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諸帝為安定反側,羈緊群士,無不致力於文治。在開設史館、四庫全書館,舉辦特科,掃除場屋積弊、整飭士習,獎被醇儒等舉措之外,更以程朱理學為「正學」、「儒宗」,樹立哲學倫理學、教育、文學等意識形態領域中正統儒學的絕對權威,以遏制異端,宣揚教化。所以,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對時文規範以及朝野學風、文風極端重視,頻頒告誠、欽定詩文集,以釐正文體,垂示文章典則。康熙時,頒行徐乾學編《御選古文淵鑑》倡為辭理醇粹,平正通達之文,以滌蕩明末時文「腐爛」之風。雍正10年(1732年),「特旨」曉諭試官,以清真雅正,理法兼備為時文衡文標準。次年,敕方苞以和碩果親王名義編《古文約選》,以為時文範本。方苞在該書序言和凡例中,標舉「義法」,「用為制舉之文,敷陳論策」之梯航。
乾隆元年(1763年),頒行方苞編《欽定四書文》,「以發明義理,清正古雅,言必有物為宗。」方苞所稱「清正古雅」,即本於世宗「清真雅正」,同為時文標準。乾隆13年(1738年),頒行《御定唐宋文醇》,錄取文章「其上者,是以明理載道,經世致用;其次者,亦有關法戒,不為空言」。乾隆17年(1752年)上諭稱「韓奔種學績文,湛深經術,制藝清真雅正。實開風氣之先。」以上文獻材料表明清初「列聖」們諄諄告誠和倡導的時文,並推向及於一切文章的衡文標準和文章規則是「清真雅正」,而方苞則「稟皇極之彝訓」,以其為核心,建立桐城文派的古文理論體系。因此,可以認為桐城派是清廷文化政策的必然產物。乾隆中,經學家程晉芳,周書昌說姚鼐「昔有方侍郎,今有劉先生,天下文章,其出於桐城乎。」這雖為「一時興到之言」,卻已拈出「桐城」名義,而在乾嘉時,還沒有人敢於尊奉這樣的觀點,只要略一舉口,就會遭到群起而攻之。
但當時以桐城方苞、劉大櫆、姚鼐為代表的古文宗派已經形成,到道光中葉以後,桐城諸子更是堂而皇之地張大其幟,「各詡師承」。方苞,為桐城派「始祖」,自許為「學行繼程朱之後,文章介韓歐之間。」為學恪守宋儒,稱「孔孟以後,舍程朱而誰與?若毀其道,是謂戕天地之心」。為文追蹤韓愈、歐陽修,摒棄六朝駢儷藻繪,以唐宋八家、左史、六經、語孟為文章正宗,論文持「因文見道」之說,尤重「六行合一」,謂為文應「開通」「大義」,「明孔子之道」。需要說明的是,方苞及其以後的桐城諸家,對時文與古文之別,尚有所洞見,並非盡「以古文為時文」,但方苞的時文理論,有時卻可通於其古文理論,這也是不爭的事實,方苞《古文約選》、《欽定四書文》,均為時文所作,其中所標舉的「義法」、「清真古雅」,也均為其時文理論用語,但同時也可視為其古文理論的文學範疇,僅有外延寬窄之別而已。
他在《又書貨殖傳後》中曾說「義以為經而法以緯之,然後為成體之文」。所謂「成體之文」,即指時文,也當然包括古文及其它文章在內。而《古文約選序》一文,在論及「制舉之文」的「義法」同時,又稱「古文氣體,所貴澄清無滓」。所謂「澄清無滓」也即「清真古雅」。是見方苞是時文、古文相提並論。而方苞的「義法」說,從其內容的豐富性來看,更可以說主要是對歷代古文創作規律的理論概括,絕非明代及清初八九十年的八股時文所能範圍。做為古文最高境界和理想風格,或衡文標準的「清真古雅」,表現為「理」與「辭」的統一。即「文之『清真』者,唯其理』之『是』;文之『古雅』者,唯其辭之「是」。而「理是」,在於「創意」,「溯源於六經而切究宋元諸儒之說」;「辭」之「是」在於「造言」,「取材於三代兩漢之書」。方苞又用「雅潔」具體說明這種「理」與「辭」的統一。
方苞在文統上,奉歸有光為祖師,而對柳宗元卻多訾詬,因為他不能歸一於「道」。所謂「雅」即「古雅」,指「辭」不傷於繁蕪俚鄙;「潔」即「清真」,指「理」不流於「膚末支離」。而「稚法」,即辯理論事,「明於體要」,行文雅馴,刊絡浮詞,以清淡簡樸的藝術風格,表達闡道翼教「發明義理」的思想內涵。「因文」以「見道」,「文無非為其「見道」之器,為「文」之「所歸」在於「立德在功以仰答我皇上愛育人材之至意」。所以方苞及桐城派諸人,不僅是文人,而且想兼作「道學家」,重新遵奉宋明理學的一套。方苞所謂之「義」,即文章之內容;「言有物」即內容充實。「法」,即文章之形式「言有序」,即條達通暢,文法變化,虛實詳略合於戒律。
方苞為文,從唐宋八家入,師法韓歐,歸有光,而不失其「靜重博厚」,他的《漢文帝論》、《左忠毅公逸事》、《獄史雜記》《送馮父子序》等作簡練雅馴,敘事扼要,確屬有物有序,傳世之佳構,盡掃前後七子「摹臨古帖」竟陵諸家「幽情單緒」之風,而開創清文新局。但方苞為求清真古雅之境,「義法」或流於過苛過細,到了姚鼐門人吳德旋更是提出「忌小說,忌語錄,忌詩話,忌時文,忌尺牘」的古文「五忌」,從而使古文陷於枯瘠,生氣蕩然,難於擺落「道學家」高頭講章的窠臼。劉大櫆,康熙末年以文謁於方苞,經其輸揚,而知名於京師,後上承望溪,下啟惜抱,成為桐城「三祖」之一。劉大論文「以品藻音節為宗」重「法」而講求文人「能事」。稱「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文人者,大匠也。神氣音節者,匠人之能事也;義理、書卷、經濟者,匠人之材料也」。「作文本以明事理,適世用。而明義理,適世用,必有待於文人之能事」。
以文人之「能事」,即作家對藝術規律的掌握,及其語言表達能力置於首位,「以品藻音節為宗」,強調古文以文學特徵,已與方苞的「文行合一」,春秋「義法」,以哀人之「立德在言」為重,異其趨向。所謂「文人之能事」,具體而言即「神氣」、「音節」,以及「字句」等文章要素的運用之「法」。神氣,即指作家創作個性與文章氣勢,形成作品的情感義蘊與審美風格,滲透於文章形象體系,或情韻聲採,參差縱斂之中。由「精」至「粗」,自「幽」而「顯」,使文成體。讀者則「揆文以入情」。劉大櫆古文理論的貢獻,不僅在於對文論史中創作論、鑑賞論的深化與發展,更在於把「義法」論從抽象引向具體,示人以「法」,以「文法」為初階,進窺文之「高妙」。姚鼐,乾隆28年(1763年)進士。從劉大櫆學為文之法,是桐城派古文理論集大成者和著名散文家。乾嘉時期,惠棟、戴震等樸學家各重一時,「家誦許鄭,而群薄程朱」,姚鼐自稱「吾不敢背宋儒,亦未嘗薄漢儒」,論學主張「祛末土一偏之弊,為群才大成之宗」,而兼收漢學之長。
論文倡義理、考據、文章相濟之說,講求「文章之美」。稱「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日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述庵文鈔序》)。不廢考據,尤重義理,而謀求「義理」、「考據」、「文章」之合一,以造成「文章之美」。姚鼐又本著頗具道家色彩的「天與人合」之說,從「天地」論及,康熙末年以文謁於方苞,經其輸揚,而知名於京師,後上承望溪,下啟惜抱,成為桐城「三祖」之一。劉大論文「以品藻音節為宗」重「法」而講求文人「能事」。稱「古人文章,可告人者惟法耳」「文人者,大匠也。神氣音節者,匠人之能事也;義理、書卷、經濟者,匠人之材料也」。「作文本以明事理,適世用。而明義理,適世用,必有待於文人之能事」。以文人之「能事」,即作家對藝術規律的掌握,及其語言表達能力置於首位,「以品藻音節為宗」,強調古文以文學特徵,已與方苞的「文行合一」,春秋「義法」,以哀人之「立德在言」為重,異其趨向。
所謂「文人之能事」,具體而言即「神氣」、「音節」,以及「字句」等文章要素的運用之「法」。神氣,即指作家創作個性與文章氣勢,形成作品的情感義蘊與審美風格,滲透於文章形象體系,或情韻聲採,參差縱斂之中。由「精」至「粗」,自「幽」而「顯」,使文成體。讀者則「揆文以入情」。劉大櫆古文理論的貢獻,不僅在於對文論史中創作論、鑑賞論的深化與發展,更在於把「義法」論從抽象引向具體,示人以「法」,以「文法」為初階,進窺文之「高妙」。姚鼐,乾隆28年(1763年)進士。從劉大櫆學為文之法,是桐城派古文理論集大成者和著名散文家。乾嘉時期,惠棟、戴震等樸學家各重一時,「家誦許鄭,而群薄程朱」,姚鼐自稱「吾不敢背宋儒,亦未嘗薄漢儒」,論學主張「祛末土一偏之弊,為群才大成之宗」,而兼收漢學之長。論文倡義理、考據、文章相濟之說,講求「文章之美」。稱「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日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述庵文鈔序》)。不廢考據,尤重義理,而謀求「義理」、「考據」、「文章」之合一,以造成「文章之美」。
姚鼐又本著頗具道家色彩的「天與人合」之說,從「天地」論及文章的審美風格,並認為有「陽與剛之美」和「陰與柔之美」種風格。姚鼐晚年主鐘山書院講席,方東樹、管同、姚瑩、梅曾亮為其四大「高第弟子」。後來跟隨的人越來越多,從而使一時天下學者,都以桐城派為旨歸。桐城之所以形成文學宗派,在於其「法愈嚴而道愈尊」,但它的失敗也在這裡。「道愈尊」,則識見益卑下,偏蔽:「法愈嚴則文章益貧瘠、枯寂。桐城派的論敵,即多從「辭」「旨」兩處發難,攻駁「義法」說。文學家袁枚稱「尊之者詩文必弱」。經學家戴震稱「今之博雅能文章,善考核者,皆未志手乎聞道」。因「其可謂理者,同於酷吏之所謂法」。從根本上否定了桐城派之「義法」。經學家錢大昕更稱方苞「所謂古文義法者,特世俗選本之古文,未嘗博觀而求其法也。法且不知,而義於何有?」文選派駢文家阮元、李兆洛,則以駢文為正宗,抑散揚駢,與桐城古文分庭抗禮。
出自桐城的惲敬,亦以方苞之文有「袍袖氣」,「有死文無生文,有卑文無高文,有碎文無整文,有小文無大文」,而與張惠言、吳仲綸別創「陽湖派」。曾國藩,以湘軍魁渠,而為「文章領袖」,道鹹間與友人劉蓉、郭嵩燾、吳敏樹等竟為桐城佔文,皆卓然成家。「曾門四弟子」張裕釗、黎庶昌、薛福成、吳汝綸等又播其師說於四方,如吳門子弟注籍者即達數千人,盛極一時,形成「湘鄉派」,號為桐城「中興」。曾國藩論文不墨守桐城義法,而以洋務派的經世濟民之學,充實桐城「義理」。曾國藩為文宗韓愈,而輔之以漢賦,掃桐城之空疏,有壯美雄直之氣。吳汝綸死於光緒29年(1903年),湘鄉派古文也告式微。林紓稱湘鄉諸老中,吳汝綸為最後一位。而攻桐城者,益日見其烈。文選派李詳「正告」稱「古文無義法,多讀古書,則文自寓法;古文無派,於古有承者,皆謂之派」。另一文選派大師劉師培則反對奉「方姚之文」為「文章之正軌。
」李、劉二家繼承阮元、李兆洛之說,從根本上否定桐城之宗派。國學大師章炳麟認為韓愈「侷促儒言之間,未能自遂」,方苞、劉大櫆等「以效法曾鞏、歸有光相高,亦願屍程朱為後世,謂之桐城義法」,而「本未得程朱要領,徒續引膚末,大言自壯,故尤被輕蔑」。也是從根本上否定桐城之派吳汝綸門生賀濤、林紓、嚴復、馬其昶、姚永概等人,雖仍株守桐城,傳徒授法,但已無力以自體的變革或中興,抵禦外來的衝擊,而挽回頹局梁啓超所發動的「文界革命」,以「筆鋒常帶感情」,「縱筆所至不檢束」,「平易暢達」的「新文體」取代了桐城古文的地位,裘廷梁作《論白話為維新之本》,提出「崇白話廢文言」的主張,使桐城古文更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