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要過七夕了,情侶們忙著約會,單身狗們忙著約單身狗……各大KTV、酒吧、夜總會、酒店、餐廳又要火爆了!
當然,很多商戶也會藉機會進行大規模的宣傳和營銷,商戶們都知道,過了七夕就是七月十五,所謂「鬼節」了,到時生意可不好做。
其實,對於傳統的福建人來說,「鬼節」可不是只有七月十五一天,而是長達半個月!我生長於閩東,在農村見證了「七月半」曾經的氛圍。
01
「鬼節」的名稱有好幾個:盂蘭盆會(佛教)、中元節、祭祖節、七月半、地官節等名稱。節日歷史非常悠久,是我國歷史上最受重視的節日之一!而且,在閩東,人們還賦予了七月半一個非常獨特的名字——「公婆節」。
曾經的中元節時間跨度非常長!從七月初一開始到七月十五結束,時間長達半個多月。能與之相比的只有春節。
祖輩們在農曆六月二十九晚上開始,家裡就點長明燈。據說是因為七月初一子時,鬼門關大開,祖先們該回家了(傳說,在這一天夜裡,在家門口鋪一層「鍋底灰」,第一天早晨起來,就可以看到祖先們的腳印。)
每到六月二十九,爺爺奶奶就早早催我們上床睡覺,據說是「公婆們」都喜歡小孩,會「逗」小孩玩。
從六月二十九晚上一直到七月十五,「祖宗在家」的日子裡,老宅大堂的燈光就一直開著,為祖宗照明。
七月半是爺爺一年當中最忙的日子。翻萬年曆,在半個月內選一天適合祭祀的日子,然後是採辦物資——
首先要採辦的是紙!那時,有專門的空白黃紙用來製作紙錢。爺爺在這事上從來不馬虎,買幾十張的大開紙,而且要選好的、很Q的、容易分層撕開的紙。
——我家祖上是地主階級,祭祖的各種工具都非常完備,60、70年代的非常時期,家裡的字畫都被紅小兵們搜走燒了,祭祖的工具反倒保存了下來。比如,打紙錢專用的大概半米多高的木頭錢墩子、鐵質的錢鏨子、敲打錢鏨子的木頭棒子。
七月的午後,少有涼風。伴著陣陣蟬鳴,爺爺大汗淋漓地坐在右廂房走廊上用力捶打著錢鏨子,每一聲下去,就是一個錢紋,每一個錢紋又彼此相連,組成了一個個長長的錢串,而我駝背、纏足的奶奶,往往就坐在他的旁邊,拿著剪子剪去多餘的邊角,按三列、五列的方式,穿出一垛垛的錢串子。奶奶說,這些是給先人的銅錢,不夠他們一年花的,還要給他們做「銀錠子」(紙錠)。做「銀錠子」是奶奶的強項,茶餘飯後,連續好幾天時間,她可以拿一堆的銀錠紙,一張張地折個無數個紙銀錠!
——寫到這兒,我鼻子發酸,轉眼,爺爺奶奶都已經作古二十多年了!
02
在處理完那些紙錢、元寶的事情後,接著是寫公婆帖。公婆帖有分神靈帖、祖宗帖、孤魂帖。
神靈帖寫給本地社神、土地神、灶神、門神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歲在某某年七月初幾日,中元令節,所做七月半會上敬備金銀財帛 本地福主 仝收領,信士福州府古田縣十八都一保村林某某攜家人敬上
祖先帖,也就是寫給祖宗的,一般寫五代,五代之上,則用「某某堂上歷代宗先」幾個字代替,我家是林氏家族,來自西河郡,所寫內容如下:
歲在某某年七月初幾,中元令節,所做七月半會上敬備金銀財帛 曾祖林氏諱某某公婆某氏 仝收領,陽曾孫 林某某闔家敬上
最有意思的是,孤魂帖,這是寫給那些無家可歸、無處安身的靈魂,充滿了人文關懷,內容如下:
歲在某某年七月初幾,中元令節,所做七月半會上敬備金銀財帛 外姓家先 仝收領,陽施主林某某闔家敬上
幾十張帖子,毛筆字一筆一畫寫下來,一下午過去了……
03
最後才是在選定的「宜祭祀」的日子舉行祭祖儀式。
童年時期,我最期待2個節日,一個是臨近春節時祭拜灶神的「祭灶」,吃完灶糖灶餅就意味著馬上要過年了。另一個,就是中元節!
中元節的祭品是非常豐盛的,魚、雞、鴨、豬頭+豬尾組合、「平湖豆腐湯」這幾樣必不可少的,河裡遊的、山上跑的,地上長的,橫豎整個十幾樣大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些美食有足夠的誘惑力。
——祭禮前一天,爺爺早就準備好了祭品,那些整好的紙錢垛子整齊的穿在廳堂的竹竿上,奶奶也早把各位祖先的神主、畫像擦洗了一遍,端端正正地擺上了供桌。
祭禮一般在下午3點左右開始。
酸絲木的八仙桌上,擺放著各色祭品,還會按每個方向2人位的方式,擺上碗、筷、酒盞、湯勺。擺放整齊後,點燭、燃香,當然,不放炮。
記憶中,中元節燒香的順序與其他年節不同,是從二樓的天地爐開始,然後是二樓廳堂正中供著的社神——齊天大聖,接著是灶神,然後門神,最後,才是廳堂正中的祖宗香爐。
爺爺說:
祖宗在時,都以天地、神靈為尊,這些香,是替他們敬天地神靈的,只有最後這一柱廳堂香,是我們這些後輩敬拜祖宗的。
爺爺身材較為肥胖,走一圈下來,香點了大半,人也氣喘虛虛。每每這個時候,我那佝僂龍鐘的奶奶,總是安靜地坐在廳旁的長椅上,一聲不發。
點完香後,接著是燒紙。
這是一件令孩提時的我很興奮的事情,燒完紙,就意味著祭禮結束,就該到準備晚飯的時候了。
而奶奶,此時總會來一句:「不要著急,你太公太婆吃飯都是細嚼慢咽……」
04
燒紙的工作,仍然是爺爺去做。
依然是從神靈開始,燒給天地、社神、灶神、門神的,不用紙錢,而是祭神用的「元寶」——很大張、金黃色的那種。
接著,到家最近的丁字路口,給「外姓家先」們,化兩垛燒紙。
回到家裡,關上大門(據說,「外姓家先」大體上都是年富力強,關上大門是讓他們沒辦法進到家裡,跟老祖宗搶「錢」),再逐個給西河堂上的歷代宗先燒紙。爺爺會半蹲在紙錢堆旁,拿著公婆帖,完整的念下來, 公婆帖就是像一張張火引子,帶著子孫們的無限追念慢慢燒化。
幾年後,爺爺逝世。七月半祭祖的工作,落到了我父輩這一代人。
爺爺逝世後的第一個中元節,當我爸念到爺爺的名字「林啟鳳」時,依舊坐在廳旁長椅上的奶奶用手帕輕拭眼角,輕輕抽噎,似乎很努力地在壓抑著自己的眼淚——我印象中,爺爺過世那天,她似乎沒有掉眼淚,只嘆了一口氣,嘟囔了一句:「死老頭啊,死老頭」……
——當然還會留一垛紙錢,七月十五傍晚,在大門口燒化——據說,這是給祖先們路上買茶水喝的。
05結後語
記憶中的七月半,慎祖追宗,儀式感十足,沒有所謂的恐懼,更多的是來自親情血脈的追憶與溫情!
離家已經多年,偶爾,父母如果剛好七月半在家時,依然會給祖宗們拜拜,燒一燒紙。
今天的福州城七月半早就沒有了儀式感,沒有了對祖先的敬慰心,似乎只剩下所謂的「害怕」了……也不知道這種怕到底怕的是自己還是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