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展現先輩的初心與情懷
——讀賀捷生散文集《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草地》
作者:江臘生(江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賀捷生的散文集《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草地》是一部關於信仰與情懷的大書。其大不在於篇幅有多可觀,也不在於精神世界有多麼高不可攀,而是作家融入殷殷真情,在個人的生命追索中詮釋了一代共產黨人的初心、信仰與情懷。
《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草地》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作品分為「蒼茫」「血親」「懷想」「童眸」四個部分,通過作家重踏父輩們的革命徵途,喚醒與激活軍史、黨史中刻印著的一個個動人瞬間,從而找到他們生命中真切的動力之源。文中的雪山、草地,具有強烈的象徵意味和史詩般的美學氣質,將共產黨人的生命世界與高尚情懷,透過一些刻骨銘心的人與事呈現在讀者面前。
作家沿著父母曾經走過的足跡,去讀懂崢嶸歲月中父輩參加革命的艱難探索與生命追求,在追溯共產黨人的精神與信仰之源中,抵達個體生命的本質。作家自言:「我以為,中國人的精神信仰是不能『死機』的,它應當不斷地被激活。從這一點出發,我用了3年時間,苦心寫作這本散文集《父親的雪山 母親的草地》,就是想以一個老人的綿薄之力,加入激活精神信仰的行列。」從芭茅溪鹽局開始,父親賀龍兩把柴刀鬧革命,南昌起義,紅軍長徵,直至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元勳。作家沒有執意於敘述革命的光輝歷程,而是邊走邊看,在不同的空間選用一些可視可感的細節來加以表現。當年南昌起義時的一張入黨登記表,上面的談話記錄、見證了賀龍把一切都交給共產黨的絕對忠誠。父親賀龍將襁褓中的「我」放進他寬大的衣兜裡,如同袋鼠一般,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突圍的時候,打馬狂奔,「我」像個包裹從他的懷裡飛出來,重重地落在路邊的草叢裡。直到戰鬥結束,賀龍坐下來掏菸斗時才發現女兒不見了,他立馬回頭尋找。母親從蘇聯學習回來,主動要求去荒涼而又危險的圍場工作。國民黨軍隊進攻圍場,母親身先士卒,帶領戰友們堅持遊擊戰,保住了縣裡的主要幹部。瞎子大哥是一個隱形的參與者,在敵人的心臟開展工作,遭受敵人的酷刑而寧死不屈。徐向前艱苦樸素,是千軍萬馬的統帥,又為自己縫補漿洗……這種深入骨髓的精神和態度,正是一代共產黨人的生活情懷。賀捷生以女兒或親屬的獨特身份身體力行,通過一次次的情感體認,尋找父輩們捨生忘死的動力之源,文字真切、深情而又樸素。她用自己的生命去體悟其中的情與事,發掘一代共產黨人身上的信仰之美、崇高之美,來重塑當代人的信仰追求。
在追憶歷史的濃濃親情中,木黃、莊裡、大武、伊犁河谷,連同照片的舊影、蒼勁的古樹、滴答滴答的馬蹄聲,寄寓了一代共產黨人的生命追求和革命情懷。兩代人共同的「經歷」在這裡交匯,其中的親情如涓涓細流,匯聚成家國情懷的滔滔江河。
賀捷生是帶著家族血脈的情與愛,領著讀者走進歷史的空間,通過一系列日常生活的細節,書寫了人間的情懷與溫暖。賀龍等眾多革命人物,一般寫作者下筆前可能有種距離感。而在賀龍女兒的眼中,一切都在親切中拉近了距離。在作家眼裡,「父親個子高大,巨頭闊臉,戴著顯小的維吾爾族小花帽,臉笑得無比誠懇又燦爛,那樣子,讓我們既感到陌生,又感到有趣」。當賀龍向蹇先任求婚,說明自己需要有個人來管時,母親是這樣應對的,「母親冷靜地望著父親,溫文爾雅地說,是嗎?賀軍長想跟我結婚?這可是件大事,可惜我自己說了不算,得回慈利去問問我父親,看他同不同意」。這種富有情致的日常生活書寫,將父母身上的革命情懷納入普通人的溫情表達,體現了作家對生命的理解與感悟。
作家還以童年的視角,通過詩意懷想的方式,表達自己對人性的把握和命運的感嘆。寄養在湘西洪江時,養父送「我」去劉家大院上私塾。老先生如醉如痴地念誦古文,蘭姐在一旁做著針線活,不時地抬頭笑笑。她幫「我」抓蝨子、洗頭、梳頭,動作輕柔。養父去世後,養母領著「我」過日子,還有一隻天天跟著的小狗。劉家三哥溫文爾雅,吹著小口哨帶「我」出去玩。受養父之重託的朋友羅文杰、史先生,在養父離世後信守囑託,秘密地關注著「我」的安全。同時,蘭姐出嫁後受到丈夫的折磨,直至慘死。劉家大嫂逆來順受,在劉家大哥的打罵中患病而亡。這些個體的身上,有人性的善良和真誠,也有作家少年時期的思念和恐懼。作家以詩意而又憂傷的筆調,在兒時的日常生活場景追憶中,表現出作家內心深處對普通人物的悲憫情懷。
結構上,整部散文集通過懷人的方式,串聯起一系列日常的生活細節、影像、場景。這些細節與場景並非來自歷史文獻,而是來自現實走訪的真切體驗,真正將個體的生命感受融入對革命歷史的追憶與反思,體現了作家腳力、眼力和心力的三合一。於是,革命記憶與現實感受相互碰撞,二者構成互文結構,形成歷史散文與懷人散文相結合的特點。然而,作品沒有一般歷史散文的宏大,也沒有普通懷人散文的促狹,而是透出一種「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革命豪情。作品的四個部分,每一個部分通過不同的空間引出歷史人物,串在一起就是一部中國革命的宏大歷史。走進這些空間的細部,卻是幾十年來中國民眾生活的兒女情長。於是,在這樣的結構方式下,作品既有歷史反思的深度,又有日常生活的厚重。
整部散文集以個人傾訴的方式,在諸多生活細節的揉搓中,營造富有人情和人性意味的詩意氛圍。文中有些文字猶如散文詩,寓情於景,意境迭出。如《回到芭茅溪》中寫道:「與別處不同的是,這裡的芭茅草竟敢長到田頭來,長進屋角來,而且長得格外的野,格外的瘋,格外的放肆,仿佛在和誰賭著一口氣,又像固執地要向世人證明:沒有這些芭茅草,也就沒有芭茅溪。」這些充滿人性意味的文字,體現出生命的質感。又如《遠去的馬蹄聲》,作者寫道:「初次來到這個世界,恐怕沒有誰比我聽到了更多的馬蹄聲,沒有誰像我那樣整日整夜地枕著馬蹄聲入眠。更沒有誰像我那樣,每天等待那串馬蹄聲的響起,就像等待日出和日落……」文字柔美清新,字裡行間流淌著濃濃的親情,滿溢著對親人與前輩的敬意,又生出一股綿長而又感傷的情韻,令人久久回味。
《光明日報》( 2020年07月01日 14版)
[ 責編:李方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