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距理想之地還有多遠?

[摘要]回首那年7 月，阻止蘇聯人下達入侵命令的決定性因素之一，正是捷克斯洛伐克人民所顯示出的空前團結。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一個團結的捷克斯洛伐克民族。

【編者按】在東歐社會主義陣營中可能出現共產主義民主嗎？在196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人民迫切要求改革，而蘇聯又對加盟共和國的這些改革顧慮重重，甚至不惜大軍壓境，作為領導人的杜布切克該如何作抉擇？

蘇聯對捷克斯洛伐克的三個方案

從6 月30 日到7 月10 日進行了一項民意測驗，詢問捷克斯洛伐克人是支持國家繼續實行社會主義還是轉向資本主義。捷克斯洛伐克人民毫不含糊地做出了回答——89% 的人希望保留社會主義，只有5%的人希望轉向資本主義。當被問及是否滿意現政府的工作，1/3 的受訪者，即33%的人表示他們感到滿意，54% 表示部分滿意，只有7%表示不滿意。杜布切克與蘇聯的虛與委蛇雖然頗有風險，但是在國內，他領導的是一個快樂和充滿希望的社會主義國家。

杜布切克

但是蘇聯人並不高興，到7月時，他們已經商定出三個備選的解決方案：要麼蘇聯設法讓精明的杜布切克繼續採用蘇聯模式；要麼讓在捷克斯洛伐克國內仍然聽從莫斯科的領導人——蘇聯人似乎高估了他們的數量——通過武力奪回政權；或者蘇聯將入侵。到目前為止，入侵是最不得人心的選擇。由於在1956年對匈牙利的入侵，蘇聯用了12年艱難的外交努力才緩和了西方的敵意和憤怒。如果入侵捷克斯洛伐克，蘇聯將更難向西方解釋，因為杜布切克已竭盡全力地表明他並不反對蘇聯。並且，這兩個國家之間長久的友好歷史可以追溯至20世紀30年代，而那時匈牙利是納粹的盟國和蘇聯的敵人。蘇聯解放了捷克斯洛伐克，捷克人通過投票選擇了社會主義制度，並且支持與蘇聯結盟。如7月的民意測驗所顯示，捷克斯洛伐克是一個仍然致力於社會主義制度的國家。

最後，正如不穩定的經濟所急需的，蘇聯與西方的關係開始升溫。這就是所謂的緩和。詹森政府經過持續努力才得以與蘇聯改善關係。在長期的談判之後，兩國籤署了關於不擴散核武器的條約。7月底，在斷斷續續的10年冷戰式的談判之後，泛美世界航空公司和蘇聯國家航空公司達成協議，開通了蘇聯和美國之間的第一條直航線路。這是其他更重要的開放的良好開端。

然而，蘇聯人認定有一件事他們不能冒險，那就是讓捷克斯洛伐克脫離蘇聯的軌道，他們想像著這會被羅馬尼亞和南斯拉夫效仿，而接著學生運動就會接管波蘭；並且，匈牙利人在12年後真的就老實了嗎？饒有諷刺意味的是，在杜布切克所有的聲明和文章中，都沒有他想要脫離社會主義陣營的絲毫跡象。他明確承認那是不能逾越的界限。但是蘇聯人並不信任他，因為他不願意按照蘇聯要求的方式治理他的國家。

作為第二個選擇的內部政變，也沒有多少可能的跡象。在訴諸入侵之前，蘇聯人將嘗試第一個方案，他們會最後一次試圖說服杜布切克同志回心轉意。在這個問題上顯然有很大分歧。在其中，柯西金看起來是反對入侵的一個蘇聯領導人。法共和意共作為西方最大的兩個共產黨組織，也派他們的領導人來到莫斯科反對入侵。

蘇聯準備計劃入侵捷克斯洛伐克

儘管如此，蘇聯還是開始計劃入侵並為之作準備，這樣的話，一旦做出決定，一聲令下軍隊就可以迅速奔赴戰場。由華沙條約國的軍隊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其中主要是以大批裝甲師為後援的蘇聯軍隊，從東德沿著波蘭、烏克蘭，橫貫匈牙利，包圍了捷克斯洛伐克。千軍萬馬只待一聲令下。這個包圍圈中，唯一沒有面對蘇聯坦克的是捷克與奧地利的一小塊邊境。蘇聯發起媒體宣傳戰，它報導了捷克斯洛伐克境內恐怖的反社會主義罪行，以便使蘇聯人民對入侵有思想準備。東德和波蘭的領導人已經準備就緒。7 月，蘇聯與匈牙利總理卡達爾會晤，以施加壓力。經過7 月3 日的會議，卡達爾與勃列日涅夫發表了有關「捍衛社會主義」的強硬聲明。

然後，作為說服杜布切克的最後努力，蘇聯命令他前往莫斯科商討捷克斯洛伐克的局勢。杜布切克認為此舉是對捷克斯洛伐克內部事務可憎和非法的幹涉。他將蘇聯的要求提交捷共中央主席團表決，結果主席團以壓倒性的票數拒絕了莫斯科的邀請。真遺憾，當時沒有編年史作家在場，否則他就能夠記錄下勃列日涅夫對布拉格的婉拒的反應。這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共產黨領導人第一次拒絕莫斯科的會議指令。

杜布切克絕對自信他能夠應付蘇聯人。他無法想像蘇聯會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和蘇聯是朋友，這就像美國入侵加拿大一樣不可思議。他相信自己知道如何安撫蘇聯人。當他和勃列日涅夫以及其他蘇聯高級領導人對話時，他知道應該避免使用哪些詞彙。他絕對不會說「改革」「改革者」這些詞，尤其是「修正」這個詞。

6月，上萬名蘇軍被允許進入捷克斯洛伐克進行「實兵演習」。這雖說是正常的，但是其數量——上萬名軍人和上千輛車輛，還包括坦克——則是不正常的。演習預計在6月30日結束，7月一天天過去，而蘇軍仍然在那裡，捷克人民出離憤怒了。顯然是為了拖延撤軍，蘇聯人固定地發布一些荒唐的藉口：他們需要裝備維修，於是另外的「維修部隊」又開了進來；備用設備出現了問題；部隊需要休整；他們擔心撤軍會阻塞交通；蘇軍進入捷克時途徑的橋梁和公路不穩固，所以需要維修。

捷克國內流言四起，據說非法入侵的蘇聯軍隊帶著印刷機和廣播幹擾設備，還有關於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的檔案、準備逮捕的人員名單。

捷克斯洛伐克政府要求蘇軍撤離，但蘇聯要求捷共中央主席團全體前往莫斯科與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舉行全體會談。布拉格回應稱，他們認為舉行雙邊會議是個好主意，並且「邀請」蘇聯主席團前來捷克斯洛伐克。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全體成員從未造訪過蘇聯之外的地方。

蘇聯為什麼對捷克做出讓步

杜布切克明白他在玩一個危險的遊戲，但是他必須對自己的人民負責，而且他們顯然不會接受投降之舉。回首那年7 月，阻止蘇聯人下達入侵命令的決定性因素之一，正是捷克斯洛伐克人民所顯示出的空前團結。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一個團結的捷克斯洛伐克民族。以前有捷克人和斯洛伐克人，甚至在捷克人中還可以再分為摩拉維亞人（Moravians）和波希米亞人。但是在1968 年7 月的那個時刻，只有「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即使蘇軍在境內外虎視眈眈，即使蘇聯媒體每天都在中傷誹謗，捷克斯洛伐克人民萬眾一心，而杜布切克則小心翼翼地代表那種心聲。

7月31日凌晨3時許，一名鐵道工人和幾名斯洛伐克鋼鐵廠工人認出了一個外出散步的人，他正是第一書記杜布切克同志。杜布切克邀請他們去了一間那時還營業的餐館。「他和我們待了大約一個小時，向我們解釋了當時的形勢。」其中的一個工人後來告訴斯洛伐克媒體。當工人們問他為什麼這麼晚還在外面，杜布切克告訴他們，在過去的幾周中，他只能在凌晨3 點至7 點之間睡覺。

捷克電視臺採訪了到訪的蘇聯遊客，詢問他們是否看到了反革命行為，以及他們是否受到了款待。所有蘇聯遊客都對捷克及其人民評價甚高，並且向兩國的友誼致敬。來自捷克斯洛伐克和蘇聯的兩個主席團，在靠近匈牙利和烏克蘭邊境的捷克小鎮切爾納進行了四天的會談。8 月2 日當會談結束時，杜布切克發表了電視講話，他向捷克斯洛伐克人民保證，他們的國家主權沒有受到威脅。他同時表示，與蘇聯的友好關係對於捷克斯洛伐克的主權至關重要，他還警告了對蘇聯和社會主義的口頭攻擊。

其中的信息就是，如果捷克斯洛伐克人民保持克制而不刺激蘇聯人，那麼就不會有入侵。第二天，最後一批蘇軍撤離了捷克斯洛伐克。

杜布切克似乎要對言論嚴加管制，但他看起來仍是贏得了和蘇聯的對抗。有時候，僅僅生存也是個偉大的勝利。新的捷克斯洛伐克已經勝利地從布拉格之春進入了布拉格之夏。全世界的報章都在討論蘇聯為什麼對捷克做出讓步。

來自東歐、西歐和北美的年輕人蜂擁進入布拉格，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這種新型的自由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布拉格黑暗的中世紀城牆上滿是各種語言的塗鴉。因為布拉格總共只有7000 間酒店客房，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城市各處總是供不應求，雖然有時給點賄賂會有用。要在布拉格不多的餐館裡吃頓飯都變得困難，空載的計程車則更加難得一見。8 月份的《紐約時報》寫道：「對30 歲以下的人而言，布拉格是這個夏天的理想之地。」

《1968：撞擊世界之年》，[美]馬克·科蘭斯基著，民主與建設出版社/浦睿文化，2016.1

1968年，是最好的一年，也是最壞的一年，黑人權利運動、反戰運動、學生運動、馬丁•路德•金遇害、異皮士、女權主義等等風起雲湧，不了解1968，就不足以了解當今世界格局。《1968：撞擊世界之年》全景式地記錄了這一年發生的重大事件，看年輕人的選擇怎樣構築當今世界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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