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西京洛陽,這座在時人眼中遺留了最多唐朝風情的城池,坐擁超過三十萬的人口,還建有宮城、皇城,以一種不減東京汴梁繁華的姿態傲立著。我們的主人公朱敦儒,就出生在這座城中。
他曾攜酒提籃,兒女相隨,漾舟春江,嬉遊秋野;間或醉眠酒家,借著矇矓的醉眼,看盡洛陽牡丹花市中熙熙攘攘的行客;又或是追逐著一路香塵,跌入一派繁弦急管、燈紅酒綠之中。
他曾在天津橋畔痛飲高歌,豪氣幹雲。時而招三五好友,射麋上苑,走馬長楸,紅纓翠帶,雄姿英發。作別伊川雪夜,又向洛浦花朝,累了,倦了,便挽著巧笑佳人,一醉高臥青樓。
他也曾乘風弄雪,夜飲西真洞,高步重霄,俯視人間;以云為枕,以月為氈,裁詩助舞,賺得清露滿身。繼而厭惡紅塵俗世,希求羽化登仙,乘雲霓遠去,不必再過問世間「蟻聚」「蝸戰」。
他希望做一個大頑童,在山水、詩酒、美人安穩適興地度過一生,就像在《鷓鴣天》中寫的那樣: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
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shāng)。
幾曾著眼看侯王?
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懶散的生活方式與清狂的性格是上天賦予的,喜愛自然的山水、風雨、雲月也是出於天性。俗世間的一切,豈能入此人之眼?這首詞想像浪漫風趣,狷介中顯露出朱敦儒性格的本色。
《論語·子路》記載孔子的言論:「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找不到奉行中庸之道的人,那麼只好和狂者、狷者為伍。
李白高潔傲岸,鬥酒詩百篇,「氣岸遙凌豪士前,風流肯落他人後」(《流夜郎贈辛判官》),可謂狂狷之人。朱敦儒亦是此種人。
王侯將相何必在意,有詩酒相伴,更復何求!玉樓金闕,多少人嚮往的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但是不如「插梅花」「醉洛陽」那般順心、自在。
倘若沒有靖康之亂,朱敦儒這樣的生活仍舊會持續下去,可惜天不遂人願,就如這首《水龍吟》:
放船千裡凌波去。
略為吳山留顧。
雲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
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將暮。
念伊嵩舊隱,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
回首妖氛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
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
鐵鎖橫江,錦帆衝浪,孫郎良苦。
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
青春將暮,壯志難酬,回憶起往昔洛陽的繁華,回憶起曾遊樂於山水間的「伊嵩舊隱,巢由故友」,都好似南柯一夢,付與不盡的感慨之中。而重回首,戰亂未平,英雄、奇謀都無用武之地,自己徒惹悲痛,卻無濟於事,唯有滿眼熱淚,與鼓棹濺起的漣漪,一時墜落。
朱敦儒還有另一首《相見歡》,抒發的也是面對破碎山河時的無限愁情:
金陵城上西樓,倚清秋。
萬裡夕陽垂地,大江流。
中原亂,簪纓散,幾時收?
試倩悲風吹淚,過揚州。
在一片夕陽暮日景象中,北宋王朝迎來了它的末日,而年近四十的朱敦儒,也開始了他後半生不復安閒的生活。