把他講效能、健身和學習的書和富蘭克林所說的3個可取品質——」健康、富有和智慧」——關聯了起來。有人將富蘭克林視為第一位講究科學的美國人,他熱衷於探索他周圍的世界。不僅如此,他還將自己視為小白鼠,拿自己的身體和能力做實驗。這兩個人都以看重工作效率和時間著稱。富蘭克林會提前安排好一天中的每一個小時——畢竟」時間就是金錢」,費裡斯則將苦差事壓縮到每周4小時。
富蘭克林和費裡斯同樣廣受批評。兩個人都因愛出風頭而遭詬病。在巴黎,富蘭克林的魅力為他招來了英國大使的攻擊和他的美國同事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的輕視。即便英國人(當時)正在進行政治宣傳,而亞當斯是個好嫉妒的道學先生,他們的抱怨也並非空穴來風。費裡斯的好出風頭同樣惹人非議。一位創業者寫了一篇題為《恨了蒂姆·費裡斯這麼多年後,我學到了五大時間管理技巧》的帖子,他在帖子中用急進、群發垃圾信息和讓人產生敵意來形容費裡斯早期為提升自我所做的努力。
蒂姆·費裡斯,早期技術投資人兼顧問,被美國《快公》雜誌評選為「40位40歲以下的精英人物」。出版有有《每周工作4小時》、《每周健身作4小時》、《4小時變身廚》等書籍。
還有評論家指摘富蘭克林的性格和費裡斯的工作效率。由於富蘭克林的格言讓年輕人們受了不少罪,馬克·吐溫(Mark Twain)——壞脾氣的湯姆·索亞(Tom Sawyer)的塑造者——對其大表不滿。為了報復,馬克·吐溫自己也創造了一句格言,還不正經地把它算到富蘭克林名下,以混淆視聽:「千萬不要把拖到後天也可以完成的事只拖到明天去做。」相應的,一位評論家提出疑問,費裡斯關於」成就的觀念」是否僅僅是」可笑又可悲的自我欺騙的幌子,以及對生活本身的逃避」?最本質的是,學者們在富蘭克林的職業道德和費裡斯將工作時間壓縮到每周4小時的才能中看到了特權的影子。富蘭克林非常多產,但他幾乎沒有想過,是妻子德博拉·裡德(Deborah Read)的付出才讓他有可能過上如此多產的生活。他也可以將許多苦差事派給他的私人奴僕——在他還沒變成主張廢奴者的時候。相應的,費裡斯在4小時的工作周裡完成了許多任務,但這只是把苦力活外包給虛擬助手的結果。
在人們長達數個世紀的追求自我提升的過程中,富蘭克林和費裡斯位處這一進程的兩端。他們是典型的美國男性。富蘭克林是殖民時代美國人的代表,而費裡斯是矽谷時代的代表。生活黑客表面上對時間十分痴迷,但在他們力圖妥善利用自己的時間的時候,有什麼是被他們視為理所當然的呢?富蘭克林和費裡斯為思考這樣的問題提供了一個出發點。
節約時間
歷史學家E.P.湯普森(E.P. Thompson)認為歐洲歷史可以按兩種工作取向劃分:任務取向和時間取向。關於任務取向:人們在一天中不同的時段處理一系列周而復始的瑣事。農民在早晨將羊放到牧場、擠牛奶,雞在一天結束的時候重返雞舍。時間不是用來消磨或者節約的,」工作」和」生活」之間幾乎沒有差別。
隨著工業的興起,時間取向也應運而生:工作被劃分為若干個階段,成了一個更複雜的過程的一部分。工作依賴於工人的同步勞動,時鐘讓分散式市場的協調工作——從織布到將布運上下午出發的火車——變得可能。湯普森評論說,協調工作的需要很快就演變成了」節約時間」的觀念:」清教主義在其和工業資本主義的利益聯姻中,讓人們皈依於一種新的時間觀。這種時間觀甚至從孩子的幼年時期就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們,要讓每一個閃耀的時刻精益求精,還讓人滿腦子都是時間就是金錢的等式。」對那些習慣爭分奪秒工作的人來說,舊時的任務取向」顯得浪費時間、缺乏緊迫感」。
弗雷德裡克·泰勒(Frederick Taylor)和弗蘭克·吉爾布雷思(Frank Gilbreth)及莉蓮·吉爾布雷思(Lillian Gilbreth)便是這樣的人,他們是20世紀初」科學管理」方法的奠基人。泰勒認為,管理人員應當在專家的協助下、藉助於秒表儘可能提高工人的效率。他的一樁著名」事跡」是改進工人搬運生鐵的例行程序,使其產量增加了兩倍——不過,歷史學家對泰勒倡導方法的嚴謹性和他對外宣布結果的真實性有所質疑。相應的,吉爾布雷思夫婦以他們對時間和動作的研究著稱。在他們的其中一段影片中——可以在視頻網站YouTube上看到,一名使用雷明頓(Remington)打字機的打字員在一個正在運轉的秒表邊工作。在弗蘭克·吉爾布雷思的指導下,這位打字員改進了她的打字技術,並代表她的僱主贏得了一個打字比賽的冠軍。諸如此類的例子為泰勒和吉爾布雷思夫婦在管理層(以及管理層以外)的人群中贏得了關注——甚至是在他們夫婦長期不和的時候。吉爾布雷思夫婦的高效持家甚至還成了《兒女一籮筐》(Cheaper by the Dozen,1948年)和《待嫁麗人》(Belleson Their Toes,1950年)這兩本熱門書——由他們12個孩子中的其中兩個合著——的取材來源。
雖然弗蘭克·吉爾布雷思教出了世界上打字最快的打字員,全鍵盤的局限卻讓他深感挫敗。儘管效率低下,人們卻一直在使用全鍵盤,這使得全鍵盤一直遭人詬病。全鍵盤的設計是為了防止早期機器的鍵盤卡住,而不是為了提高打字員的舒適度和速度,於是吉爾布雷思提出了一個改進版的鍵盤布局。他的建議最終催生出了奧古斯特·德沃夏克(August Dvorak)在1936年發明的一款簡化版鍵盤。在德沃夏克鍵盤上,人們可以方便地從中間行打出最常用的字母和字母序列。我所知道的這些鍵盤的使用者都是黑客類型的人,包括泰南和博客系統WordPress的創建者兼CEO馬特·穆倫維格(Matt Mullenweg)。
現如今,很多創新階層要比工業資本主義要求的同步勞作走得更遠。人們確實還會設立裡程碑和截止時間,有時候也會使用Doodle這樣的共享日曆和日程管理服務。但即便如此,隨時兼顧多項任務的重要性已經超過了在特定時間完成單項任務。記者尼基爾·薩瓦爾(Nikil Saval)——《隔間:辦公室進化史》(Cubed:A Secret History of the Workplace)的作者——因而將生活黑客看作是泰勒主義的2.0版本。
Cubed:A Secret History of the Workplace
薩瓦爾承認,生活黑客」一開始是一種對注意力碎片化和過度工作問題的略有誠意的回應——是一種從需索無度的工作中奪回一點空閒時間和自主權的努力。但後來,它成了另一種盛氣凌人的自我提升模式」。在生活黑客的模式裡,並沒有人拿著秒表監督我們,表面上我們確實是在自己幫助自己。但在這一過程中又橫生出了別的枝節。我們將自己的自主權交給了」一個無臉的管理者,它可以是應用軟體,可以是追蹤飲食習慣和睡眠周期細節的自我管理圖表,也可以是導師們的著作和熱詞」。這位被內化的管理者並不是真的沒有面孔。定睛一看,其實正是我們自己的面孔敦促著我們變得」更聰明、更快、更好」——這也是最近一本關於」在生活和企業中變得高效的秘訣」的書的標題。也有人評論說高效的收益鮮歸工人所有,但工人們的焦慮感和一種沒來由的過失感卻在加重。
可是,人們難道不應該自由地實驗可以讓生活變好的方法嗎?不像在呼叫中心和倉庫的嚴苛管控之下工作的人,黑客們仍然保持著一定程度的行動自由。如果人們有做出明智決定的能力,他們無疑會發現有些事情對他們管用,有些則不。我們將會看到那些熱情最終有所退卻的黑客,他們意識到自己對」高效色情」的追求其實是反高效的。我們也會看到辭去高壓工作、變賣所有財產,選擇只帶著背包環遊世界的黑客。
原作者丨[美]約瑟夫·M.小雷格爾
摘編及編輯丨董牧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