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神靈能讓人信服,所以期待一個女性。
沒有人生可以逆向,所以需要一部電影。
長江圖就是這樣一部魔幻現實的作品,
它沒有遵循傳統線性敘事,平行時空不斷交錯,還有意識流的穿插,
讓觀眾在虛與實、真與幻之間,追隨主角踏上心靈的流浪。
影片講述了船長高淳(秦昊飾),在父親去世後,按照習俗養了一條黑魚,
等黑魚自然死亡父親靈魂就能安息。
他接了一單生意,駕駛貨船沿著長江送貨,途中他不斷上岸尋找豔遇,
但他逐漸發現,在不同地方遇到的女人都像是同一個人——安陸(辛芷蕾飾)。
隨著輪船逆江而上,安陸也越來越年輕,
高淳發現安陸每次出現的地點都與一本未知作者寫的《長江圖》詩集有關,
他不斷停船不斷尋找安陸,最終一直上溯到長江源頭的雪山,找到安陸的起源。
這是一個關於詩歌、記憶、情愛、救贖的故事,
影片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
高淳的航線在時間與空間上均是現實的,
而魔幻在於——安陸是真是假,是人還是神鬼?
安陸的丈夫在自殺後為何又能出現給她送棉被?
高淳在被捅了一刀後昏迷,為何醒來後完好無損繼續航行?
老船工又去了哪裡?
這些問題按照常規難以解釋,
那便做一個大膽猜測——這些都是高淳內心的投射。
高淳逆江而上,尋找的不止是有關安陸的記憶,還有自我、救贖和解放。
讓我們來看看安陸在不同地點發生的幾個重要事件:
「成為妓女」→「出軌高淳,丈夫發現後自殺」→
「丈夫為修行中的自己送來棉被」→「
安陸如鬼魅般出現在高淳的航行途中」→「
與高淳相識,讀他的詩集」,
我們可以清楚發現,安陸的故事情節順序是反的。
她的結局正好是高淳的航行起點,
高淳沿長江回溯,主要是回溯安陸的記憶
影片中的詩集是連接高淳航線與安陸記憶的重要線索,
安陸每次出現的地區都在詩集中被標註出來
(除了三峽大壩附近一些被淹沒的地區無法停留)。
這本詩集是高淳在自己的船上找到的,
它可能是高淳的父親所寫,可能是陌生人所寫,
也可能是失去記憶的高淳自己所寫,當然這些無法考證。
高淳沿長江上溯,以詩集為引,
回溯的可能是自己父親與安陸的記憶,也可能是自己與安陸的過往。
現世與空行,萬端化現。當我們跟隨高淳來到雪山,
將安陸的記憶碎片拼接起來,便可以大致看到她的一生:
安陸少女時代起,從長江源頭出發,順流而下,
經過宜賓、豐都、雲陽、巫山,到了三峽區域,
出現了大片空白與中斷(三峽大壩的建立淹沒了周邊大量地區),
這種現實中的意外對應著安陸人生中的失魂,
她由此不再是原本天真單純的女孩,多了成熟魅力與世俗的塵埃。
接下來便是經過鄂州、彭澤、銅陵、南京、江陰,最後是上海。
在這段途中,她與高淳(也可能是高淳父親或其他男子)相識,
欣賞男方的詩歌,但兩人卻並未在一起。
婚後的她偶然再遇到詩人,她出軌了,丈夫發現後難以承受割腕自殺。
而詩人並未留下,最終也離開了。
丈夫的死讓安陸滿負愧疚感與罪惡感,她不斷辯機,思考、探尋贖罪的問題。
而在之後,她最終成為一名廉價的妓女。
「這是我的長江!」
當高淳無情離開安陸之後,她在沙灘上聲嘶力竭地哭喊責問:
「我為了你放棄了修行,你卻連見我一面的勇氣都沒有麼?!」
「這是我的長江!」
是的,我國文化中經常把長江比作母親、女性,
長江承載了安陸一生的記憶,
她仿佛化身為長江,靜靜躺在那片大地上,
等待高淳來追溯自己的一生。
「我是一個終點,
我是一個源頭,
仇恨或是愛情,
我是神秘的證據,
但不會是業力中的一環。」
這就是安陸。
除了詩歌與長江之外,佛教、修行也是貫穿電影,
航行中停靠的地點,經常可以看到灰暗的寺廟、佛塔。
安陸的父親拋棄了他們母女前去修行,安陸自己也修行,
她求的,是一份心靈的救贖與解脫。
特別喜歡安陸因為負罪感與佛塔中的和尚那段辯機:
「您覺得罪人能夠成佛麼?」
「阿彌陀佛,放下屠刀,立地...」
「手握屠刀就不能成佛麼?!」
「阿彌陀佛,應該也能...」
「佛能展現神跡麼?」
「阿彌陀佛,能。」
「如果神跡現在讓這座塔內下起雪,我就信佛!」
「阿彌陀佛,佛可以做到,但神跡不是這麼用的。」
「所以世人其實信仰的不是佛,他們信仰的是神跡......」
.......................................
「罪人沒有信仰!」
安陸在丈夫自殺後,追尋一種贖罪與解脫,最終仍是回歸修行,
與其說她最後墮落成妓女,不如把這也看作她的修行,
乍一看似乎很荒誕,但安陸仿佛是在向肉身菩薩靠攏,
道唯一,法萬千,佛教的肉身菩薩生前雖表現各異,
有的深山苦修,有的入世行醫,有的瘋傻顛倒相,
但都應機說法,利樂眾生,外現凡行,內存清淨。
詩歌也在暗示:
「要麼醜陋,
要麼軟弱,
要麼虛偽,
沒有神靈讓人信服,
所以期待一個女性。」
安陸的愛最終也轉化為一種大愛,
正如她自己所說,「我愛很多人,很多人愛我。」
而整部影片,也透露出輪迴之感,
如果高淳追尋的是自己父親與安陸的記憶,
那麼影片就是父輩的經歷在後代身上重演;
如果高淳追尋的是自己遺忘的經歷,那他更是重複自己的過去。
如何掙脫開這個輪迴?只能靠人的頓悟。
正如詩集所說「我是神秘的證據,但不會是業力中的一環。」
這不是安陸精心導演的報復,這是男主自己要跨過的坎,
神通不敵業力,唯有解開最初的因果,才能解開一切。
最終男主當著安陸的面撕毀了那本詩集,
紙張在空中飛舞,
男主放下了最執著的詩歌——
他希望安陸從一開始就不要接觸自己,擁抱本應敞亮的人生。
男主因為丟失貨物(走私的珍惜野生動物),
被買家報復,捅了一刀昏迷過去,
然而過了一會他又醒來,完好無事,繼續前行來到雪山,
在雪山他看到了安陸和她母親的墓碑,
以及一個守護墓碑的老人(可能是安陸父親,拋棄他們去修行)。
追溯到安陸的起點,然而此處又成了她的終點,
輪迴啊輪迴~。
也許根本就沒有那一刀,這是男主的幻象,
這一刀更像他心靈上的猛然截斷——就像是頓悟一般。
一部影片不可能完美,長江圖自然也有缺點。
這樣一個逆江而上的故事,卻沒有採用沿路的方言,
而是操著北京口音,不免失味。
影片中每個節點出現的詩歌其藝術價值並不高,
並且因為這些現代詩句都是以片段,零星出現,
更弱化了它本身的文學美感,讓人感覺它似乎在強行端起格調之感。
影片除了「追溯」「回歸」的主題之外,還穿插了大量隱喻,
高淳身為八零末的頹喪知識分子之一,沿江追溯,
追的更是自我那丟失已久的靈魂;
記憶在三峽出現空缺、意外,暗喻了三峽大壩對長江的改變、危害:
走私的珍惜野生動物(江豚?),透露一絲環保意味。
這就是這類影片的獨特之處,
在影院我們也許僅僅享受長江美景,整部影片會給人平淡無趣之感。
但後知後覺的我們回想起這部影片,把腦中關於電影的線索、記憶羅列出來,
再將這些碎片嘗試拼湊起來,
當它的厚重與絢麗逐漸展現在你面前時,
那份美妙、趣味令人歡喜。
「要麼醜陋,
要麼軟弱,
要麼虛偽,
沒有神靈讓人信服,
所以期待一個女性」
「這是我的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