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4日訊,不過300米長的笤帚胡同,是條典型的老北京南城胡同,它很窄,窄到連機動車都無法通行。設計師何哲和兩位合伙人沈海恩、臧峰的事務所「眾建築」就隱藏在胡同裡一個不起眼的小院中。這裡距離正乙祠戲樓不遠,「以前是戲班、小商販等居住的地方」,跟北城的寬大四合院相比,笤帚胡同所在的大柵欄街區,每個院落都要狹小擁擠得多。
從2013年10月開始,「眾建築」帶著他們全新的設計理念和產品加入到「大柵欄更新計劃」當中。和以往修舊如舊的胡同保護方案不同,何哲他們的想法是滲入現代元素,「我們保護胡同中那些傳統積澱的部分,在不做破壞的提前下加入現代化的預製構件,改善居民的居住質量」。
居住與保護、傳統與現代,在這四年的實際操作中有碰撞、有妥協,更多的是融合和滲入,「最終希望將為胡同改造而做的設計,演進成批量的產品,降低成本、降低門檻,讓更多居民,感受到現代設計的便利」。
一個小院三段歷史大柵欄很特別,對外地遊客來說,它就是那條遊走著鐺鐺車的商業街。但大柵欄實際遠不止這一條街。大柵欄及東琉璃廠文保區,是離天安門最近的、保留最完好、規模最大的一片歷史文化街區。如果說大柵欄商業街還原了老字號、老飯館、老戲樓,那大柵欄街區裡的小胡同則保留著過去商人、戲班等居住的四合院。用清朝乾隆年間的京城全圖做對比,現在的大柵欄街區幾乎保留了當時完成的結構和機理。
「眾建築」所在的笤帚胡同37號就是大柵欄街區一個普通院落。2013年加入「大柵欄更新計劃」時,「眾建築」得知這裡大多院落狹窄且權屬複雜。對建築設計師來說,最難的無異於有限空間內的有限改造,但他覺得,這樣似乎更有利於北京胡同目前的生態。
大柵欄更新計劃於2011年啟動,是在北京市文化歷史保護區政策的指導和西城區區政府的支持下,由北京大柵欄投資有限責任公司作為區域保護與復興的實施主體,創新實踐政府主導、市場化運作的基於微循環改造的舊城城市有機更新計劃。相關部門希望在尊重現有的胡同肌理和風貌的基礎上,將這片街區建成新老居民、傳統與新興業態相互混合、不斷更新、和合共生的社區,實現大柵欄區域可持續發展,復興大柵欄本該有的繁榮景象。
「有些歷史街區的作法比較乾脆,就是大拆大建,老房子全部剷平,建起來新的『古董』。改造的尺度非常大,改造完了之後,面部全非。」何哲認為,修舊如舊並不一定適合於胡同改造:「對胡同、對四合院來說,什麼是舊?是還原到100年前還是200年前。」
以笤帚胡同37號為例,這個小院至少暗藏著三段歷史。正房年歲最老,是一直保存至今的明清建築,「正房的大梁是上好的木材,現在已經很難再找到這種木料」。廂房稍新一點,是20世紀60年代翻新的,「用上了水泥瓦」。倒座房是最新的,建設於唐山大地震之後,「使用了當時比較流行、又很便宜的鋼木桁架」。
「如果按修舊如舊的理念,應該修成什麼樣呢?哪個時間段算是舊的?」何哲的做法是,把小院裡每個階段的歷史符號都保留下來,比如正房的大梁、廂房的水泥瓦、倒座房的鋼木桁架。而其他涉及居民生活的部分,用現代元素去置換。「我們的觀點是,一定要有一個新舊的區分。新的就是新的,不是假古董。舊的就是舊的,是真古董。」
像宜家那樣DIY改造「都在說胡同改造,其實需要改的是與生活有關的部分,居民們關心的也是這部分。而需要保護的文化細節,很多與生活不相關。」
自從把事務所搬到胡同裡,何哲和同事們進行了大量的體驗和調查,他們知道很多居民們依然留戀胡同,並不想搬離,「他們更多是對取暖、衛浴、上下水這些生活配套不滿」。但此前的改造方案都過於死板。大柵欄街區傳遞出來的信號卻是完全不同的,在政府主導下,「自願騰退」成為主流。願意搬遷的就接受安置,搬遷後留下的空房子,政府就做其它規劃,其中有些就交給「眾建築」做改造實驗。
胡同老房子的主要問題是漏水、漏風、返潮、基礎配套差。根據「眾建築」的方案,老房子承載歷史的主體結構得以全部保留,將一個預製好的、現代化「盒子」塞進去,形成「房中房」,「我們叫它『內盒院』」。
經過前期測量、設計,聯繫工廠加工,再運輸、安裝,一套「內盒院」就可以完成。製作盒子使用的主要是保溫複合板,窗戶使用斷橋鋁,外層採用一些不鏽鋼材料。所有的部件只需要一把六角扳手就能安裝。一間屋子大約一天時間就能完成安裝。
「考慮到胡同普遍狹窄,大型設備不便運輸,我們就採用這種平板運輸結合DIY安裝的方法,實際上跟安裝宜家家具很像。」何哲說。
相對於潮溼、漏風的老房子,「內盒院」更保溫的材料意味著更節能,更簡易的施工意味著節省人力。而整體改造成本,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房子只需幾萬元。
儘管物美價廉,但目前大柵欄的「內盒院」數量依舊有限。「從技術上來說,已經沒有難點,現在的難點在『關係』。」
大柵欄的四合院,權屬關係複雜,不僅是院子裡複雜,連一個屋脊下的房子也不一定是同一屬性。「這種同脊房,屋架都是連著的,但很可能一家是私產,另兩家是公房,改造起來要牽扯的關係就複雜了。」
公房的改造,按權屬是由房管所來完成,但每年房管所改造的力度有限。而私房,儘管業主有改造意願,但也很難說服住著公房的鄰居。
在改造楊梅竹斜街72號院一間房屋時,一個空調外機的位置就改了三四次。「你家改造裝空調,但是鄰居家不樂意,因為你的空調外機可能正對著人家臥室。改動之後,又對著另一家客廳。噪音、擋光等等都是問題。」何哲說,胡同裡人與人的關係太近了,近到無法迴避。
好在「內盒院」的優勢就是快捷,對鄰裡的影響被降到最低。在楊梅竹斜街72號院居住的東大媽,一次偶然的機會,走進了同院的「內盒院」。「那是個冬天,東大媽家一個開間,開了兩個電暖器,『內盒院』四個開間也只開了兩個電暖器,但東大媽明顯感覺『內盒院』裡更暖和。」於是,東大媽動了改造的心思。
除了常規設計,設計師還為東大媽找到了一塊洗澡的地方。原先,因為沒有獨立的洗浴間,東大媽只能利用兩扇門形成的犄角,臨時佔用公共空間充當洗浴間。設計師在嵌進東大媽家的盒子上,加裝了可推拉的洗浴間。「這個設計來源於東大媽原先的創意,這是她幾十年生活在四合院產生的生活智慧。在這個有限的空間內,每一處細節都透著鄰裡關係的碰撞和妥協。」
在東大媽之後,又出現了趙大爺——經過改造後的房屋給了女兒更多隱私,接著,又有了樊小姐——在與鄰居的妥協中,找到理想的採光效果。
「眾建築」希望出現越來越多的東大媽、趙大爺、樊小姐。在何哲的設想中,未來,「內盒院」將不只是一種設計,而會變成一種產品。「所以,我們希望有更大的量,這樣才能實現規模化的工業生產,也能進一步降低成本。」
何哲對北京晚報記者說,現在技術已經不是問題,需要做的是,由設計師、街區、政府一起給居民們提供更充足的改造動力。
來源:北京晚報 記者 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