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人犯下的罪行,第二代人想遺忘,第三代人努力回憶。村上春樹新書《騎士團長殺人事件》是在「努力回憶」。
真正有反省意識的民族不會在它製造的傷口上撒鹽。而一個真正有著博大胸懷的作家,對於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土地、人民乃至歷史尚還保持著清醒時,一旦意識它罪孽深重的過往,一定會有說不出口的隱痛,最終卻不會隱瞞。比如村上春樹。這是」底線良知「。
據報導,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樹,新書《騎士團長殺人事件》在去年發售。書中明確提到,日本軍隊在南京實施大屠殺。雖然對具體人數有爭論,「但又有什麼區別呢?」日本網絡上出現大量攻擊村上言論。
該如何評說村上這種言行呢?
在日本,作家要保持這種」底線良知「其實也不容易。
我曾長期關注日本現代文學,當時所知日本名作家中」承認並譴責侵華事實「的也不過是水上勉、井上靖、大江健三郎等屈指數人而已。更多的作家是像山岡莊八、石原慎太郎一樣,始終不渝地為帝國體制服務,恬不知恥的塗抹屠殺之事責,為「昨天的日本」開脫罪責,直把文學徑作「作家的排洩物」了。
所以,村上春樹是講真話的人,並且兼具良知和勇氣。其實,很多讀者不知道的是,這位世界文青大佬的反戰立場是一貫的,並非自新書《騎士團長殺人事件》開始。可以說,《騎士団長殺し》對侵華戰爭的正視並且勇敢地書寫,是村上將持續20多年的一個隱痛掀給大家看。
我曾找來原版日文看過大部分。我將《騎士團長殺人事件》一書視為中年村上一次悲憫的返鄉之旅。用書中的原話來說,「それは孤獨で靜謐な日々であるはずだった」,即「那真是一段孤獨而靜謐的日子啊」!
這本書,會讓人產生徹骨的寒意,甚至到不能引發我們心中的淚水,只是勾起我們心中的悲憤。
祭壇上的謊言永遠不可能成為事實。我還相信文字的力量。
《騎士團長殺人事件》一書的寫作觸因,要追溯到一件久遠的往事。
話說1991年,當時還是日本文壇小弟的村上春樹,赴美賺外快。那時段,真是老布希下令空襲巴格達的前後。在美國普林斯頓,村上看到到處都是戰爭的亢奮和非人道,而在電視上、新聞上、報紙上,卻沒有出現什麼屍體、血腥,還有讓人慘不忍睹的真實畫面。
在這樣的怪異環境中,小村開始寫作《發條鳥年代記》一書。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寫戰爭,也是這個經歷,促使他反思每一次戰爭「背後被掩飾住的東西」,並對從小接受到「大東亞戰爭」教育,有了「好像與什麼相關的重新出發」。
以《發條鳥年代記》為界,村上文學創作開始轉折,開始那麼專注地探討暴力、戰爭、流血等「罪惡之業」的根源,文體大變,內容轉深沉,不再是一味的顧影自憐。
所以,在2017年,村上在新潮社推出《騎士團長殺人事件》,力陳日本軍隊在南京實施罄竹難書大屠殺的事實,並直接點題「南京大屠殺40萬人遇害」,其實是沿著他自己的思想舊路再度重返真實和良知而已。
一個正時刻準備自殺的民族,其中尚還有人勇敢出來展示一種美好的情感——像村上春樹那樣,是需要給他鼓掌鼓勵一下的。
《騎士團長殺人事件》並不是村上第一次面對中國題材和日本侵華的議題。
日本現代作家,面對「中國」議題時總是支支吾吾。而村上春樹一直都有「中國情結」。遠東的中國,仿佛是村上文化記憶的行李。日本學者藤井省三曾經寫過一本著作,題為《村上春樹心底下的中國》,專門來講述村上的「中國記憶」和「大屠殺反思」。
在1998年的《中國時報》中,村上如是說,「我是神戶人,那裡有不少中國人,我的同班同學中有中國人,我生活的周圍一直有中國人,「中國人」對我而言是很自然的。另外,我父親於戰爭中曾被徵調到中國大陸,他是在大學時代被徵調當兵,他的人生因為那次的戰爭而有很大改變。
小時候,父親雖然絕口不提戰爭的事,但他常常講中國風土民情,「中國」對我而言不是實際的存在,而是一個很重要的「記號」。我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小說出現的不是韓國人而是中國人?我只是把我的記憶影像寫出來而已。中國對我而言不是想寫而刻意去想像,「中國」是我人生中重要的「記號」。
1997年12月16日,村上在接受《沙龍》雜誌訪談時如此說,「我深為(日本國內的)民族主義與修正主義憂慮。那些人否認南京大屠殺和慰安婦。他們在篡改歷史。那很危險。幾年前我訪問了滿洲的幾個村子。村民們告訴我:「日本兵在這裡屠殺過五、六十個人。」他們帶我去看了集體墳墓——它還在那兒。這場景讓人震驚。沒人能否認事實,可那些人卻在做那樣的事。我們可以朝前走,但我們必須記住過去。我們不必被過去捆住手腳,但我們必須牢記它——兩者是不一樣的」。
在2017年,《騎士團長殺人事件》,直面30萬的大屠殺事件,怎會是一個無意的巧合和心血來潮?村上寫出《義大利作家普裡莫·萊維在他那本著名書籍《被淹沒與被拯救的》中講述了一個故事:
納粹德國時期,在關押猶太人的集中營,那些苦難的猶太人每天去驅趕著修建牢房。普裡莫·萊維驚奇地發現,這些人們在修建牢房的時候,是如此的認真——即便他們也清楚這些牢房的修建就是為了關押他們自己。
村上春樹寫作《騎士團長殺人事件》,其實也是認真地給自己和日本民族砌牆。
但是,夠了!在累累白骨堆堆頭顱面前,還值得花時間去辨別真偽嗎?
遠藤周作的《死海のほとり》有句話曾讓我印象深刻。翻譯成中文就是:「在戰爭就是戰爭。罪惡就是罪惡。所有的討論和爭辯,都是在消解責任,將問題'藝術化'"。
關於村上春樹的《騎士団長殺し》一書,對於南京大屠殺的正視問題,已經有很多朋友答得很香詳細了,並且這樣確鑿的歷史問題其實也無需再辯,所以我也不多廢話,只提供作者寫作時內外背景的一點閱讀了解。
另外,要說明的是,《騎士団長殺し》一書,上海譯文出版社中譯本翻譯為《刺殺騎士團長》,林少華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